“你就少說幾句,人家宋小姐也就在我們鄉下小住了一些日子,也沒有好吃好喝的照顧着,現在人家走了,送了這麼些東西來,難道還不夠嗎?志仁志禮兩個孩子是什麼性情你難道還不知道?”張老頭眉峰微蹙,連氏就這麼一個壞習慣,總想着多霸一些,從來不替別人着想。
就眼前這些節禮,任何人看到,都會誇讚一句孝順,也就連氏不知足了。
連氏看見張老頭髮話了,也不再挑剔什麼,上前清理起節禮來,謝氏此時也走了過來,站在旁邊盯着那幾盒看起來特別光鮮亮麗的貴重禮盒。
連氏自然也是先打開這些禮盒,看到裡面放着的精緻點心和布匹時,不由得滿意的泛起笑容,而謝氏更是眼巴巴的緊,一雙眼睛幾乎粘在那匹杏黃色印花絲綢上了,張口就說:“娘,這匹絲綢真好!我也就在錦繡綢緞莊纔看見過一眼,這拿來給貞娘蓮兒作身衣裳的,不知道得多少人羨慕呢。”
連氏看都不看她,就說:“那就給貞娘做嫁妝吧。”
謝氏一聽這話,臉色就垮了,她自然是想爲張蓮兒謀取的,之所以把貞娘說在前面,無非就是想讓連氏答應,誰知道連氏這個偏心的,乾脆直接只給張貞娘!
謝氏恨的牙癢癢的,心想這張貞娘不但搶了她蓮兒的好夫婿,還搶了這般貴重的料子,實在可惡的很!
“娘,蓮兒也是你的親孫女啊,眼看着蓮兒也該說親了,你怎麼的也得給她準備一身像樣的衣裳吧?這樣好的料子,做一身衣裳就足夠了,在這鄉下的,貞娘一個人也犯不着做兩身。”謝氏急了,嘗試着做最後的努力。
連氏瞪了她一眼,說:“你急什麼?等蓮兒親事定下來再說,蓮兒成親時,她兩個做叔叔的還能虧着她?”
這話直接就是讓張志仁他們出錢了,不過這種話張志仁他們早就習慣了,連氏要是不這樣說,那纔出了怪事呢。
連氏一一清點了,將不易保存的肉食菜蔬讓謝氏拿進廚房做菜,那些布匹點心藥材的,就直接被她拿進屋子裡收着。
節禮的事情總算安穩的渡過了,連氏並沒有再說什麼索要的話,張志仁也鬆了一口氣,楊氏和馮氏則去廚房幫忙,剩下張沁兒幾個小的就在院子裡玩鬧說話。
張沁兒和張樂兒一同把待在房間裡刺繡的張貞娘叫了出來,纏着她說話兒,就連張蓮兒都說:“小姑姑這些日子也太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了,這除了吃喝拉撒,都不出房門了。”
“就是,小姑姑,這樣可不行,你身子骨本來就有些弱,這要是把自己悶壞了、累壞了,豈不是得不償失嘛!”
“人逢喜事精神爽,我看小姑姑人雖然瘦了些,精神還是很好的。”
“小姑姑現在還在喝豆漿吧?我想着如今俊峰哥的兔子賣了不少錢,該想着法子買頭下奶的母羊來,這羊奶喝了才越發的補人呢。”
“說起來俊峰哥也不小了,做事又踏實,我聽說村裡但凡有女兒的人家都恨不得把女兒嫁進張家呢。”
幾個小姐妹說說笑笑的,張貞娘只抿嘴笑着,但是飽含笑意的眼中滿是開心,說起張俊峰的親事來,她倒是不害羞,名義上還是張俊峰的小姑姑呢。
“倒是有幾家適合,但是娘和大嫂都挑剔着呢,想着俊峰這樣的孩子,怎麼的也得找一個配得上的。”張貞娘說着,眼睛還朝張俊峰看去,張俊峰已經把兔子剝皮好了,這會兒正把兔子皮翻開釘在木板上風乾呢。
“擡頭嫁女,低頭娶媳,俊峰哥確實不錯,但是找媳婦也不能一昧的找太好的人家,賢惠能幹性子好纔是重要的。”按照連氏和謝氏這樣的心態,那麼整個富足村估計都沒有能夠入眼的人家,大家過的好的,總共也就張田兩家,其他的人家只能說日子逐漸不錯,但是過的可不算好。
“說是這樣說,也得找一個讓大嫂滿意的媳婦才行,何況俊峰也確實不錯。”張貞娘護短的說着,在張貞孃的眼中,自己的親人自然值得更好的。
過了一會,周光勇就過來請張志禮去給陳氏把脈,於是張志禮跟着出門了,等他再次回來的時候,飯菜就做的差不多了。
張貞娘和張蓮兒她們也起身幫忙,先把桌子上的點心碟子撤了,然後擺上長凳,堂屋裡開一桌是給男人們的,另外還要在房間裡開一桌女人們的。
飯菜上桌後,一陣菜香撲鼻,望眼看去,今天的菜色十分的不錯,有肉有魚有藕有蔬菜,滿滿的一桌看的人食指大動。
吃過晚飯,一家人在院子里納涼,此時早晚已經開始涼爽了,晚風吹過,帶來微微的涼意。
人都到齊了,連氏就說:“我們和田家商量好日子了,打算在年前就把這親事辦了,定在十一月二號,這個日子不錯,宜嫁娶,是個吉日。”
還有兩個月的準備時間,倒也不算太趕,大家紛紛祝賀着張貞娘,把張貞娘羞的垂頭,雙頰紅潤,若非晚上光線暗淡,她都想躲回屋子中了。
“貞孃的添箱銀子……”連氏話說到一半,眼光看着張志仁和張志禮兩兄弟。
後者立刻知道連氏的意思,忙說:“到時候我們兩個做哥哥的肯定一人出五兩銀子做添箱。”
這五兩銀子是連氏先前提的要求,兄弟兩個滿以爲這回可以順利通過了,誰知連氏看着他們日子越過越好,心裡早就不滿足於那五兩銀子了。
卻也沒有直接說,擦着邊角說:“你們兩兄弟如今越發有出息了,一個挖了池塘養魚種藕,還有閒錢修個沒用的亭子,一個挖藥養蠶刺繡,這銀子可沒少賺吧?”
“娘,你的意思?”張志仁躊躇着問。
連氏瞟了他一眼,冷哼一聲,說:“表面看着你老實,其實就數你不老實!你一天天給我哭窮,可是那大屋子、那池塘、那亭子還有那林子村的二十畝地都是怎麼買下來的?老二,你賺了大錢了,不幫襯下家裡人,還怕家裡人知道嗎?”
氣氛融洽的中秋節一下子就因爲連氏的咄咄逼人給弄的僵凝起來,張老頭的臉色有些不好,去年的中秋節就是如此,爲此他還大大的發了頓脾氣,今年原本說好一家子在一起好好的過一箇中秋,誰曾想這婆娘又想生事!
“夠了!人心不足蛇吞象,兒子們怎麼賺的錢是他們的事情,你參合做什麼?又不是沒有孝敬我們!去年你就開口替貞娘要五兩銀子,那會兒他們家裡是什麼情況?也虧的你好意思!如今好不容易他們家裡日子過的好些了,五兩銀子也拿的出來了,你又想生什麼事?”
這次連氏倒不怕張老頭,話說到這裡了,連氏怎麼的也得說下去:“兒子孝敬爹孃難道不應該嗎?他們兩家日子過的好了,就防我跟防賊一樣,我心裡能好受?”
當遇到一個你有十兩銀子,她非要拿走九兩的娘時,哪怕是親兒子也得防着了!
防賊?她比賊還可怕,打着孝敬的名義,天經地義般的索要錢財,人家賊來了,抓住了還能暴打解恨一番呢!
張沁兒心裡嘀咕着,太陽穴隱隱作痛,有的人真是不作就不會死!明明已經不和老宅的人計較了,該給的好處也依舊給,可是人家就是不滿足、不滿意!
馮氏的情緒變化很大,原本賣了蠶繭之後,心裡快活了幾日,想着連氏要的五兩銀子這回終於不用愁了,沒想到這會兒連氏擺明要加錢!
“奶奶!你以爲我們養點蠶賣錢容易嗎?我娘三更半夜就得起來給蠶餵食,一天得上山幾趟摘葉子,還得驅趕鳥偷吃,累的眼睛都睜不開了,這才賺了一點銀子,家裡那些子地也是我娘一個人辛辛苦苦種出來的,你怎麼就看到我們的錢,沒看到我們的累呢?”張樂兒忍不住了,當即就發怒指責連氏。
“娘好累的,還得做家務洗衣裳,給我們做衣裳呢。”小寶和田家小子混在一起玩之後,膽子也變得大了一些,往日裡這種情況,他可不敢開口,只會躲在大人身後的。
“誰的錢都不是大風颳來的,大家都是辛苦努力才賺來的,奶奶,如今你有的吃有的穿,大伯又有青磚陶器還有造紙的生意,俊峰哥養的兔子每年也能夠賺上好幾十兩銀子了,我爹和三叔又每個月都會各自出五百文的奉養銀子,奶奶你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張沁兒也參加討伐連氏的隊伍當中。
對付連氏的炮火,他們這些小的總是站在第一線,就算有個什麼不好,還可以用童言無忌,小孩子不懂事來做藉口。
“做哥嫂的出五兩銀子給小妹做添箱銀子,就算放在縣城,這也算體面的了。”一直穩重不輕易多言的晗生也說着,永安則在一旁附和:“就是!好多人家都只出個二三兩呢!”
面對晚輩的羣攻,連氏臉色十分的難看,她怨恨的瞪着張志仁和張志禮,心想先把他們拿下,這些小傢伙又算的了什麼!
“志仁、志禮!你們就是這樣教孩子的嗎?長幼尊卑都忘記了嗎?”連氏厲聲說着,拿長輩範說事,
“娘,孩子們雖然說的過份了些,但是也有道理……我們兩家也要爲孩子們的以後做打算,不能把錢全部拿出來。”張志仁無奈的出生,在面對連氏的冷眼時,他立刻就退了一步,訥訥的說:“那我們再加一件首飾吧……”
“好事成雙,既然你們想加首飾,就加兩樣!別拿空心來忽悠我,那是打你娘我的臉!”
不是開心的兩件首飾,這又得花費幾兩銀子了!
張志仁嘆息,心想自己家還可以承受,也就默認了。
張志禮在旁邊並不作聲,連氏看着他時,也權當做沒有看見,他眼中唯一看得見的就是馮氏了。
養蠶是辛苦活,這一年馮氏又是養蠶又是刺繡,還要操持家務和種地,一雙手早已經被磨礪的粗糙不堪了,他在想藥方,打算配置一些藥膏使馮氏的手變得柔嫩一些。
“這飯也吃了,時間也不早了,我們就先回去了。”在大家的注視下,張志禮終於說話了,輕飄飄的說出這麼一句話,登時就令衆人瞪大了眼睛,滿臉不可置信。
張志禮這是……無視連氏!
連氏氣的青筋直冒,正要說些什麼的時候,張老頭已經揮手說:“罷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張志禮一秒不留,拉着小寶的手就朝外面走去,馮氏看着他,嘴角藏着一抹淺淺的笑意,張樂兒則笑開了臉,日後則揚着下巴對張沁兒說:“我爹可比二叔有骨氣多了!我以後就要嫁個像我爹這樣的男人!”
出了張家老宅的大門,在昏暗的光線下,這座宅子越發顯得黑沉沉,彷彿黑暗中的一頭怪獸,叫囂着要吃人一般。
待離張家老宅遠些之後,大家才重新說笑起來,卻隻字不提連氏的要求,有時候索取的多了,就麻木了,既然麻木了,自然也不會在心中留下不好的情緒。
回到家中,張志仁洗澡之後躺在牀上發呆,他腦子很亂,今天的、以前的畫面不斷的在他腦海中浮現,良久,他微微的嘆息了一聲。
看着坐在銅鏡前摸着面霜的楊氏,開口說了一句話:“你責怪我加了兩樣首飾嗎?”
楊氏的動作一愣,她看着眼前的面霜,這是張沁兒搗鼓出來的,本來她不用,被逼着用了幾次之後,臉上的皮膚果然好了一些,也逐漸養成用的習慣了。
“這不是兩樣首飾的問題,你不說,我和沁兒也商量着過些日子去銀樓打造一些首飾,給貞娘做添箱的,另外沁兒和福兒也不小了,該準備一些首飾備着了。”
“哎,我明白小時候家裡爲了供我讀書,勒着肚皮過日子,我一看到娘,心裡就不忍心。”這就是張志仁和張志禮的不同之處,一個深受了家裡的付出,一個是被家裡付出了。
“不是我背地裡說人,爹孃最看重的還是大哥一家,我嫁到你家後,這些年早就看清楚了,既然事情過去了,你也別多想。”
張志仁沒法子反駁,因爲楊氏說的的確是真的!長子長孫纔是張老頭和連氏的心頭肉!
悶悶的翻過身,張志仁鬱悶的睡去了。
翌日清早就下了一場陣雨,淅淅瀝瀝的,如瓢潑一般,下了大約兩刻鐘,又驀然停了,天色陰沉,空氣十分的溼潤,山林和田地都被雨水清洗過,顯得格外的青翠嫩綠,福兒吃過飯就牽着牛犢去河邊吃草了,清早的草是最好的。
楊氏則在廚房裡忙碌着,做着各色好吃的東西,這會兒她打算做桂花糯米蓮藕,就是把蓮藕洗乾淨,不用切碎,把泡好的糯米和幹桂花填充到蓮藕洞洞中,兩邊用竹籤封住,然後放進大鍋中蒸煮,等熟了涼透再用刀切成一片片的,淋上糖水或者蜂蜜就是一味甜點了。
除了這些,竈地下的炭火中還埋着一些芋頭和紅薯,現在芋頭和紅薯還要等等,但是永安饞了,早就忍不住去挖了一些出來,雖然個頭小,倒也長的差不多了。
對於張沁兒來說,還是最愛昨天做的荷葉包雞,口感十分的好吃,雞肉的香味中帶着荷葉的清香,使得雞肉一點都不油膩,可惜楊氏捨不得多殺雞來吃,她還希望養着下蛋呢。
一家人齊聚的日子,整個屋子裡都充滿了一種寧靜而開心的情緒,大家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偶爾相視一笑,倍覺親切。
每逢回家的日子,永安就忍不住生出不想讀書的念頭來,但是這話說的多了,他也知道只在心裡想想就行了,否則全家老小一起指責他,他可吃不了兜着走了。
快到中午的時候,天空的烏雲像是被陽光的利刃切開,金黃色的陽光從雲層中灑了下來,將烏雲的邊緣地帶鑲嵌成淡淡的金黃色,十分的好看。
永安去甘蔗地裡尋了一圈,找到幾根長的不錯的甘蔗,其他的還需要一段時間才完全長成,有了新鮮吃食的他興奮的抗回來,找來一把砍刀,開始給甘蔗刮皮。
這次種的甘蔗有兩種品種,一種是紫色的、一種是綠色的,張沁兒就打算試試這兩樣哪一樣的甜度更好。
正好永安拿回來的就有紫色和綠色的兩種,刮皮之後讓家人分享,看哪種的更甜一些,結果發現甜度差不多,一定要比的話,紫色的稍微甜一些。
“姐,這甘蔗真的能夠榨糖?我聽人說都是用西域的石蜜和蜂蜜做糖的。”永安一邊啃甘蔗,一邊問着。
“當然可以,現在已經有人用甘蔗榨糖了。”明朝算是資本主義萌發的時期,江蘇地帶的織戶已經工廠化了,而如今市面上糖的流通並不少,就是價錢破貴罷了,說明糖的原料已經開始多種化了。
北方那邊應該有甜菜熬糖,不過張沁兒前世是南方人,見的都是甘蔗榨糖,這會兒自然也是從甘蔗下手。
永安似懂非懂的聽着,很多時候他覺得自己的姐姐比夫子都要懂的多,就是那些之乎者也和八股文不懂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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