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說我不能喝了?那只是從前,”香草一口飲盡了杯子裡的酒說道,“現下我可是很能喝的,沒準你還不是我對手呢!愣着幹啥呀?喝吧!”
唐廉看着香草一杯接着一杯地喝了下去,臉沒紅,紅疹子就更沒有了。他心裡有點驚訝,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難不成摔下埡口一回,倒把這不能喝酒的毛病給治好了?到此刻爲止,他心裡充滿了很多疑問。
酒足飯飽後,香草這纔想起這兩天是出不了城的,更別說泛舟了。於是,她想了想說道:“那就去畫館吧!”唐廉不解地問道:“去畫館幹啥呢?你要買畫還是打算讓畫師給你畫像?若是想給自己畫像的話,那不如我給你畫吧!”
“不,我想讓畫師給我們倆畫一張!”
唐廉當時就愣了,一直憋在心裡的疑問全都涌了出來:“香草,你到底想幹啥呢?爲啥要我們倆的畫像?今天你所做的事真是讓我很費解,你能告訴我,爲啥要給自己點長明燈,爲啥要給自己做法事打蘸,爲啥又要我跟你同畫一張畫像?你不是說過嗎?你現下是蒙時的媳婦,與我沒有半文錢的干係了。”
香草一臉悠哉樂哉地說道:“那麼激動幹啥呀?陪我做完最後一件事,我自然會告訴你原因的。莫忘記了,這都是你欠着的,你不該還嗎?要是你覺着不該,門兒在那邊,你走就是了,往後我也不會再來找你了!”唐廉自然沒走,跟着香草一塊兒去了畫館,花了整整一半個時辰,坐得腿腳都痠麻了,總算讓畫師給他和香草畫了一副畫像。畫師在旁邊修色時,問香草:“這位夫人,要不要在上面提個字兒啥的?”
香草對唐廉說道:“你字兒應該不差吧?雖說比不上我們家蒙時,也應該比我好吧?來,寫兩字在上面,照着我念的寫!”
唐廉接過筆,問道:“要寫啥?”香草捏着下巴想了想說道:“你就寫,謹以此畫贈予最心愛之人香草,永以爲好,永結同心!”
“香草……”
“寫!”香草指着那畫說道,“照着我說的寫下來,一個字也不許漏了!”
“你就不怕蒙時曉得了會生氣?”
“我說了,今天的事跟他沒有干係。你寫吧,寫完之後,我會給你一個解釋的。”
唐廉無奈,只好照着香草的話寫了下來。他當時心想,香草是不是再見到自己就氣糊塗了?這一天淨幹了些莫名其妙的事情,鬧得他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了!不過,他心裡倒有點小小的私心,莫非是香草對他還舊情難忘?
蒙時聽到這兒的時候,臉色都有點變了,猛地灌了一口酒,問道:“然後呢?你們又去哪兒玩了?唐廉,我從前以爲你做人應該有分寸,你卻帶着我媳婦滿城跑?”
唐廉倒無辜了起來,說道:“兄弟,先弄明白了!今天是你媳婦帶着我滿城跑,好不好?從早上開始,我就一直跟着她在城裡逛,去完了昭覺寺,青羊宮那些名勝,還陪着她逛鋪子,付賬,拿東西,我身上的銀票基本上給她花光了,還簽了兩張欠單兒。你說說,你咋把香草慣成這樣的?她以前可不會亂花錢的。”
“她花了你多少?”
“現銀二十兩,銀票……差不多有五百兩左右。”
“這丫頭!”蒙時捏了捏酒杯自言自語道,“到底在整啥玩意兒呢?平日裡也不這樣亂花錢的。”“還想聽下去嗎?”
“還有?”蒙時皺起眉頭說道,“說!索性一次給我說完了!你們又去哪兒玩了?”
“回宅子了,就是我送給她的宅子。”
“你不需要特意提這事,回頭我會把銀子找補給你的。”
“不必了,”唐廉故意挑了挑眉毛說道,“那是我送給香草的,又不是送給你的,你找補啥銀子給我呢?要還也是香草來還,不過她已經說了,會很高興地收下這間宅子。”蒙時氣得翻了個白眼,敲了敲桌子說道:“接着說吧!你們又回宅子去幹啥了?”
唐廉忍不住笑了起來,蒙時問他:“你笑啥呀?”唐廉說道:“我真是沒見過你這麼着急,心煩過,從前你多淡定呢!真是給香草拿住了?”
“你帶着我媳婦……不是,我媳婦帶着你滿城跑了一圈,還畫了一張雙人畫像,我覺着我還能淡定嗎?我要真淡定了,我還坐在這兒跟你磨嘰啥呢?現下就回去休了她再娶一個,不就行了?”
“那就回去休了她吧!”
“做夢!”
唐廉仰頭呵呵地笑了一通,拍了桌子兩下說道:“看來你是真喜歡香草呢!不是因爲我的緣故,同情憐憫她?”“你還沒那麼大的本事,我不會爲了你,爲了同情憐憫她,而娶了她。你廢話啥呢?趕緊說吧!”
“好,繼續說,我們回了宅子,一塊兒坐在樓梯上坐了一會兒話。”
“啥話?”唐廉垂下眼簾,緩緩吐出一口氣說道:“說了一些我到這會兒都沒咋想明白的話。”當時,唐廉和香草坐在院子裡通往二樓的敞開樓梯上。
香草問他:“你當時真喜歡過——香草嗎?”他聽着有點怪異,問道:“你說話咋總是這麼奇怪呢?”香草衝他搖了搖手指說道:“莫岔開話題,回答我剛纔的話。你當真喜歡過嗎?不是玩玩,不是敷衍,不是因爲其他的緣由?”
他轉過臉去,不去看香草那張熟悉得令他思緒翩翩飛的臉,望着院子裡的天井說道:“現下說這些有用嗎?我不明白,你爲啥還要問這些?若是……若是你想離開蒙時的話,我不介意……”
“兄臺,你想遠了,我就是想一句,問一句而已。無論你心裡咋想的,回答一句實話不難吧?喜歡,或者不喜歡,總得有個選擇,不是?”他沒想到香草會直接這樣問出口,這不像從前那含蓄害羞的香草的做法,甚至,他自己提到這樣的事情時都有些羞於出口。
“哎,到底是喜歡過,還是沒喜歡過啊?”香草問道,“半天不回答,是心虛呢?還是裝含蓄呢?那是沒喜歡吧!”
“不是……”
“喜歡過……”“你非得問這事嗎?從前喜歡不喜歡,對你來說要緊嗎?”院子裡忽然安靜了下來,香草沉默了一小會兒之後,開口說道:“有沒有覺得我跟從前的香草不同了?”
“很不同,從我昨天見到你開始,我就覺着你像變了一個人似的。不過,你會變成這樣我能理解。”
“理解?咋理解?”
“跟我私奔,卻沒想到被蔣見金暗算了,掉下山崖摔了個半死。所幸的是,你還活着。揹負着跟富家少爺私奔未遂的罵名活下去,一定很不容易吧?要像從前那麼文弱,準早給欺負死了。”
香草斜眼瞪着他,問:“喲,你老人家還曉得這些呀?你可想象得到,一個未出嫁的姑娘跟着你私奔了,要真成了的話也就罷了,可結果是沒私奔成!她得給那鎮上,那方圓幾百裡的人笑話,恥笑多少回呢?你這會兒子沒心沒肺地說了一通可憐話,有用嗎?理解?你倒是能瀟灑地說一句理解,可到了她哪兒呢?是一句理解就能了卻的嗎?”說那廉準啥。
唐廉略帶慚愧地垂下頭說道:“我明白,自打你醒過來之後,一定受不了苦吧?”“既然你曉得我受了很多苦,可爲啥不出來露個面,吱個聲兒呢?你就在旁邊那麼看着看着,然後在這兒說句理解,就行了?”
“不是我不來,是我打算去找你的時候,你和蒙時已經成親了。”香草眨巴眨巴眼睛,疑惑地問道:“我都醒了那麼久了,你到我和蒙時成親的時候纔來找人,之前幹啥去了?”
唐廉苦笑了笑說道:“你以爲我不想早點來嗎?摔下埡口後,我在牀上整整昏迷了兩個月,幾乎快不行了。後來,費了很長時間,我的身子才漸漸康復了。在那之前我趁派人去鎮上打聽過,說你還活着,我真是感到萬幸。等我好了之後,打算去找你的時候,你卻已經嫁給蒙時了。”
“是不是覺得我把你忘得挺快的?”
“說實話,當時是埋怨過你,想不明白你咋說變就變了,我纔沒了多久你竟另外嫁人了!不過後來想想,情有可原,你當時一定已經認爲我死了吧?再說以你那時的處境,能嫁給蒙時已經很不錯了,你也得找個人依靠不是?”
“聽你這麼說,你真有過回來找我的念頭,這還算是件好事,至少你沒有我想象中那麼狼心狗肺。對於某些人來說,也是一種安慰。”
“某些人?”香草從身邊拿起剛纔那張畫像展開,上面的墨汁還微微泛潤,畫裡的兩個人看上去挺男才女貌的,不過,那都是過眼雲煙了。她高喊一聲:“尋梅,拿火摺子來!”
尋梅從穿風堂那兒跑了進來,瞟了唐廉一眼,把火摺子遞上去問道:“少奶奶,您一出門就讓帶着這玩意兒,到底有啥用處呢?”
“你先出去吧,一會兒你就曉得了。”
“少奶奶,”尋梅又瞟了唐廉一眼說道,“要不要跟少爺帶個信兒回去呀?您看都快日落西山了,沒準少爺在家等得不耐煩了呢!”
“少囉嗦,趕緊出去,你要去報信,回頭就莫叫我少奶奶了。”
“哦。”尋梅只好又跑出了穿風堂。
唐廉好奇地問香草:“你拿火摺子幹啥呢?”香草起身走下樓梯,來到了天井旁邊,用火摺子將那畫像點燃了。唐廉吃了一驚,快步地走了下來問道:“你爲啥要把畫像燒了?”香草笑道:“之所以畫,就是爲了燒,你明白嗎?”唐廉使勁地搖了搖頭道:“不明白!我真是不明白你到底爲啥要做這些事?是爲了出一口心裡的惡氣嗎?你大可以罵我,或者像昨天那樣打我,爲啥一定要做這些莫名其妙的事呢?”香草看着漸漸被火苗吞噬的畫像,微微一笑道:“如果真有地府的話,我想她應該能收到,也算了卻了一樁心事吧!”
“香草……”
“好了!”香草打斷了唐廉的話,雙手擊掌笑道,“燒畫儀式完畢!”唐廉一臉不解地看着她問道:“香草,你到底在做啥呀?你沒事吧?”
“我很好,我只是想告訴你,香草已經死了,她真的已經死了。”
“你是想說你對我的心已經死了,是吧?哀莫大於心死,我明白,是我先對不住你的。”
“你要這樣理解,我也沒法子反對。橫豎從今天開始,我們倆之間的事就塵歸塵,土歸土,再無瓜葛了。”
“那麼你今天帶着我逛了一天,又燒了這副畫像,是做啥呢?”
“我只是幫從前那個香草圓一回心願。我想她要是還活着的話,也應該很想跟你一塊兒逛逛街,逛逛廟,畫個畫像啥的。今天,我幫她全做了,畫像也燒了,所有的事情到此爲止!我還想告訴你,我不是因爲找不到依靠才嫁給蒙時的。當初私奔的事是給我造成了困擾,但這不是我着急嫁人的理由。再有,我先遇着蒙時,後遇見了你,記住這句話了!慢走,不送!”
“今天這一整天只是爲了了卻你從前的心願,是嗎?”唐廉輕輕搖頭道,“我倒寧願相信,是你還割捨不下從前的事,想用這樣的法子跟我一刀兩斷!我早說過了,倘若你願意,現下就可以帶着你兒子離開蒙時,回到我身邊,我不會介意那娃兒是誰的,也不會介意你之前嫁給過蒙時!”
“我說過了,我是先遇見蒙時,後遇見你的。”“我不懂,我覺着你的話都很奇怪!”
“那好吧,我這樣跟你說或許你會明白,從前那個香草在摔下埡口的時候已經死了,而我——只是一個不曉得從哪兒鑽出來的靈魂佔據了這個身體,操控着這個身體繼續活下去而已,這樣說,你的,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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