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守理跟了馮憲承多年, 多年的商海沉浮,已經少有讓他驚慌失措的。像今日這慌張的情態還是第一次見。
見胡守理如此慌亂的跑進來, 就是一向自覺掌控一切,非常沉穩的馮憲承也忍不住緊張的問道:“何事如此驚慌?”
胡守理嚥了口口水, 聲氣嘶啞的對馮憲承道:“老爺,大事不好了。方纔南邊傳來消息, 說我們入股的商船在海上遇上了倭寇, 所有的商船全部被打劫了。一艘都沒能逃出來。”
“什麼?!這個消息可是真的?不會是訛傳吧?”馮憲承緊握椅子把手不敢置信的問道。
胡守理破着嗓子道:“這次來報信的人, 我是反覆問了又問,確定是無誤的了。這次一同回來報信的不光是沈家的人,我們跟過去的馮言也逃了回來報信的。”
“老爺,剛聽到這個消息我也是不信的。我是特意問了又問, 問了都不下十遍。都是說的這個結果。老爺,報信的人我現在還扣着的呢。老爺可要親自再問問?”胡守理帶着哭腔問馮憲承道。
馮憲承也是被這個噩耗打擊的渾身發硬, 動都動不了了, 聽得胡守理的問話, 好半天才無力的點點頭道:“將報信的人帶過來吧。我要親自問問。”
報信的人很快被帶到馮憲承面前。沈家這次來報信的人還是上次來的沈管事。
馮憲承經過了最初聽聞噩耗的打擊,努力調試一陣後。此時在人前,又已經恢復到了讓別人看來泰山崩於前也不動聲色的樣子了。
待人被帶到他面前時, 馮憲承拿着茶杯故作鎮定的製造氣氛,緩緩的用杯蓋撇着茶水沫兒。這一番作態看起來很是像那麼回事,不過,要是手更穩點兒就好了。
造夠了勢,自以爲已經釋放出了威壓的馮憲承, 緩緩的問這次沈管事道:“將你這次報信說的事兒,再說一遍。”
沈管事趕緊將他們的船隻如何在海上遇險,如何被倭寇洗劫一空的事兒說了。聽完,馮憲承都沉在了谷底。但到底還是不死心,然後又問他們馮家這次跟船的馮言。
馮言本就懼怕馮憲承的,再加上這次自己可是馮家跟船的領隊之人,聽得馮仕進傳喚,一進來,就嚇得趴在地上不敢動彈的。
馮言這次可是花了大力氣疏通,才奪得這個肥差的。原本以爲會大賺一筆回來的,可是沒想到差點將命都送了去。真是倒黴到姥姥家了。
馮言聽得馮仕進問話,趕緊添鹽加醋的將他們這次海上遇險的事兒大說特說。務必要老爺子相信,這次商場覆沒,全是因爲倭寇搶劫所致,而不是因爲他們的疏忽而造成的。
聽完馮言的話,馮憲承真是有點癱在椅子動彈不了的感覺。可是,不行,還不能倒,還要問沈家要個說法纔是,至少這次的損失,沈家要補償一下才行的。
於是,馮憲承對胡守理一使眼色。胡守理會意,趕緊對沈管事道:“沈管事,這次我們的商船遇襲,真是讓人十分痛心的。沈管事,你也是知道的,我們家窮家小戶的,這一下借了二十萬兩白銀給貴東家,實在是承受不起。還請貴東家將本金還給在下才好。”
聽得馮憲承這話,沈管事搖頭笑道:“胡管事。話可不是這麼說的,當日我們可是有白紙黑字契書的。這銀子到底是借的,還是入股的,這可是一清二白的,混賴不過去的。現在這樣說可是太傷情分了。”
胡守理已經白臉開頭了,馮憲承趕緊紅臉打感情牌道:“是啊,正如沈管事所說。我們兩家還是很有情分的。二十萬兩白銀要我們一家承受確實有點吃力。貴東家是天下皆知的豪富之人,這點銀子想必對貴東家是沒什麼大不了的。所以,還請貴東家念念情分施以援手的好,這銀子就算是我們當日借給貴東家的。利錢我也不要了,就將銀子還給我好了。”
沈管事搖頭不允道:“馮員外,此次事件確實讓人難受的。可是,你們損失了二十萬兩,我們東家損失的更多。這大筆的銀錢對誰家都是很大的損失。況且生意之事,向來是有一說一,有二說二的。斷無契書上寫一樣,後面做的又一樣。馮員外也是常年行走此道之中的,這其中的規矩想來是很清楚的。”
巴拉巴拉的一陣嘴仗過後,無論馮憲承跟胡守理怎麼說,沈管事皆是毫不退步。開玩笑,當初你們要賺錢就算是入股;現在見虧了,就說是借的,要退錢。天下哪有這麼好的事兒?
糾纏了一陣之後,知道只通過說好話讓沈家痛快的退銀子,好像不大可能的。於是,馮憲承乾脆威逼起來:“沈管事,你也知道的。我們生意人看着是有錢,但這錢大多也不是我們自己的,這點想來我不說,你也是清楚的。所以,這錢,可不光是我們馮家的錢,其中有些錢就是你們沈老爺在此,那也是不敢不還的啊。”
聽到馮憲承話中的威脅之意。沈管事毫不退讓的道:“馮員外。我懂你話中的意思。不過,我們商場之人都心知肚明的,但凡做生意之人誰沒有幾家可靠的親朋故舊的。今日我沈某人就將話撂這兒了,要我們沈家還銀子,呀是斷無可能的。馮員外如果執意如此,那就請見真章吧,我們沈家奉陪到底。”
說完,沈管事就大步而去,胡守理有心將人留下,馮憲承卻是一揮手道:“讓他去吧。”
見主家已然發話,胡守理止住了讓人攔人的打算。其實這樣讓人走了,也許臉面上還好看點,真要下狠手攔,他們也還不敢的,沈家還真是他們馮家惹不起的。
跟着主子相對沉默了一陣後。想到馮家現在的困境,胡守理還想去努力一把。
胡守理來到沈管家下榻的地方,找到沈管家說好話:“沈管家,我知道我們這要求是有點不合理。可是我們馮家確實現在有難。好不好讓貴東家借個十萬二十萬銀子的給我們呢。”
“我們馮家可是救過沈大公子呢,想想沈家的長子嫡孫再怎麼樣也值這個價兒吧。不然,恐怕你們沈家到時可要落個忘恩負義的下場。我們在外行走之人,有這個名聲可是不大好的吧?”胡守理半是央求,半是威脅道。
聽得胡守理話中的威脅之意,沈管事哈哈笑了幾聲,讓後停下來,盯着胡守理冷冷道:“胡管事,當日我家公子遇險之事,究竟是怎麼回事,你我心知肚明。當日我們就已經說過,你們的大恩,我們沈家是沒齒難忘的。”
一聽沈管事這話,胡守理大驚失色,冷汗涔涔而下,指着沈管事道:“你,你…你們,這事是你們家設的套。我們馮家與你們遠日無仇近日無怨的,緣何你們要下此黑手?”
“哈哈,胡管事言重了。我們家可是清清白白的生意人家,怎能做這事兒呢。這次上船確實是被打劫了,這可是事實,胡管事可不能如此混賴我們的。何況,你們對我們家大公子做的事兒,想來你們認爲不算什麼,可是對我們家來說,那可不止是怨了。你說呢,胡管事?”沈管事看着胡管事話裡有話的警告着。
聽得沈管事這話,胡守理是再不敢呆下去了。趕緊匆匆回去給主子報信去了。
“什麼?你說沈家從始至終就知道我們救沈塵這事兒的內情?”馮憲承驚疑的問道。
胡守理答道:“是的。今日聽這沈管事之言。完完全全是明白的很的。”
馮憲承默然了半天,嘆道:“想不到,終年打雁竟然反被雁啄了眼了。現在看來,是人家早給我們設了套,等着我們鑽呢。”
胡守理卻還是不明:“我們先前跟沈家並無過節,沈家爲何要來對付我們呢?”
“老爺,說句大逆不道的話。我們家雖然在這豫城地界兒確實可以,但要跟沈家比,那完全不在一個等次上的。何況,我們家也沒有擋他們道兒的地方啊。怎麼沈家卻是對我們下手了呢?”胡守理百思不得其解。
馮憲承現在心中卻是已經有了一個念頭,很想讓人去查查的。可是轉念一想,現在這情形,就是查到了又能如何呢?何況現在還沒有這人力物力去做這事兒了。遂,只得作罷,一心想辦法挽救起生意之事了。
胡守理百思不得其解的事兒,很快就被陳宗澤這邊揭開了。
馮家商船被劫的消息也是第一時間傳到陳宗澤耳裡。
這個消息是徐吉親自送過來的。聽得徐吉說的馮家已然被套,斷無翻身的可能了。陳宗澤大喜,對着徐吉道:“徐員外,此事真是多謝你了。”
此事確實是要多謝徐吉的。
原來,當日從風白縣回來,想到馮仕進計算的這些事。陳宗澤決定這次就此釘死馮仕進。這邊官司的事兒陳宗澤安排好後。就決定不能原地等了,他要先主動出擊。
後面事情的發展,也說明陳宗澤的決定是對的,也是超前的。看看這次徐英撈人的決心,陳宗澤就特別慶幸自己早就料到這點了。
陳宗澤這次於公於私都要打得馮仕進不得翻身的,那就絕對不能讓馮仕進的主子將人撈了出去。
陳宗澤想着,由他家主子可能撈人這預估來反推,就是馮仕進抑或是馮家與他有用,所以他纔會撈人的。既然如此,那如果無用了呢,他還會護着馮仕進麼?以此人做事的手法來看,估計是不會的。
馮家是什麼能爲他主子所用的呢?馮家有錢,能爲他主子所用的就是錢了。說不得就是他主子的錢袋子之一。既然如此,那如果馮家沒有錢了呢?答案是不言而喻的。
要讓馮仕進的主子放棄他,就要打掉馮仕進的根基,打翻他家的錢袋子,他的主子也就不會管了,這樣基本上也就釘死了那馮仕進,斷無讓他翻身的可能了。
做這件事光陳宗澤可是不行,陳宗澤想到了一個絕佳之人,那就是徐吉。所以陳宗澤就急急忙忙的給徐吉去信了。
當日陳宗澤給徐吉去信之時,黃真如還是有頗多疑慮的。她不無擔憂的問道:“宗澤,你讓徐吉去做這事兒靠譜麼?他不會反手將你賣了吧?抑或是根本不加理會?”
陳宗澤卻是篤定的答道:“徐吉會的,他一定會盡心盡力做這事兒的。這事兒成了,對他好處很多。如果不成,對他害處很大。生意場上本就爾虞我詐的。讓他做這事兒,對他來說不算什麼的。以徐吉的人脈財力對付那馮家還是綽綽有餘的。”
對於陳宗澤的來信,徐吉卻也很重視。當日一收到陳宗澤的信,徐吉就立即召喚了心腹商議此事。衆人商議過後,一致認爲這事兒可以做,而且必須要去做。
他們現在已經在興安投入了相當的精力、財力了,利潤眼看馬上就滾滾而來。生意之人都很清楚,自家的合作對象、靠山的安穩對於自家的生意發展那是至關重要的。就算是最後合作對象有翻臉之時,那也絕不會是在正在一起做事時翻臉。
徐吉他們明白,他們現在跟陳宗澤陳知州可謂是休慼與共了。如果換個知州,對於他們家剛剛發展起來的興安事務那將是毀滅性的打擊。畢竟每個當官兒的都希望自己用的人是忠於自己的。
所以,毫無意外的,一旦新知州上任,他們血本無歸的退走興安是無疑的。因爲,新知州必然是要啓用自己的人的,培植自己的勢力的。
當然,如果是手頭暫時無人的知州,還可以努努力去爭取新知州的信任。可是這個馮仕進顯然不是,他有的是人脈與財力,他家就是做生意的。因此,一旦馮仕進掌控了興安,他必定會毫不留情的驅逐徐吉他們的,甚至可能因爲利益糾葛,還會對徐吉他們下死手的。
既然,跟新知州是斷無合作的可能,甚至還算是死敵了。那就按陳宗澤的意思去對付馮家吧。
決定了要對付馮家。徐吉就跟心腹開始置定計劃。
徐吉他們想到了沈家。徐吉知道沈家一直對豫城有情結的,他家一直都遺憾生意觸角還沒到豫城。那既然如此,就將這消息遞給他們吧。
剛好徐吉祖輩對沈老太爺也是有相助之恩的,這次徐吉就親自求上門去。恩人求上門來,又是自家想要伸手的豫城,既然如此,那就做吧。何況,這事兒做好了,不但生意能擴展開去,還能平白的得一注銀子,此等有利的事情幹嘛不做呢?
沈家拿出做生意的勁頭,說做就做。此次沈家對於徐吉所託之事可謂是盡心盡力了。竟然讓嫡長孫沈塵親自前往了。當然,這也是有考校鍛鍊的意思在裡頭,畢竟是將來要繼承家業的長子嫡孫,那得好好的磨練一番纔是。
說到這裡,徐吉慶幸的對陳宗澤道:“這次,幸虧我們準備工夫做的足。沒想到那馮家竟然想出如此歹毒的主意,竟然敢買通山匪去打劫沈大公子,好博得沈家的人情。幸好沈大公子沒事啊,不然,我真是無臉在這行混了。”
“現在想想我還是有點心驚的,雖然知道馮家只不過想要人情而已,也不會真想對沈大公子下手的。不過,到底還是心驚。凡事都是怕萬一的,萬一有個什麼,那可真是罪過啊。”徐吉說起這事兒就忍不住心驚的嘆道。
聽得沈塵涉險,陳宗澤也是慶幸不已:“真是矯天之幸。要是沈公子有事兒,我可是百死莫贖了。不過沈公子逢凶化吉,日後必定更是後福無限的。”
徐吉也嘆道道:“是啊。這次的事兒可算是有驚無險的完成了,這下馮家是再難翻身的了。在下也是幸不辱大人所託啊。”
陳宗澤跟徐吉相談甚歡,爲這次的成功打掉馮家的根基而高興。
可是,現在馮家卻是另外一番景象。說是愁雲慘霧還算是輕的,其實就算說是大難臨頭也不爲過的。
馮家商船在海上遇難,馮家損失了二十萬現銀的事兒很快就傳開了。知道馮家的資金鍊出現了問題,於是錢莊是立馬引來了大量的擠兌人羣,而各個商行也是迎來了提前來要賬的人。
原本是三節結賬的,可現在是大家都等不了了。這馮家眼見就拿不出銀子了,還是趕緊將自家的銀子提出來再說吧。於是,大家一窩瘋的到馮家要錢擠兌。
這商場之中最怕的就是擠兌,馮家勉強撐了兩天,就立即全線崩盤了。昔日宣宣赫赫的馮家瞬間轟然倒塌。
果然不出陳宗澤所料,聽得馮家崩塌的消息,徐英立即收回了營救馮仕進的行動。可是不能將人力浪費在無用之人的身上。
於是,很快,再無人替馮仕進求情了。見狀,大理寺卿劉巡趕緊結案陳詞。
這案子終於可以了了,劉巡是大鬆了一口起。
這次這案子雖然只是兩個五六品的官員相爭的官司,可也是要命啊。這兩個官兒品級不高,可是背景雄厚啊。一個是皇上頗爲看中的狀元郎,背後還有海寧陳家、安定侯府這靠山。另一個也不弱,戶部左侍郎還有前軍右都督都有託人相保,家裡也一直送了不少銀子過來,這拿了銀子也得稍稍擡擡手不是?
兩強相爭,可是把劉巡爲難壞了。現在好了,馮仕進的人不撈了,既然如此,那就趕緊結案吧。免得夜長夢多。
於是,判詞很快就下來了,馮仕進剝奪功名,流徙二十年;周稟番流徙到苦寒之地做苦役;周稟魁、霍軍、鮑四全部斬立決。
此案終於落下帷幕,馮仕進是再無翻身的可能了。聽聞次訊,陳宗澤一系是大鬆了一口氣。總算是落錘定音了。
經此一役,陳宗澤是徹底在興安站穩了腳跟,再無人能與其爭鋒了,他也能得以更是將精力用在興安發展之上了。
倏倏三年過去,興安現在是百事俱興。經過幾年的經營,興安現在從上到下都是一副昌盛之像,人人說起陳宗澤來,那都是讚不絕口,只說他們這知州大人是活菩薩下凡。就是那些下屬之類的,說起陳宗澤,那也是好話不斷的。這些也該是陳宗澤應得的,現在興安農戶不愁吃穿,當官兒的也有錢賺。這樣的上官到哪兒找去吶?
在如此盛景之下,陳宗澤也終於有了一種馬放南山的安逸之感。
想起自己剛來興安時對真如許下的願望,要帶着她遊遊興安的山水,只是遊玩,不想其它。
於是,陳宗澤真格對黃真如提起了兩人的行程。聽得陳宗澤要帶自己出去遊玩,黃真如是欣喜不已。
這些年來,因着趙嬤嬤看她看的緊,一門心思的要她補身子。生怕她出門就壞了身子似的,一直就不大讓她出門的。
當然了,這個不讓出門說的是不讓出興安城。黃真如要出後衙的門還是沒問題的。
但幾年下來,這興安城也是被黃真如逛了個遍,早煩的不行了。可這次,陳宗澤主動提出要帶她出去遊玩,可是將黃真如高興壞了。趕緊跟陳宗澤兩人密密的商議起出行之事。這首要的就是要讓趙嬤嬤放她出門啊。對此,陳宗澤拍着胸脯保證,說搞定趙嬤嬤這事兒他來做。
陳宗澤說話也算數,最終也終於說服了趙嬤嬤,讓趙嬤嬤答應黃真如跟着他出去遊山玩水一陣子。
對於出去遊玩之事,陳宗澤兩人計劃的很好,連出門的日子都選定了。可惜,最後還是未能成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