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大娘世故圓滑,香辛那些話不足以讓她失了分寸。垂首驚異片刻後,她擡起頭,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說道:“不指望香辛姑娘施捨點同情,倒討了你這一番冤枉,真是欺負我大清早孤身一人前來討要說法嗎?我哪裡說過這樣的話?就算我閨女嫁進來,豈有我跟着住進來的道理?”
香辛依着欄杆,抄手冷笑道:“這話你自家說沒說,心中清楚!橫豎你今天是來喊冤的,但凡不合你的意那都是冤枉話,對吧?”
付大娘擺手道:“我不與你這沒出嫁的姑娘閒扯!許三娘——”她又一腔悲憤地對許氏說道,“今天總該拿出個話來說說!我那閨女還半死不活地躺在那兒。就衝着她那份貞烈,你也不該這麼傷了她的心!但凡娶了這樣的媳婦進門,一輩子巴心巴肝地伺候丈夫公婆,自有你享不盡的福氣!”
許氏之前對南青割腕之事還有些內疚和不安,可瞧着眼前付大娘逼婚的陣仗,心裡也不痛快了。她板起臉,搖搖頭說:“那八字再咋化解,也是化不了根源的。南青跟香誠雖說有緣分,可八字總歸不合,不能成親。付大娘,我勸你還是回去吧,莫鬧了。南青是個好姑娘,未見得非要委屈在我們家裡頭。”
“許三娘,你做這事太絕了吧?那是要把我們南青往絕路上逼呢!半夜不怕做噩夢嗎?往常我們南青沒少往你院子裡跑,眼下叫人說了多少閒話,還能再許人嗎?別人還不得以爲是香誠挑揀下不要的?”許氏有些惱火了,起身呵斥道:“付大娘,這話我已經說到頭了!那不合就是不合,你自家娶媳婦也不會娶個八字不合的吧?你再哭鬧也是沒用的。我不跟你計較這大清早地來找我晦氣,不留你喝稀飯了,你請回吧!”
這話一出,付大娘的屁股從椅子上滑了下來,啪嗒一聲坐在了地上,嚎啕大哭了起來。許氏嚇了一跳,指着她氣得說不出話來了,只好回頭喊香附:“當家的,你出來吭個聲兒呀!這賴人的都貼到門檻上來了,還叫話嗎?”
付大娘不管不顧,就在那兒掩面痛哭,數着許氏當初許下的種種承諾。這時,香附緩步走下樓來,微微皺眉地看着付大娘說:“莫哭了,沒用的。這家我說了算,你哭破嗓子還得花錢去翠微堂照顧我未來親家的買賣,那樣你又吃虧了,是不是?”
付大娘止住哭聲,指着許氏說道:“這些話都是許三娘說的!啥喜歡我們南青,啥香附有啥喜好都告訴南青,你問問是不是她說的?這說話當放屁呀!”許氏正要開口辯解,香附就數落她道:“妹夫罵二妹頭髮長見識短,我看你纔是頭髮長見識短!老大娶不着媳婦了嗎?等着媳婦過日子嗎?還沒合八字就招人家上門做客,想過人家姑娘的名聲兒沒有?這下攤上了事兒,該哭了吧?”許氏心知自己當初也有些操之過急了,瞧着南青閤眼緣,就熱情地邀她經常往來,的確是欠考慮了。
“咋了?不說話了?禍事惹上門兒了,曉得害怕了?”香附繼續數落許氏道,“做事沒個分寸,叫人家姑娘尋死覓活的,好玩兒嗎?萬一真出了人命,你不得愧疚一輩子嗎?我瞧着妹夫給二妹那巴掌挺管用的,我是不是也該賞你一巴掌呀?”許氏扭過臉去,悶着頭不說話了。香辛忙在二樓上勸道:“爹,您莫動怒。娘,當初不是爲了大哥好嗎?”
“辛兒,你莫動,小心你那腳!”香附擡頭喊了一句,然後又衝許氏說,“往常就跟你說了,做事先想個爲啥,那好心辦了壞事,就不算壞事了?倒更給我添堵了!”
付大娘見香附一個勁兒地數落許氏,完全沒理會她了,着急地喊道:“哎,香三叔,你要訓媳婦回頭再訓,我們家南青這事你可不能不管呀!”
“你沒瞧見我正在管嗎?”香附不耐煩地對付大娘說道,“要哭你繼續哭啊!停下來做啥呢?等我教訓了她,回頭再理會你那事,行了吧?橫豎我擱句話在這兒,這逼上門讓我依的事我偏不依,我就是這性子,你看着辦吧!”
“那……那這話是啥意思呀?”“沒聽明白,自己琢磨去!我還要訓媳婦呢,你少插嘴行不行?”
付大娘見香附態度堅決,連許氏都一塊兒數落上了。許氏這會兒連口都不敢開,板着臉聽香附數落。她心裡暗暗叫着不好,低頭沉思了一小會兒後,忽然看到了樓上勸說香附的香辛,便另外生了個主意出來。
“香三叔,”她忙叫住了香附,起身說道,“你稍停停,我來這兒也不是爲難你們,就是想給我閨女討個說法。既然你們不肯答應她和香誠的事,那我也不強求了,我閨女又不愁嫁。只是——”
“說完吧,只是啥呀?這後面還留着話呢!”香附冷冷笑道。
“只是她上你們家這麼多回了,外面傳了那麼些閒話,你們不能當沒聽見呀?既然她沒福氣做你們的兒媳婦,做個乾女兒總成了吧?”
“啥?”許氏禁皺眉頭嚷道,“做乾女兒?”
付大娘朝樓上努努嘴道:“你們不是已經收了一個嗎?還是個寡婦呢!我家南青清清白白的,又會孝順人,做你們的乾女兒正合適呢!我養了閨女這麼大,算便宜你們了。”
香辛哭笑不得,一時間找不出話來罵付大娘了。這真叫一個圓滑世故,繞完了這個坡,還有另一個彎兒呢!香附和許氏對視了一眼,有些啞然失笑了。香附問付大娘:“你是不是還得讓我陪份嫁妝纔算完事呀?”
付大娘往那椅子上一坐,一臉無辜地說道:“我可沒這麼想過,只當我家給南青置辦不起嫁妝嗎?我就是爲了她的臉面着想!這法子是再好不過了,你們給句話吧!”這時,香草和亭荷匆匆走了進來。早有夥計聽見付大娘的哭聲,跑去告訴小滿,小滿立刻去了蒙香樓找香草了。
香草看了一眼付大娘說道:“還真來了?”
付大娘瞥了香草一眼,坐在那兒沒動。香附忙說道:“你咋來了?這兒有我呢,你起那麼早做啥呀?該好好歇着纔是。”“沒啥事,橫豎我都已經醒了,”香草在付大娘對面坐下了問道,“咋了?還想再讓我家爲你做點啥事嗎?”付大娘操着手說道:“我剛纔已經說過了,橫豎得給個說法纔是。”
香草點頭道:“那行,你要我爹孃給你說法,我正好也要找你兒子討要說法,這兩件事要不一塊兒辦了?”“你還想找我兒子麻煩呢?他都不在鎮上了!”
“我派人去過許家壩,他根本沒回去過。我想來想去,他唯一可以容身的地方,又最容易掩人耳目的地方就是這鎮上了!指不定就藏在你自己家裡呢!”
“沒有!”“有沒有去搜過不就曉得了?”“你……你真是……”付大娘慌忙起身說道,“你真是欺人太甚了!我兒子是給你冤枉的!”
香辛接了一句道:“我剛纔不是說了嗎?但凡是不合你的意,那都是冤枉你的,你可無辜了!之前還說,南青要嫁給我哥,得叫我哥提醒提醒我爹,我呢,橫豎是個收養的乾女兒,嫁妝不必太多了,省得落進南青腰包裡的少了,是不是?這話又該是冤枉你了吧?這會兒子又打起乾女兒的主意了,指不定我大哥未來的丈母孃想得跟您一樣,您也撈不着啥便宜!”“沒有!我可沒這麼說過!哎喲,香辛姑娘嘴上該留點德才是!”
香草接過話道:“我姐嘴上再沒德也好過您兒子連良心都給狗吃了!”
付大娘一邊後退一邊指着香草等人說道,“你們太欺負人了,沒你們這麼過分的!許春花,你有臉回許家壩,我就跟着你姓!哼!”她說完跳腳飛奔着出去了。
清首異枉。香草吩咐亭荷道:“去跟小滿說一聲,往後付大娘家的人不許再放進來了,越鬧越沒樣兒了。”
亭荷答應着出了院門。許氏快步走過來對香草說道:“草兒,我覺得那南青真有些可憐,要不……”“您想拿了私房出來幫她?”香草搖搖頭道,“以付大娘的脾性,您有了第一回,就斷不了第二回,只怕更吵得這院子不清靜了。我昨晚跟蒙時合計過了,南青的爹還在良坤手下做工呢,我拿出些銀子找個由頭添補給他,算是替您還了份內疚了。”
香附問道:“不怕那許道再問你討要銀子?”“那許道一點都不傻,要是再問我討,那就沒工可做了。”
“那南強真在鎮上?”“我估計應該還在鎮上,派兩個夥計去他家盯着就曉得了。”
從那天之後,一連四五天都沒見着南青在鎮上出現過了。直到第六天,雨竹買了肉回來對香草說,看見南青跟着她娘去了吳三孃家,好像是去做幫工的。
香草輕輕嘆了一口氣道:“她也真是想不開,拿自己的命跟別人賭氣,有用嗎?那晚她要真死了,頂多就是一堆墳罷了。但願她能想得明白,看長遠一點。捨得死,還捨不得生嗎?”
雨竹說道:“我瞧着她臉色好些了,想來是沒啥事了,要不然咋會跟她娘去吳三孃家幫手呢?我路過吳三孃家時,看她家院門開着,裡面那些婆子媳婦在幫着洗菜切菜呢!”
香草道:“吳三娘是打算自家操辦,擺院壩席,請了幾個專做這行的掌勺師傅安排,餘下再往本鎮上請些幹活利索的婆子媳婦也就夠了。席多人多,那自然要提前做準備了。明天開席,今天備菜是最合適的。”亭荷插話道:“我聽說她家這席做得還挺大的,要擺四十多桌呢!”
雨竹笑道:“你不想想人家吳良生娶的是兩個,折算起來當擺兩次了。不過,不曉得那院壩夠不夠寬敞,只怕是要擺上街沿了。”
亭荷道:“過兩天姨老爺辦壽酒,再多人都夠坐。客棧那院壩多寬敞呀,擺個二三十桌不在話下。”香草點頭道:“張家溝那邊的人這兩天也該到了,姨娘有事忙了,自然不會再去想玉孃的事了。我瞧她這兩天氣色都好多了,想來沒和姨夫再吵嘴了。”
樓外響起了曹東的聲音,香草好奇地起身一看,原來是曹東招呼幾個男人扛着三個半邊豬往吳氏家走去,自己像個掌櫃似的走在前面。香草忍不住笑道:“這曹東的殺豬買賣還做得越來越大了,倒有些掌櫃的樣兒了!”
雨竹湊過去瞧了一眼,忍不住笑道:“他出來還換了身衣裳呢!剛剛我去他家買肉的時候瞧見他穿的是青藍布的,這會兒又換了一身簇新的灰布衣裳。”
“那是香縷替他收拾得妥當,有個媳婦在身邊那自然是不一樣的。”
雨竹回頭朝聽雨瞟了一眼,怪聲怪調地說:“那寶兒爺身邊也該有個媳婦纔是,對不對呀,聽雨?”聽雨知道雨竹笑話她呢,接了話說道:“你還管上寶兒了?咋不先管管你自己呢?問問少奶奶,關鬆哥啥時候再來一趟呀!有人一清早做的粥還涼在那兒呢!”
香草笑問道:“雨竹跟關鬆還真有一段話兒?”雨竹掐了聽雨一把,忙擺手笑道:“沒有沒有,是她們胡說八道的!”亭荷插了一句:“當着少奶奶的面,沒啥不好說的。你索性都招了吧,沒準少奶奶還能替你圓了這事呢!”
雨竹跺腳害羞道:“我不同你們說了,越說越沒譜兒了!我去竈屋弄飯了,你們慢慢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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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竹走後,香草問亭荷:“那雨竹真喜歡關鬆?”亭荷點點頭道:“總聽她提關鬆呢!您沒瞧見,每回關鬆來給少爺回話,她那小腳跑得可殷勤了。見了面,臉上笑得跟朵桃花似的,還不是喜歡嗎?少奶奶,要不您替她撮合撮合?”
“她才十五呢,關鬆有二十多了吧?這事我先問問關鬆咋想的,只怕心裡還放不下綠兒吧。我聽蒙時說,綠兒拒絕了關鬆後,奉掌櫃給他說了兩個姑娘,可他都沒答應呢。”
亭荷笑道:“掛着綠兒的人只怕不止關鬆,還有您的親表哥呢!”說到小滿,小滿真就來蒙香樓了。香草幾個人見了他都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他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們問道:“我咋了?有啥好笑的嗎?”香草忍着笑問他:“客棧有啥事嗎?”
“不是客棧的事,就是我爹過壽那事。我爹想橫豎都驚動了那麼多人,倒真該把城裡的張大叔和我爹往常走馬道認識的幾個朋友請來,所以叫我進城送帖子去。我得來給你說一聲,看你有啥東西要帶沒有。”
香草抿嘴笑了笑,說道:“還非得找個由頭才能去蒙府見綠兒嗎?表哥,你這膽兒可得再大點才行呢!要不然人家關鬆就先下手爲強了!我眼下也不缺香料啥的,你就替我去看一眼二嫂和蒙靖吧,問問他們好!”
小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道:“都叫你看得一清二楚了,我也沒啥好遮掩的了。那我這就去了,一準給你把話帶到了!”
“對了,你走之前再問問我姐,看她有啥東西要帶的沒。”
“曉得了!”
小滿走後,亭荷問道:“那下午還去私塾那邊嗎?我和尋梅去收整了幾天,東西都佈置得差不離了。”原來這幾天香辛腳傷着,香草便讓亭荷和尋梅幫着收整私塾。香辛起初不想麻煩她們,可後來一想,張金生辰快到了,廖慶要來喝壽酒,要趕着收整出來讓廖慶看看纔是。
香草道:“下午再去瞧一眼,問問我姐還有啥要佈置的沒有,她可是把那兒當自己家看待了。”
“說句喪氣的話,香辛姐打整了這麼久,也不曉得那廖慶受不受她一番好意,要是到頭來廖慶不肯來,那她就空歡喜一場了。”
“我也憂心這事呢!所以昨天已經讓蒙時寫了帖子去邀約廖慶了。想來廖慶應該還沒找到活兒幹,會來的。”
不過這天下午,香草收到了廖慶的回帖。打開那帖子之後,她臉色就微微起了變化。蒙時就坐在她身邊,問道:“咋了?廖慶不來了?”
“你自己看吧!”香草有點無奈地說,“姐算白忙活兒了!”。
蒙時展開帖子一看,原來廖慶已經被聘了縣衙門師爺一職,準備上任去了。就連張金做壽那天,他也沒法前來。蒙時合上帖子道:“這也是常事,他能謀到師爺這職位算是不容易了,豈有不去之理?”
“可咋跟姐說呢?她忙得腳趾頭都傷了,卻等來這麼一個消息。”
“那有啥法子呢?以廖慶的才學,待在鄉間私塾裡做個先生,的確是屈才了。他自有他的抱負,旁人是阻攔不了的。”
香草轉頭盯着蒙時問道:“那你的遠大抱負呢?進士老爺,待這鄉間做個東家,豈不是更屈才?”
蒙時把頭擱在她肩上笑道:“我跟廖慶不一樣,我沒啥遠大抱負,做個東家足夠了。再說,我才新開了煉糖作坊,還有一堆事要忙活兒呢!對了,上回你說那冰糖是啥東西?冰做的糖嗎?”
香草笑答:“回頭甘蔗汁榨出來之後試一試你就曉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