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一天的時間,一晃而逝。
太陽只剩下最後一絲餘韻,把火紅色的煙霞,蒙上一層灰氣。
村裡到處是田地,四周沒有遮擋,早晚涼。李海棠緊了緊領口,戴好口罩和手套,遮遮掩掩地往營地走。
鶯鶯見此,隨後跟上,等李海棠要進入營帳中,她突然上前,拉住李海棠的衣襬,猶豫道,“李神醫,要麼您就站在這裡說吧。”
營帳外側是防雨水的油氈布,幾乎和內側沒有什麼阻隔,這裡說話也一樣。
士兵們到底是染上疫病,若是李神醫進去,萬一,萬一有意外……
鶯鶯搖搖頭,如果沒有李神醫,就沒有她的今天,李神醫是她的救命恩人。
想到此,她繼續道,“您把話傳達給我,我進去也是一樣的。”
“你如果勸說有效果,就不會哭着來找我了。”
李海棠看穿鶯鶯的心思,其實她曾經想過那些失蹤女子的歸宿,不是誰都有藍衣的好運氣,她們大多被人糟蹋過,受過虐待,心裡留下陰影。
本來鶯鶯是抱着終身不嫁的念頭,沒成想這也沒多久,就有人改變她的想法。
不理會身後人的複雜心理,李海棠走到營帳,裡面有十幾個士兵,或坐或站,寂靜無聲。
“您是李神醫?”
其中一個濃眉大眼的漢子緊皺眉頭,退後一步,大喊道,“別,別過來!”
營帳裡有些簡陋,唯一看得過去的,是角落裡擺放的櫃子,裡面有一些米麪糧食。村裡老鼠多,不得不防着點。
“你是鐵山?”
李海棠挑挑眉,鐵山身強力壯,但是因爲染上疫病的關係,止不住地咳嗽,他很小心地背過身去,遠離她。
就是一個小動作,李海棠看出來,鐵山是個細心並且心善,也難怪鶯鶯最後動搖了。
“是我。”
鐵山聽鶯鶯提起過李神醫,肅然起敬,他又退後一步,道,“您也看到了,我和兄弟們都出現了症狀,恐怕離死不遠了。”
疫病或許是能治療好,不過治癒率很低很低,他不抱希望。
“誰告訴你離死不遠的?”
對方躲着她,李海棠也沒貿然地上前,她坐在椅子上,打量衆人的狀態,一個個都是心如死灰的模樣。
他們逃跑過一次,被抓回來,因而還有點狼狽。
“求您幫咱們說說情,我們想回到城北大營去。”
鐵山話音剛落,其餘士兵就和打了雞血一般興奮,異口同聲地道,“是啊,您和蕭監軍說說吧,讓咱們回到戰場去!“
蕭陵川在城北大營是個掛了名的監軍,李海棠聽到此,沉下臉色,“你們這樣的身子,去戰場上,不是送死嗎?”
“李神醫,兄弟們自從進入軍隊,就沒想過有一天能活着回去,蠻子太可恨了!”
其中一個小個子的士兵抹着眼睛,“我家是邊城人,蠻子搶劫了我們村,我爹因爲不肯帶路,慘死在蠻子的刀下,我們村裡的婦人都被糟蹋了……”
小個子咬牙,這次邊城的疫病,來勢洶洶,保不齊就是從蠻子那邊傳過來的,他們自己受害還不夠,禍害大齊的百姓!
現在他就只剩下一條命,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他願意衝鋒在前,至少得拉着蠻子墊背!
“鐵山,你也這麼想的?”
李海棠擡起手,做個停止的動作,很是心酸。她擡眼看鐵山,問道。
看得出來,鐵山是這十幾個人的中心,剩下的士兵都很敬重他。
“是。”
鐵山斬釘截鐵,他留在這裡,也不能起一點作用,還不如死在戰場上,至少,他的爹孃會覺得光榮。
他是爲殺蠻子死的,不是因爲得病。
“鶯鶯怎麼辦?”
李海棠指着門口晃悠的影子,問鐵山,“你去送死,鶯鶯跟着你一起死?”
“不會,她很堅強。”
鐵山眼裡閃過一絲落寞,最後還是堅定了必死的決心,他們在村裡什麼都做不了,還不如回到戰場上去,殺蠻子一個夠本,殺兩個還能賺一個。
李海棠差點被氣樂了,原本準備好慷慨激昂的演講,一個字都蹦不出來。
對付這種榆木腦袋,她顯然不行,一時間,瞠目結舌,不知道從哪裡說起。
“所以,你爹孃你也不管了?”
門口處,走進來一個高大的身影,他逆光,臉部在光線找不到的暗影中。
蕭陵川抿着脣,側臉的線條冷硬,他的聲音幾乎沒起伏,沒人知道他現在想的是什麼。
“夫君……”
李海棠見到自家野人夫君,小聲地叫一聲,而後又止住話頭。
這麼快,看來他想通了。
蕭陵川對着李海棠點點頭,而後對鐵山道,“咱們撤軍了,士兵們都回到城內。”
“撤兵?爲啥?”
鐵山一頓,急得面紅耳赤,”監軍,趁着蠻子染上疫病,咱們就應該一鼓作氣,殺到蠻子的泗水城去?“
“然後呢,跟着他們一起染病?”
蕭陵川的目光銳利,盯着鐵山,讓鐵山不由得跪地,作爲士兵,就應該聽從命令,而他卻在半夜攛掇着兄弟們偷跑,實屬不應該。
“軍令如山,這個是其一,其二,是你的態度。”
鐵山以爲自己效仿蠻子的做法,就能報仇雪恨,太過天真。
疫病是從蠻子傳過來的,他剛收到消息,泗水城供給蠻子的軍隊糧草,同樣勞民傷財,百姓們沒有糧食吃,抓着地下的老鼠,而且半生不熟就那麼吃了,這才把可怕的疫病帶起來。
邊城已經得到控制,而泗水城對此卻沒有經驗,亂到一塌糊塗,蠻子完全是負隅頑抗而已。
己方撤兵是最好的選擇,讓他們自己蹦躂作死,不費一兵一卒,等鼠疫鬧了個差不多,在出城去,直入泗水城。
“所以,你們去送死,對於大局沒有任何的影響,死了也是白死。”
是的,打仗都會死人,但是作爲將領,就應該盡職盡責,把傷亡減小到最低,每一個鮮活的生命,都該值得尊重。尤其是兄弟們,都是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更加應該珍惜生命,家中上有老,下有小,都在等着他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