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近蒙時身邊,坐下後細細端詳着這男人的臉,熟悉而又痛心。殢殩獍曉她目睹過千萬次且朝思暮想過千萬次的面孔爲何忽然變得那麼陌生呢?
她也喝了不少酒,臉頰微微發燙,心裡着實有些衝動。她很想拋卻了一切的身份和矜持,撲進蒙時的懷裡,承受他的雲露雨潤。可她內心有些荒涼,爲自己報以委屈,爲何非要用這樣方式才能得到想要的東西呢?她的自尊令她僅僅是握住了蒙時的手。
可就在她握住蒙時手的那一瞬間,蒙時忽然抽回了手,晃悠悠的坐了起來。她嚇了一跳,起身問道:“你……你沒醉嗎?”
蒙時擡頭笑了笑,噴着酒氣兒說道:“可能……可能差不多了吧!”
“那趕緊躺下歇息吧!你醉成這樣,恐怕是不能回去了。我叔父已經派人告知了寶兒了。”她忽然很怕蒙時離開,很怕這獨處的氛圍一瞬間就消失了。
“不了,我得回去……”蒙時甩了甩腦袋,勉強支撐着站了起來。
“就留下吧!”她見蒙時要走,心裡是百般地難受,兩隻手緊緊地抓住了蒙時的胳膊,眼眶裡噙着祈求的淚水。她輕聲問道:“你心裡竟沒有一絲憐憫之情?爲着你成親另娶之事,我哭斷了愁腸,你卻要視而不見嗎?”
蒙時笑了笑說:“悅媛,我腦袋真暈得很,得回去好好醒醒酒……往後再說行嗎?”
“不行!”她拽着蒙時不放,心裡只想求個答案。
“那你先放手吧,你使勁拽着我,我身子站不穩呢,一會兒撞了你破相了那就麻煩了!”蒙時說完飛快地抽回了手,走到桌邊吞了幾口茶水。
那動作有些傷了她,她眼眶裡的淚水終於決堤而出。蒙時嚇了一跳,嗆了兩口茶水。她默默地坐在那兒垂淚,蒙時也默默地坐在旁邊看着。
哭了一會兒,她擡起眼皮委屈地問道:“你爲啥不說話呢?就不能安慰兩句嗎?說起來還是同門情誼呢!”蒙時道:“要是我說話,你又該哭得更厲害了。我索性讓你哭個舒坦,這話纔好說開。”
“你想說啥?莫不是說你心裡只有那香草?你那家裡真容不得我半分立足之地?”
“要你做平妻,真的是委屈你了。”
“那你爲啥還要娶香草……”
“這與娶香草無關,是我對你原本沒有任何兒女情長之意,你又何必浪費一生在我這兒呢?或許轉眼之間,你心中想開了,便會遇見另一個人。”
“但從來心裡就只想着你一個人,叫我忘了,談何容易呢?”
“你這樣聰慧,該曉得撥雲見月的道理吧?你歇下吧,我走了。”
“叔父已經叫人鎖了院門,你咋能出去?”蒙時無奈地笑了笑說道:“恩師實在是太心急了,可這難不倒我,先走了。”
就這樣,蒙時開了門而去,只剩下了悅媛獨坐了一夜,也傷心了一夜。鄭先生聽完後,心裡甚是氣憤,沒想到蒙時居然真的舍了悅媛連夜逃去了。
外面三人忍不住覺得好笑,卻又不敢笑出聲兒來。鄭先生安慰了悅媛一陣子,然後悶不吭聲地出了院子。走近孔思朝。
“先生,您莫太生氣了,”胖臉書生忙跟上去問道,“時牧他真是不解風情,又不識擡舉,實實在在傷了您和悅媛妹妹的心吶!”
鄭先生不答話,只是沉着臉在前面走着。身後的虎牙書生輕聲感嘆道:“時牧可真是個柳下惠吶!”
瘦臉書生說:“柳下惠是做了,可把先生得罪慘了。先生給個如花似玉的侄女兒給他,他倒好,像丟菜梆子似的丟了!”
“我聽着你這話有些不服氣呢?”
“你服氣嗎?你想要的東西給人家送上門兒,人家偏還不要呢!那時牧有些矯情了。”
“賊心不死的傢伙!可我覺得他新娶的那少奶奶當真是與衆不同呢!”
“哎喲,那叫啥草來着?”
“香草!”
“不得了啊,奇葩,絕對是一朵蓋世奇葩!”
鄭先生忽然停下腳步,看了胖臉書生一眼說道:“我說過要送蒙時一份禮物吧?”“對!您說過,當時時牧還說一定會收呢!”
“那好,你去替我辦件事,辦好了我自然會謝你的。”“先生言重了,學生願爲您鞍前馬後呢!”
鄭先生在胖臉書生耳邊說了幾句,然後就甩袖而去了。瘦臉和虎牙趕緊上前問道:“先生打算送時牧啥禮物?”胖臉書生掩嘴一笑:“反正不會叫他清靜,誰叫他那麼不識擡舉呢!等着吧,我指定給他打點打點好了送上門兒!嘿嘿……”
再說蒙時回到香草集睡回籠覺去了。沒過多久,蒙易跑來了。香草問他:“跟二哥說了嗎?”蒙易笑着點頭道:“說了,二哥可高興了,激動得想從椅子上站起來呢!他拿了一頁紙兒,上面全是娃兒的名字,男娃的一半,女娃兒的一半,思慮了半天才定下名字來。”
“叫啥呢?”
“蒙靖!”
“啥意思?”
“靖有安靜,思念的意思,又跟二嫂的閨名音似。我想二哥估計是想二嫂了。他可想去瞧一眼了,問我娃兒長啥樣兒,我說那不都一樣兒呀,小小的,白白的,動不動就哭。”
“你這樣說,二哥準給你急死了!”
“可不是嗎?”蒙易說着取出了一包銀子交給香草,“這是二哥給的,說二嫂坐月子孩子洗三那些事要勞煩你了。你先拿着這些銀子使着,往後不夠再添。”
“二哥都想到洗三了?果真是親爹呢!對了,我讓你囑咐二哥的事,你囑咐了嗎?”
“囑咐了,我走的時候,二哥正被擡着去爹那兒呢!三哥呢?昨夜真是去風流快活了,嫂子逮回來了?”“倒真是風流快活去了,在樹上風吹了一晚上呢!”
“哪兒樹上吹了?鄭先生還讓他睡樹上呢?”
“小鬼頭,少打聽!”香草輕輕地拍了蒙易腦袋一下說道,“你爹還讓你出來?”
“爹本就不大管我,只是娘和大姐嘮嘮叨叨,老是管這管那的。嫂子,跟你說個事,我出來的時候聽大姐夫說他要回安徽老家去了!”
“那武慎行待不住了,遲早要走的,可我那位二婆婆放不放他走,那就說不準了!罷了,人家的事與我們何干呢?趁着你三哥睡覺時,我得上街去買些小孩兒帶的鎖片鐲子,這纔是正事呢!”
“那我也去,好歹我是四叔呢!”蒙易從袖子裡掏出了一個瓔珞說道,“這瓔珞我本來就不喜歡,拿去銀樓置換置換。”香草瞧着這瓔珞有些精緻,純金打造,中間嵌一顆大拇指粗的紅瑪瑙,甚是耀眼,旁邊還綴了些小珍珠和小瑪瑙,四周刻有福祿的字樣。她好奇地問道:“這是誰給你的?”
“是我洗三時,娘送的。不是我親孃,我親孃早走了,是眼前這個娘。我今天翻箱倒櫃的時候找出來,瞧着不喜歡,那瑪瑙紅得太俗氣了,想拿去銀樓置換新樣式給我小侄兒。”
“你倒是捨得,這瓔珞手工不錯,拆了挺可惜的。”
“橫豎是那娘送的,我不喜歡!”
香草笑了笑,吩咐寶兒在家候着,自己和蒙易出門去了。兩人到了前次給香草做頭面的金福壽銀樓。夥計領着他們上了二樓,捧了兩盤子小孩兒的物件給他們。蒙易拿出他的金瓔珞丟給夥計說道:“叫你們掌櫃的瞧瞧,這東西能拆出啥來。”夥計是識貨的,忙雙手捧着笑道:“少爺這物件好着呢,可捨得拆了?”蒙易擺擺手道:“少囉嗦,我說拆了便拆了。”
夥計忙點頭道:“是是是,我這就去問了掌櫃的,再來回您的話。”
夥計自去了,香草和蒙易低頭挑着那些鎖片福牌。蒙易挑一個丟一個,嫌棄道:“不是長命百歲,就是福祿壽喜,沒點新意頭的。嫂子,不如自己想了字兒叫銀匠刻了來,還稱心點。”
“只怕現做來不及,你的眼光還挺挑的,像誰呢?”
“不曉得像誰,像爹吧,反正我沒見過我親孃,連長啥模樣都不曉得呢!”
香草從來沒主動打聽過蒙家的事。她只知道蒙嫺是蒙老夫人生的,蒙時是正室韓冬寧生的,蒙定蒙易據說是另外一位姨娘生的。她好奇地問了一句:“模樣不曉得,連名字也不曉得嗎?”
蒙易道:“曉得名字有啥用處呢?她生下我和二哥拿了銀子便走了,記着沒啥意思!”
“拿銀子?”
“我爹說了,我娘就是他買來給蒙家繼後的。替他生了兩個兒子後就給了一大筆銀子放了路,打那以後再沒回來過了。”
兩人正聊着,夥計又回來了,笑米米地說道:“少爺,掌櫃的說您那瓔珞約了有八兩金,正紅大瑪瑙一顆,正紅小瑪瑙八顆,小珍珠九顆。他說那物件拆了確實可惜,不如整件兒置換給了小店,咋樣?”
“換吧換吧,橫豎都是一樣兒的!”蒙易不耐煩地揮手道。
“那您要置換些啥物件?”
“娃兒佩戴的,除了這兩盤子廢物,還有嗎?”“給娃兒帶的?喲,少爺您真大方呢,您等着小的去……”夥計話沒說完,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婦人就走了進來。她臉色不太好,手裡正拿着那個瓔珞呢!夥計彎腰稱了她一聲少奶奶,她擡擡手示意夥計先出去。
蒙易見到她時,表情一下子就變了,緩緩地起身不太高興地稱呼對方一聲:“舅母!”
香草聽見這兩個字,便知道是蒙老夫人弟弟的媳婦嚴氏。這嚴氏把瓔珞往桌上一扔,問道:“蒙易,你等錢花嗎?拿了這麼好的一個瓔珞來拆了置換,你可真捨得呢!要是我記得沒錯的話,這瓔珞是你娘在你洗三的時候添盆的吧?你說說,爲了啥事要置換了?”
“我不喜歡,所以就置換了。”蒙易回話道。
“你不喜歡也要收着呀!這可是你娘對你的一番心意,好個敗家的玩意兒,居然拿出來置換,還要拆了!當初是我親自陪着你娘去銀樓打的。你娘還千叮囑萬囑咐,瓔珞上的瑪瑙要用頭品,顏色正才能付錢呢!你倒好呀,一句不喜歡就丟出來換東西,我問你,你哪裡缺銀子了?花銷不夠嗎?”
這嚴氏衝着蒙易就一番責問,想必平日裡早就是這樣了。所以,蒙易低着頭,表情十分不悅,卻也沒有直接頂撞她。她又問:“到底爲了啥事缺銀子,你倒是言語一聲,莫叫人以爲蒙家少爺沒錢花,要拿東西出來置換了,讓你爹孃的顏面往哪兒擱啊?”
蒙易嘟囔了一句說:“不喜歡就不喜歡,不喜歡就置換咯!”
“還哄我呢!”嚴氏生氣地說道,“到底爲了啥事要置換,說!”
她說着往香草那邊瞟了兩眼,想了想問道:“這就是你三哥新娶的那村姑?”香草正低着頭挑揀着東西,聽見嚴氏這麼說,頭也沒擡,只顧挑着自己的。
蒙易忙說:“對,是三嫂……”
“她是你哪門子的三嫂呢?你一口一個三嫂倒叫得親熱!也不問問你爹孃到底承認不承認!是不是她叫你來置換東西的?”嚴氏口氣裡充滿了不屑。
“自然不是了,真是我自己要來的,您莫這樣說三嫂。”
“不是?那你置換東西來做啥呢?”
“我自有用處!”
“呵!”嚴氏冷笑了一聲,用鄙夷的目光瞟着香草問道,“到底是你有用處,還是人家有用處呢?家裡沒家底兒又想充少奶奶,自然想盡法子到處撈銀子了。這可真是聞所未聞,撈銀子都撈到小叔子身上了!蒙易,把瓔珞收好了,我送你回去見你娘,非叫你娘狠狠打你一頓不可!走!”嚴氏上前就來拽蒙易的手,蒙易忙躲到香草身後,說道:“嫂子,你可得救我!要是給舅母拉了回去,指不定我娘真要罰我呢!”
“救你?我倒要瞧瞧她咋救你!”嚴氏順手拿起旁邊擱置架上的一根畫軸朝蒙易屁股打了過來。蒙易嚇得圍着桌子跑了起來。嚴氏指着他喝道:“跑啥跑啊?跑了一會兒我讓你娘打得更重!真跟你親孃似的不讓人省心,給我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