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荷遞上湯碗說道:“少奶奶,明天我叫雨竹備了飯菜送這兒來吧?外面松鶴樓的東西是好吃,可貴得慌呢!尋梅說,這麼一份滷鴨肝都得五兩銀子,還沒幾片呢,可不划算了!雨竹做的味兒也不比這個差!”千合答道:“要不,明天中午我請吧!換換菜式,聽說他們那兒的黃金春捲不錯。”
吳太醫聽了這話,真想當場哭出聲兒來!他輕輕地跺了跺腳,嘴裡嘀咕道:“這兩祖宗還真打算在我這兒安營紮寨了?”旁邊夥計憋着一肚子壞笑,小聲說道:“師傅,您趕緊出去招呼一聲吧!要不然我們的堂子都成人家的飯廳了!”
“怎麼招呼吶?我去了,還得給那郡主行跪拜大禮兒!那郡主也真是的,不好好在韓府裡待着,跑這兒湊什麼熱鬧呀!”
“可您不出去,她們明天照常來,我們醫館就沒法開了。”
“真是的!”吳太醫氣得只能重複這一句了。做兒吧沒。
“師傅,我問您一句,宣姨娘那天的毛病真是使胭脂使壞的嗎?”
“那不該你問的話你還是少問!”
“可是師傅,瞧着這位少奶奶的架勢,您不給個明明白白的說法她肯罷休嗎?耽誤了堂子裡的買賣倒是次要,可誤了您的名聲兒那就事大了!”
“你懂什麼呀?我不說自有不說的道理兒!我白收你這麼一個徒弟了?到了緊要關頭,倒是給出個主意纔是!”
“師傅,您都不跟我說明白事情的原委,叫我怎麼出主意呢?萬一出了個餿主意,您又得罰我了。照我說,宣姨娘的事讓金府上最是得益的。我今天打從前寶鏡齋路過,您猜怎麼着?那兒給金府接手了,開了筆墨鋪子!不就是買了幾盒胭脂嗎?倒換了間好鋪子,卻讓您在這兒開不了門還做不了買賣,連堂子裡都不敢去呢!”
“這些我都知道,可有什麼法子呢?”
“有法子呀!”香草的聲音忽然從簾子另一邊傳來,嚇得兩人哆嗦了一下,往後退了兩步,齊聲喊道:“誰?”香草掀開簾子笑道:“是我呢!我飯也吃完了,茶也喝足了,見你還是不肯露臉,我只好來跟你打個招呼,明天再來了。對了,明天照舊備上龍舌蘭,那玩意兒我往常喝不習慣,今天喝着還不錯,先告辭了,堂子裡請你收整收整吧!”
“哎,蒙少奶奶,”吳太醫忙追了出去說道,“您明天還來嗎?可不能這樣呀!我這醫館是開門做買賣的,外頭還有好多病人等着我救治呢!您再不順心,也不能拿醫館出氣兒吧?叫我那些病人怎麼辦呢?”
“滿城裡就你一家開醫館的嗎?你擔心啥?擔心你的病人會叫旁的大夫給搶走了吧!莫跟我說啥醫者父母心,你有嗎?你一句話不過是叫我失了一間鋪子,韓太夫人再給你些好處,你是不是得一句話送了一條性命呢?像你這樣的人,我瞧不上!我還是那句話,要不你就告訴我實話,要不,我明天照舊來!你愛咋咋的!橫豎告訴你,韓府我是不怕的,你儘管上門告狀去。你越往韓府走,越說明這事跟韓府是有牽連的!只怕你爲韓府辦的事不止宣姨娘一回吧?不曉得往常有沒有做過昧良心的事。要是有的話,我索性替之前的找你一筆算了!”
“少奶奶,”吳太醫拱了拱手道,“明人不說暗話。您既然知道這事的根源在哪兒,又何苦來爲難我一個小小的大夫呢?”
“您在州府裡的名氣兒可不小呢!退了宮的太醫,往常是給皇帝娘娘診病的,醫術高明,醫德淳厚,沒點家世的還請不動您呢!我說的沒錯吧?可在我看來,那皇帝和娘娘也是人,生的也是人會生的病,你們這些太醫未見得個個都是醫術精湛的人,只不過心臟比普通人好些,能扛得住那動不動就會掉腦袋的壓力。話說回來了,您有沒有給皇帝和娘娘看過病,那都另論呢!”
“是是是,您說得都對,可您爲難我也解決不了任何事情。那鋪子照樣不是還在金府手裡嗎?”
“這事要沒你,沒宣姨娘,沒金府,缺任何一角都成不了事的。所以我會順藤摸瓜,一個一個理下去。而你就是頭一個。你經過的事比我多了,見識過的大人物也比我多,有一個道理你該懂吧?那就是牽一髮而動全身。你替韓府做的事單單是宣姨娘那一件嗎?我想不止的吧,莫因小失大了,吳太醫!其實我和韓太夫人之間的事就是女人之間不服氣啊嫉妒啊之類的小事,何苦連累了你呢?”香草說完叫上她的人開了門出了醫館。
吳太醫放下了手,看了看自己案桌上那杯盤狼藉,無奈地搖了搖頭。他的夥計問道:“師傅,她們明天還來怎麼辦?還開門不?”
“先收拾了,讓我想想再說!”忽然,後院傳來一聲驚呼。吳太醫和夥計忙奔出了後院,只見他夫人跌坐在院子裡,捧着心口,嚇得面容失色。他忙問道:“怎麼回事?”
旁邊的丫頭指着不遠處一堆染滿了血污的東西,慌張道:“剛剛我扶着夫人在院子裡散步,忽然有個人丟了一包那東西進來,瞧着可嚇人了!”夥計走近後,用棍子挑開外面的布一看,原來是一些豬肝豬肺之類的東西。他鬆了一口氣道:“師孃,沒什麼,就是豬身上的東西,準是誰搗亂扔進來的。”
“會誰呢?莫不是剛纔那位少奶奶?”吳太醫的夫人一臉驚慌地問道。
“不會吧?”夥計歪着腦袋看着那包東西說道,“那位少奶奶和那位郡主都不像是幹這種事的人呢!這東西包得好像……”
“好像什麼?”吳太醫問道。
“好像滑了胎後的死嬰兒!”夥計脫口而出。
吳太醫的臉霎時就白了,他夫人一聽這話更是當場就暈厥了過去!等他用銀針把他夫人救醒後,他夫人拽着他的手問道:“我猜得果然沒錯吧?你是不是又做了什麼不好的事?從前在宮裡你說身不由己,可現下又是誰逼你乾的呢?實話告訴你,這段時間我每次出門,都感覺有個人在跟着我。我沒告訴你,是怕你擔心,可眼下尋仇的都已經紛紛上門了,你還不清醒嗎?你老實跟我說,韓太夫人是不是又讓你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這回又是誰的孩子遭殃了?”
“你怎麼……怎麼會這麼說?”吳太醫驚訝地看着自己的妻子。
“你以爲我不知道嗎?五年前的那件事困擾了你很長一段日子。你還偷偷去過她墳前拜祭,這不是心虛,是什麼呢?這回又是誰呢?韓府裡哪位主子?”
“不是主子,是個丫頭。”
“丫頭?”
“我想她應該沒有死!要不然,不會有人跟蹤你,更不會有人扔了那包噁心的東西進院子。看來,我得去一趟韓府了!”
再說香草出了仁德醫館後,吩咐了呂二哥一些事情,然後帶着亭荷準備回去了。千合叫住了她問道:“我剛纔聽你那話的意思,好像是說奶奶找人搶了你原先那鋪子,是嗎?”
“是,不過這事跟你沒啥干係,明天不用到這兒來了。跟你娘說,叫她安心歇着,莫太生氣了,這事我自有主張。”。
“娘先前還跟韓銘念說,把鋪子盤了,實在不好意思來見你。你那六百五十兩的乾股錢她打算退還給你呢!”“那就更要告訴她了,先莫急着退我的乾股錢,沒準鋪子還能重開呢!”“你真打算和奶奶對着幹?”“我現下不是正和她對着幹嗎?爲啥這麼問?”
“其實我能明白奶奶的想法,她討厭你,所以不想我娘跟你開鋪子,讓韓府的人都跟你一樣變得土裡土氣,滿身銅臭味兒。”
“可是你曉得她討厭我最緊要的緣由是啥嗎?”
千合搖了搖頭,香草笑了笑說道:“其實不是因爲我是個鄉下丫頭,而是因爲蒙時沒有照着她的安排娶了鄭悅媛。就算蒙時娶的人不是我,是另外一位門當戶對的姑娘,恐怕她也不會高興。韓銘愈就是很乖的孩子,就算曉得鄭悅媛對蒙時一往情深,卻還是很聽從地娶了她。我這樣說,你該明白了吧?”
“要是我忤逆了她,她會那樣對我嗎?”
“這就說不清楚了,你是郡主,或許會有例外。而我這樣再普通不過的人,就必須得靠自己保護自己的東西。”兩人正站在醫館旁邊的後巷口說着話,裡面忽然匆匆跑出來了一個人,可能是太慌張了,所以猛地撞上了千合。千合驚叫了一聲,撲倒在了香草身上。錦芝和亭荷都忙上前來攙扶她們,而呂二哥反應最快,一把拉住了那人,吆喝道:“做啥呢?看不見有人在這兒嗎?”
那人不說話,包着個頭巾,使勁地想從呂二哥手裡掙脫開來。可呂二哥的勁兒很大,兩隻手像鉗子似的夾住了她的胳膊,令她動彈不得。千合起身後,氣呼呼地衝她說道:“居然敢撞本郡主!跑得這麼急,是不是做賊心虛?還罩着頭巾?錦芝扯了下來,我要瞧瞧她到底是什麼人!”
錦芝上前扯了她的頭巾,露出了一張年輕嬌俏的臉。頭巾一扯開,她立刻顯得十分畏懼害怕,忙把頭往下埋去。千合哼笑了一聲道:“果真是個賊樣兒呢!該不會剛剛去哪戶人家裡偷了東西吧?遇上本郡主,算你倒黴的!錦芝,現下就送到衙門去,好好查一查,沒準還是個慣偷呢!”
“你先莫這麼激動,”香草笑道,“哪個慣偷喜歡大白天偷東西的?要真是偷兒,也是個初出茅廬的毛偷兒而已。”
“橫豎瞧着就很可疑!錦芝,問問她叫什麼?家住哪兒?”
錦芝問了,可這女子除了掙扎還是不肯說話。千合又想發火了,香草忙攔了她,然後問這女子:“你爲啥不肯說呢?是不是流落到城裡來的?從哪兒來的?家裡還有其他人嗎?我瞧着你有些可憐,告訴我們你家住在哪兒,送你回去好不好?我勸你還是說了吧,她脾氣不太好,不單單是韓府的少夫人,還是……”
沒等香草說完話,這女子忽然擡起頭,睜圓了眼睛看着千合問道:“你是韓府的大少夫人?”
“這跟你有什麼干係呀?你這丫頭居然敢用一對燈籠眼珠子瞪着我,真是不知死活了!錦芝……”千合話沒說完,這女子忽然像發了瘋似的,用盡全身力氣撞向千合。呂二哥沒想到她忽然迸發出這麼大的力氣,一時沒能抓穩,讓她有機可趁,一頭撞向了千合的腹部!
千合始料不及,捱了一記重撞,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眼淚花兒都疼了出來。這女子還想撲上去時,已經給呂二哥牢牢地掐住了兩隻胳膊,可她的腿腳還在朝千合亂踢亂蹬。
千合嚇得不輕,從來沒遇着這樣發瘋的女人。錦芝和亭荷忙把她從地上扶了起來,她疼得一時直不起腰了,嘴裡還在嚷着:“抓回去!一定要抓回去!敢襲擊本郡主,找死……哎喲,好疼呀!”
這女子一聽這話,忽然不動彈了,怔怔地看着千合問道:“你不是韓府的大少夫人?你是二少夫人?”
“廢話!”千合不禁罵了一句。
香草詫異地瞟了這女子一眼,聽了剛纔那句話後,她忽然沒了任何反應和動作,全身癱了下去,吊在了呂二哥的兩隻手上,眼角處滲着淚水,顯得楚楚可憐的樣子。香草問了一句:“你很恨韓府的大少夫人嗎?你沒見過她?”
她垂下頭去,低聲抽泣了兩下,說道:“求求你們,放了我吧!我有病,時而會腦子發矇,時而又是清醒的。可憐可憐我吧!放了我吧!”
“什麼?”千合勉強直起身子氣呼呼地問道,“我遇着個有病的?有病還敢上街亂跑?真是的!”香草道:“那你得告訴我們,你家住在哪兒,我好找人送你回去。”
“不必了,我自己能回去了。”
“那也不放心呢!你說你有病,萬一你在路上遇着個懷兒婆又發病了,那豈不是要撞得她連娃兒都沒有?你是這城裡的嗎?告訴我,你住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