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都一齊點了點頭表示贊同,滋滋有味兒地抿着自家手掌裡的砂糖。香草隨後把剩下的砂糖拿到了竈屋裡,教香辛做了三道帶糖的菜,一道糖醋里脊,一道拔絲萍婆,還有一道老南瓜蒸糯米飯。
這三道菜一上桌就吸引了大家的目光,一番謙讓後,紛紛舉筷朵頤。三下五除二後,盤子裡就空空如也了。大家都抿了抿嘴,互相笑了笑,好像還在回味剛纔的味道。沒吃夠的婦人還夾起一塊青菜往拔絲萍婆的盤子裡沾裹了幾下,放進嘴裡笑道:“真甜!這樣吃着也甜呢!”
飯後,賀氏笑米米地問香草:“聽說你那作坊才新開張,不曉得還要人不?”香草知道賀氏有個兒子叫張小盤,跟小滿年紀差不多,從前跟着他父親幫香草修過客棧,因此見過幾面。香草點頭道:“說來也還要再添幾個糖工。您這樣問,怕是有人想介紹吧?”
賀氏點頭笑道:“我家男人說的沒錯,你說話就是爽快!旁的人我也顧不上,單爲着我家小盤來跟你說說。不怕你笑話,瞧着真花家住那大房子了,我心裡也羨慕呢!小滿跟着你才做了一年,就當了個前院管事了,自家每月還有四兩銀子的工錢,可不叫人羨慕嗎?我家小盤都定下親了,想着多掙些回去,娶媳婦那半邊豬也買得體面點。你看我們家小盤行不?”
“他要願意倒可以去作坊那邊先做糖工。等煉糖完了,我另再派他貨棧裡的活兒,橫豎貨棧往後也得要人呢。”“他準願意!上回修完客棧從你們這兒回去,那小子就沒安分過。整天跟我鬧着要上二舅舅這兒來,跟小滿一塊兒幹活兒。這回我們好不容易來一趟,總算找了個機會厚着臉皮跟你提提這事了。”
“這算啥厚臉皮呢?您要信得過才把兒子送我這兒,不過我有我的規矩,你回頭叫他問問小滿就是了。”正說着,小滿和小盤一塊兒進了院子。兩兄弟個頭差不多,連長相都掛着幾分相識,只不過小盤比小滿白些,清秀些。香草之前沒細看小盤,這會兒瞧了一眼,掩嘴笑道:“不曉得的還以爲他們是雙兒呢!”
許真花聽見這話,停下手裡正削的梨兒回頭笑道:“可不是嗎?這就是他們張家的種兒!我和大嫂是同月懷上的,又是同月生的,可巧到一堆兒去了。”
賀氏也點頭道:“那時候還沒分家呢,吃的喝的都是一模一樣的,連喝的井水都是一個院壩裡的。只怕是這樣,才生得他們兩個這麼像。從前在村裡,那幾個眼神不好的老人家也總是把他們倆弄混了。”
小滿從桌上抓了一把炒花生,走過來對香草神秘地笑了笑說道:“大表妹,你家今天肯定來客了,不信我們倆打個賭?”香草問道:“誰呀?沒人跟我說呢!”
“這會兒子沒來,一會兒準來,我今早掐指替你算了一回。”
“喲,我要不要改稱你爲張天師呀?還跟我賣關子呢!到底是誰呀?”
“回頭你就曉得了。”小滿仍舊一臉賊兮兮的笑容說道。
這時,旁邊傳來小鹿和小盤掐架的笑聲。賀氏回頭笑道:“多大了還動手呢!小盤,小鹿可是大姑娘了,不許跟她動粗了!”
小盤樂道:“渾天棒再是大姑娘,也是個大渾天棒,往後跟我妹夫生個小渾天棒出來就更好玩兒呢!”
“誰是渾天棒啊?”香草笑問道,“是小鹿嗎?”
賀氏點頭笑道:“那是她的混名兒,村裡的娃兒都叫她渾天棒呢!她沒地方不敢去的,連那懸崖都敢往下爬,領着七八個娃兒上坡下坎的,都愛跟着她玩兒。村裡有個叫張洞軒的,最怕她,回回都把人家的髮帶扯了丟河裡,後來見了她都要繞着路走了。張洞軒的娘氣得跑到真花家門口罵了一通,給她起了那渾天棒的混名兒。”
香草和亭荷幾個都哈哈大笑了起來。尋梅樂道:“沒瞧出來你還是張家溝一霸呢!你走了,怕那溝都清靜好多了吧?”
小鹿用腦袋頂開了小盤,跑過來跟香草擠了一把椅子,衝尋梅笑道:“我要是一霸,我就把他丟水田裡了!尋梅姐姐,你可不曉得,那張洞軒可煩人了!從小跟他爹唸了幾頁子書,就得意上了。老是拿本書在他家院子裡頭搖頭晃腦地念着,三百六十五天倒有三百天在家裡待着。我們要在外面玩兒鬧着他了,他就出來罵我們無知婦孺!我們那幾個哪兒曉得啥無知婦孺,以爲他說腐乳呢!所以就各家偷拿了些腐乳甩在他家門上,氣得他娘站在門口罵了一整天呢!”
賀氏接過話說道:“你還莫說人家是個書呆子,現下也出息了,今年中了秀才,等明年進舉呢!村裡好些姑娘想許了他,可他連正眼瞧都不瞧一回,那吳媒婆上門幾回也就不去了,橫豎鄉下姑娘不對他胃口!”人齊米婆脊。
這時,有個夥計來找小滿。小滿起身叫上小盤走了。小盤丟了手裡的花生打小鹿,笑道:“渾天棒,回頭再跟你較勁兒,準把你丟在地上爬不起來!”小鹿跳起來,抹了袖子說道:“還回啥頭呀?這會兒子就來一決高下!”她說完就朝小盤追了出去,剛追出門口,她腦袋就撞上了一個人肚子。她收不住腳給彈了回來,一屁股坐在地上嚷道:“誰呀!”
“咋了?連我都不認識了?”
小鹿定睛一看,驚訝道:“蒙易?”
“嘿嘿,”蒙易彎腰把她拉了起來笑道,“沒嚇着你吧?”
“大表姐說你在學館裡呢!”
“學館也有放學的日子呀!”
這時,香草聽見聲音走了出來一看,真是蒙易和穆兒!她忙問道:“啥時候來的?你哥曉得不?學館裡放幾天學了?”
蒙易笑道:“我可不敢亂跑,不怕給三哥罵嗎?館主家裡有大喪,放了五天的學,我就跟着綠兒姐姐來鎮上了!一到這兒就給一頭鹿子撞了肚子,這會兒可疼了!”他說完對小鹿笑道,“張小露,你咋賠我呢?”小鹿道:“橫豎讓你撞回來就是了唄!”
“等等,”香草忙問蒙易,“你跟誰來的?綠兒?綠兒來鎮上了嗎?”香草忽然明白爲何小滿剛剛說她家要來客了!
蒙易點頭道:“是啊,人已經在蒙香樓了,我特意來跟你說一聲的!”他說完又忙着跟小鹿說:“我帶了好些玩意兒,都是從長安那邊帶回來的,一塊兒去蒙香樓瞧瞧?”小鹿道:“行,我跟我爹告個假,隨後就來。我也想綠兒姐姐了,得去瞧一眼才行呢!”
蒙易笑問道:“跟你爹還告啥假呢?”香草笑道:“人家小鹿現下是小掌櫃了,在我這兒掛了名兒領份月銀呢!”
“是嗎?”蒙易盯着小鹿笑道,“還當上掌櫃的了?打算往後跟我嫂子幹活兒嗎?那可好呀!趕緊的,我陪你一塊兒去見張叔,好久沒見他了!”
香草叫住了他說:“先莫走,都來了,可不得進去打聲招呼嘛?不然就沒規矩了。”
蒙時衝小鹿笑笑說:“那趕緊去吧,我在這兒等你呢,一會兒一塊兒回蒙香樓去!”
這時,許氏和許真花都走了出來,熱情地把蒙易領了進去,挨個挨個地招呼了一邊。賀氏等人聽說是蒙時的弟弟,都忍不住好奇地打量着他身上的穿戴,小聲嘀咕着他佩戴的那個荷包該值多少兩銀子。
打完招呼後,小鹿也跑了回來,蒙易立刻叫上小鹿往蒙香樓去了。香草也領着亭荷幾個丫頭先回去了。他們走後,賀氏好奇地問許真花道:“真花,那真是蒙少爺的弟弟?”
許真花笑米米地點頭道:“可不是嗎!這還有假?”賀氏又問道:“瞧那樣兒該有十五六歲了吧?聽說那城裡的少爺定親都晚,眼光高着呢,還沒定親吧?”
“沒定親呢!”許真花笑道,“十五歲了,四月份的生辰,午時出生的娃兒,瞧着不錯吧?雖說是個少爺,可在我們跟前也沒那少爺的架子!”
賀氏一聽許真花這話,頓時明白了什麼。但凡是別家的孩子,不通親是問不到生辰八字的。她忙掩嘴小聲對許真花笑道:“你連時辰都曉得了?莫不是兩家已經通了八字了?你和老二可瞞得好呀!叫我們一堆子人矇在鼓裡呢!”
許真花扯了賀氏到萬年青叢那邊,低聲道:“大嫂,不瞞你說,兩家是通了八字兒,前些日子差點連親都定了!要是那事成了,今天蒙易都該叫你一聲大舅母了!”賀氏吐了吐舌頭說道:“那可當不起呀!咋了?後來人家少爺不答應?”
說到這兒,許真花的眉頭都皺到一塊兒去了。她輕輕地跺了跺腳,不甘心地說道:“不是人家少爺不答應,我們家那死腦筋不答應!跟蒙少爺說,娃兒太小,自己捨不得,過兩年再提這話!大嫂,你說,我能不給氣死嗎?”
賀氏的心思跟許真花是一樣的。她打聽這事原本就是想給自己的侄女兒問問。那鄉下婦人最好給自家人說媒做親了。無論走到哪裡,但凡聽見有沒婚配的男女,便總要打聽一兩句,揣在自家肚子裡往後當回事聊聊。
她聽許真花這麼說,哎喲了兩句說道:“老二那渾勁兒又上來了?小鹿那渾勁兒就是從他身上傳下來的!這不是壞了小鹿的好姻緣嗎?真花,我可告訴你,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店了,不怕你笑話,我剛纔還想替我那侄女兒打算呢!不過聽你這麼一說,我也就沒那心了。”
許真花得意地笑了笑說道:“就算你有那心,也成不了。單說蒙易,他可喜歡我們小鹿了!剛纔一來就叫上小鹿走了,你也看見了!回回來鎮上都是跟着小鹿一塊兒玩,小鹿長小鹿短的,兩人可好了!”
賀氏一臉羨慕地說道:“老二也真是的!兩個娃兒既然有這緣分,還等啥呀?要是我閨女有這命,早定下來了!回頭我讓你大哥勸勸他,這不是挺好的事嗎?要是成了,跟香草一樣兒,都是少奶奶的命兒了,是不是?我們張家人還能沾沾光呢!往後就指望你們提帶着盤兒了!”
許真花笑道:“說啥提帶不提帶的呀?但凡有好事,準是先想着自家人的。你可得跟大哥好好說說,張金那混脾氣一上來,也只聽大哥的話。”“放心,這事你大哥指定都覺得好,一定給你勸勸!”
兩人正說着,香辛從竈屋那邊走了過來,拿圍裙拍了拍身上的灰塵。許真花忙停了嘴,對香辛說道:“辛兒吶,你去歇歇吧!忙活兒了一中午了。”香辛點點頭,露出一絲笑容說道:“哎,我曉得了,我正要去香草那邊呢!”
“對,蒙易來了,你該去打個招呼!”許真花笑米米地說道。
“剛纔亭荷來跟我說了,說不止蒙易來了,連綠兒都來了。”許真花臉上的笑容瞬間收斂了起來,微微皺眉問道:“綠兒也來了?跟蒙易一塊兒嗎?”“可不是嗎?我正要去蒙香樓那邊跟她說說話兒呢,好久沒見了,得打個招呼去!人家在蒙府裡沒少照應我。”香辛說完就走了。
許真花愣在那兒,久久說不出一句話來,腦子裡只盤旋着一句話:綠兒來這兒幹什麼呢?那不是惹得小滿心裡又發慌嗎?
賀氏碰了碰她問道:“綠兒是誰?你咋不太高興呢?”許真花忙回過神來,敷衍地笑了笑說道:“沒誰,就是蒙府裡的一個丫頭,跟着蒙少爺的二嫂,估摸着是來看香草的。走吧,大嫂,我們回去坐着說。”
走回院子後,許真花忙扯了許氏過來問道:“姐,你曉得綠兒來幹啥的嗎?”
許氏搖頭道:“我上哪兒曉得去?估摸着是來看草兒的吧?咋了,你還煩着人家呢?先前我叫你跟張金提那話,你提了沒有?這回可是個好機會呢!”許真花說了真話:“要給小滿說下她,我心裡橫豎是不舒服的!從前爲了陳水兒的事,她心裡該沒少恨我吧!要是她嫁了小滿,我們倆咋相處呢?往後我要病了老了,她能貼心肝地伺候我嗎?我是沒指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