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答應過少爺會好好想清楚的,你還是放手吧!”綠兒很決絕地掙開了小滿的手,抽身匆匆消失在夜色裡。小滿呆站原地,雙目失落地望着她離去的方向,忽然感覺她好像真的會離自己而去。這一刻,小滿心裡涌起無數的後悔之意。原先藏在心裡的那念頭早已煙消雲散。
小滿本打算,暫時躲着母親逼婚,等掙了錢夠養活綠兒了,再提出和綠兒的事,他以爲到那時母親自然就不會反對了。可沒想到,還沒有擺平母親那邊,綠兒這邊就出了變故了。這晚,他一個人坐在花園裡想了很久很久,直到守夜的穆老頭子巡園子時,還看見他像一尊雕塑似的坐在那兒。
第二天一早,小滿就走了,讓穆老頭跟香草留個口信,說回鎮上去看着客棧的裝潢去了。他走得這麼突然,大家都清楚是因爲什麼事情。許真花見兒子走了,便要跟着去瞧一眼。
張金攔着她道:“他是不是還沒生脫?還非要在你懷裡吃兩口奶才行?多大了男娃兒了,還得啥事替他張羅嗎?不許去,等他自己好好反省反省。”
許真花說不過張金,只好留了下來,可她實在不放心,便央求香草派了一個夥計去瞧了一眼。那夥計回來說:“小滿哥在客棧忙活兒呢,瞧着也沒咋的,只是悶悶地不說話。”一絕掙像。
許真花接了一句道:“這都給那綠兒鬧的,我們家小滿的心眼實誠,喜歡上了就拔不出來了,這可咋好呢?香草,到底那綠兒是咋想的啊?”
張金瞪了她一眼道:“你這會兒子曉得緊張人家綠兒心裡咋想的了?從前幹啥去了?沒你這麼一頓攪合,只怕喜酒都擺上了!”許真花不服氣地回嘴道:“當初你咋不開腔吶?光曉得吼我來了!你是一家之主,你不拿主意反倒怪我的不是了!”
“你找媒人去張家溝,請了那黃嫂子來家裡,再有帶陳水兒來城裡,哪一件事跟我商量過?我都是後來才曉得的!你怕啥啊?你不就怕小滿會娶綠兒嗎?你爲啥這麼討厭綠兒啊?不就是因爲小滿給她花過幾次錢買了貴東西嗎?我說得對不對?”
許真花被張金說得一陣臉紅,犟嘴道:“我不該生氣嗎?往常得了工錢都交了我存下好給他娶媳婦,可自打見了綠兒,他就開始胡花了!那綠兒要是賢惠,能收那麼些貴貨嗎?我養了小滿這麼些年,就沒見他給我買根簪子,買朵花帶,我這做孃的能不心寒嗎?要論找媳婦,哪個婆婆不想找個貼心又孝順的?”
香草見兩人又要吵起來,趕緊叫許氏把許真花拉回後院了。張金起身對香草說:“我真不愛跟你姨娘吵架,吵來吵去像嚼沒了的甘蔗渣似的,沒意思!我出去溜達一圈,找我兄弟喝兩口小酒。”
“行,要是喝醉了,打發個人回來,我好派了轎子去接呢!”
張金說完就出門了,香草隨後也去了仕女會館。進門時,裡面正在上演走秀,下面的婦人姑娘看得津津有味兒,交頭接耳地點評着。
香草繞到櫃檯後面,順手翻看着桌面上的賬單子。媚兒從二樓上走了下來,來到她身邊說道:“少奶奶,今天有個蘇州的客人來找過您呢。”。
“蘇州?挺遠的,來找我做啥?”
“他說想來看看我們仕女會館,可我把他給擋在門外了。”
“是個男人?”
“對,四十多歲的一個男人,穿得挺體面的,一看就是大戶人家的買賣人。”
“想必是打算來瞧個稀奇的吧。你擋得好,這規矩既然定了,就不能壞了,那才叫規矩。眼下重陽節快到了,我打算辦個賽畫會。”
“咋辦?”“下一批衣裳和束身衣的圖案都換了,改成桔花和茱萸的圖案。我想着繡娘們畫的圖案是好,可都是舊樣子了,看也看膩了,所以打算廣納徵稿,由我們的客人選出頭三甲,再將這三幅圖讓繡娘繡在衣裳或者束身衣上。這徵稿不限於我們的客人,但凡是女子都可以來。”
媚兒點頭笑道:“這主意不錯,我稍後就叫人寫了告示出來,只怕滿城的姑娘媳婦都會來呢!”香草正跟媚兒交代着,魏妙提着裙邊蹬蹬蹬地下樓來了。她撲倒香草身邊,笑呵呵地說道:“這會兒纔來呀?家裡給誰絆住腳了?”
“這還用問嗎?你家香槐去趕秋闈了?”
“去了,只怕已經到了州府了。可算走了,我又可以痛痛快快地玩兒了,”魏妙拍了拍自己的臉蛋說,“剛剛在樓上做了那個啥蜂蜜面膜,臉可舒服了。我跟我旁邊那人說她還不信呢!我叫她試試,她死活不幹,扭頭就走了,瞧着好像是害怕。”
“那有啥怕的?抹臉上的東西都是能進嘴裡的,她只是沒大見過所以覺着怕吧。”
“瞧,就是那個,”魏妙指着一個從二樓上下來的妙齡女子說道,“模樣還挺不錯的,就是個子高了些,我問她是不是北方人,她嗯了兩句,不肯說話呢,像是害羞。”
香草笑道:“人家哪兒有你這麼愛聒噪啊?”她說着打量了那女子一眼,見她濃妝豔抹,一身桃花色打扮,讓人稍覺的奇怪的是脖頸處圍了一條絲帶。
她好奇地問魏妙:“這大熱天的,她圍了絲帶做啥呢?”魏妙道:“我聽她跟旁邊人說,是脖子上不小心給樹枝劃傷了,所以才蒙着的,大概怕露出來不好看吧。我不同你說了,找我嫂子去了。”
香草看見這女人問了問女夥計,便朝後院走去了。她叫了女夥計過來問道:“她剛纔跟你說了啥?”女夥計道:“問我茅廁在哪兒,我跟她說在後院裡,她便去了。”
媚兒問道:“少奶奶,您覺着她不太對勁兒嗎?”
“也沒啥,你看着吧,我先去後院了。”香草說完就往後院走去了。
媚兒繼續招呼着店裡的客人,沒過多久,忽然,一箇中年婦人帶着三個男人闖了進來,把大家都嚇了一跳。媚兒立刻擋住了他們,招呼門口看守的男夥計進來,厲聲問道:“不曉得我們這兒的規矩嗎?”
爲首的中年婦人氣勢洶洶地說:“我曉得你們的規矩,只准女人進,不準男人進,是吧?可我今天就是來捉我男人的!你這個shao狐狸能幹出啥好事啊?明着說不讓男人進來,背地裡卻窩着男人呢!”
“真是笑話,這裡面全都是女人,就連我們看門的男夥計也是不準踏進來半步的,哪兒來的男人?你分明就是來搗亂的,趕緊給我出去!”中年婦人不肯罷休道:“有沒有叫我搜搜才曉得!要是叫我搜着了,可莫怪我砸了你們這店!”她說完招呼那三個男人衝進去,其他姑娘媳婦嚇得紛紛到處亂躲,一時間廳內有些混亂了。
“趕緊攔着他們!”媚兒忙朝男夥計們大喊道。
中年婦人拽住了媚兒,開始破口大罵。媚兒哪兒管她罵什麼呢,只是忙着招呼客人們上二樓躲躲,再叫男夥計們拖了那三人出去。
那三個男人二話不說,一邊往後院走去一邊砸隨手可觸碰到的東西。男夥計們忙上前阻攔,與三人扭打了起來。媚兒嚇得不輕,想着香草還在後院呢,急忙要奔到後院去告之一聲。
“捉了她,莫叫她跑了!”中年婦人把胖胖的身子斜靠在櫃檯邊,順手拿起櫃檯上媚兒的團扇扇了兩下,一副悠閒自在的模樣!
媚兒給一個男人捉住了肩頭,回頭就給了那男人一把巴掌。那男人扣住媚兒的手,惱怒地罵道:“你這臭姐兒手勁兒還挺大的,信不信我摔死你在這兒!”
“摔死多可惜啊!”旁邊一個男人調笑道,“與其摔死,倒不如留着我們自己玩!反正這店裡開不下去了,她不得重抄舊業嗎?”二樓上的女客人們都心驚膽顫地看着下面三個囂張跋扈的男人,嚇得惶惶不知所措。
媚兒杏目圓瞪地罵了一句:“無恥的東西!”剛罵完,捉了她手腕的男人猛地使了一下勁兒,她立刻疼得大叫了起來。那男人幸災樂禍地問道:“哥哥的勁兒咋樣啊?尚了牀更來勁兒呢!”
話音剛落,一個花盆子就砸了過來,那男人急忙鬆開媚兒的手,避閃開了。媚兒忙回頭一看,是香草出來了。她大呼道:“少奶奶,這幾個人來搗亂的!”
香草搖着團山走了出來,打量了這三個男人一眼,問道:“誰帶你們來的?”
“是我帶來的!”中年婦人迎着香草一臉傲慢地走了上去,“我是來尋我男人的!我聽說你們這兒除了賣衣裳,還賣黃花呢!我曉得他在這兒,你不用藏着掖着了,交了我帶回去,我也不同你計較!”
“呵呵……”香草輕輕搖頭笑道,“好個不計較啊!這位大姐,瞧您這身板我覺着有男人肯娶您,那真是積福積德了!”樓上蕩起了一陣壓抑着的偷笑聲。中年婦人見香草嘲笑她的體型,立刻火冒上漲道:“管你屁事!你今天要不把他交出來我就……”
“就咋樣?砸了我的店?還是壞我店的名聲?”香草側身讓開指着後院道,“去吧,去搜搜看,特別是茅房裡,該仔細搜搜,指不定裡面掉了只老鼠或者螞蟻,還是公的呢!”
樓上又是一陣笑聲,女客們見香草出來了,沒剛纔那麼害怕了,全都趴在樓梯扶手那兒往下瞧稀奇。
“不過,醜話得說在前頭,”香草指着那中年婦人繼續說道,“要是搜不出一個男人來,你可以沒事,可你背後這三個男人卻莫想好端端地從這兒走出去。我這兒是禁止男人出入了,全城皆知。明曉得裡面都是各家的閨秀媳婦,卻大着膽子往裡闖,居心何在呢?既然你們三個男人闖了進來,爲保樓上各位姑娘媳婦的清白名聲,我不得不讓你們變成太監再出去!”“啥?”三個男人臉色都變了。
中年婦人粗魯地揮揮衣袖道:“少聽她胡說!不過是嚇唬嚇唬你們的,她敢那樣兒做嗎?”
“你自然不怕,因爲你想變太監還變不了呢!”香草衝這三個男人微微一笑道,“其實不痛的,一刀切下去就完了,指不定你們因此還可以去宮裡混個太監總管啥的,多威風啊!”
三個男人聽得眉頭都皺起來了,一齊把中年婦人看着,彷彿是在等她發號施令。香草笑了笑,說道:“咋了?不去搜了?是不是覺着搜不到了?我剛纔在後院裡看見一個渾身穿桃紅色衣裳的姑娘從後門出去了,不曉得是不是你男人呢?哎喲,你莫不是學人家有龍陽之癖吧?”
“啥……啥癖?”中年婦人一臉茫然地問道。樓上的女客們再也止不住發出了敞亮的笑容。魏妙趴在扶手上,笑得彎腰駝背道:“香草,你爲難這蠢貨了!人家單純得像一塊剛從豆腐乳罈子裡撈出來的胖腐乳似的,哪裡曉得啥是龍陽之癖呢?”
“各位,”香草朝二樓上招呼了一聲說道,“今天叫大家受驚了,我想到了一個好法子給大家壓壓驚。大家該挽袖的挽袖,該活動筋骨的活動筋骨,今天我們店裡新增一個娛樂項目,叫關門打狗!你們覺着咋樣?”女客人全都開心地拍起來手來:“好嘞!”
“我們今天有仇的報仇,沒仇的就出口氣,把平日裡對丈夫,公婆,妯娌還有娃兒的氣兒全都發泄出來。女人憋了氣兒是會老得快的,索性一股腦子朝那三個蠢貨撒過去,心裡就痛快了!”
中年婦人略感緊張地問道:“你想幹啥?”
香草笑道:“你站一邊去吧,與你沒啥干係!”她回頭吩咐身後的女夥計道,“院子裡有好些竹棍子呢,抱了來分給樓上的客人!”女夥計抿嘴笑了笑,轉身就往後院跑去了。那三個男人這時慌了神,雖然他們身體強壯,可滿屋子的女人加起來有三十多個,要一起撲上來只怕會被揍得很慘。
香草又吩咐男夥計們道:“你們出去吧,拿個人慢慢地去縣衙裡報個案!剩下的人看住前後門了,不許放了這三個人出去。我倒要讓那些心存不軌的男人瞧瞧,進來了可還有活命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