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楊桃時候,滿臉是淚的王嬸有那麼一瞬間的呆愣。
她能來,也不負兒子心心念唸的牽掛;可她來了,這事情要怎麼收場?若是一會兒再大動干戈,才安靜下來的喬安會怎麼樣?若是兩個人執拗起來將事情鬧了出去,雙方在往後又該怎麼見面,怎麼做人?
想着這些,她忘了哭,只更加用力的抓住喬康成的衣角,而後轉頭瞪着楊桃吼道:“你來做什麼,你給我滾出去。”
楊桃沒動,王嬸便開始喊喬平、喬錦、喬繡:“怎麼什麼人都讓進來屋來?家裡現在有事,將楊大夫請出去。”
這裡的請,可以等同於‘拖、拽、綁、打’等含義。
“我找喬叔有事!”楊桃步履堅定的走進屋去,她看着喬康成明顯不善的神色,毫不畏懼:“你逼迫喬安有什麼用?安知府七十二般酷刑都沒能讓他屈服,你能將他怎麼樣?”
喬康成看着楊桃的眼睛,看着看着便一耳光扇了上去:“就憑你,也敢這樣和我說話?”
楊桃沒躲,結結實實的一巴掌打偏了她的頭。可等他再次轉過頭來,臉上淡然又堅定的笑越發明媚了幾分。
“你動手,只能說明你對我無計可施。可打人會留下傷痕,我隨時都可以去喬安面前裝可憐,更可以去里正那裡告狀,向你要求賠償。對了,賠償也是小事,如果我心情不好,還可以滿村莊閒逛,縫人就說是你打的我,只因爲我去你家討要你欠我的工錢。”
楊桃安靜的站在原地,安靜的看着他的眼睛,安靜又平緩的說着這些話:“你可能要賭我不敢,你覺得女兒家的名聲比你的名聲可重要多了。”
說到這裡的時候,楊桃一雙眼睛變得銳利,她用那銳利的眼神望穿了他的靈魂:“爲了我,喬安連去國子監的推薦信都能撕碎,我爲了他難道還要顧惜那點名聲?我姐姐早就出嫁,我弟弟一旦有了功名也不愁娶妻。至於我,既然都走到了這一步,還嫁不嫁人又有什麼要緊?”
“不要臉!”
“我要臉!”楊桃微微一笑,笑容比任何時候都更有力量:“若真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我就不活了。等我喊着喬安的名字從六面山上跳下去,想必他便是不追隨我,這一輩子也休想再過得安心。”
“你……”喬康成氣得發抖,他伸手要打楊桃,楊桃便乖巧的將另一邊臉也遞了上去:“你打,你隨意。”
喬康成的手凝在半空,落下沒有勇氣,收回沒有面子……
“我要臉面,所以我真沒打算鬧事。我只是想和你好生談談,或許,你想做到的事情,我能幫你。”
楊桃很誠懇,同時她也很銳利。因爲她看着喬康成的眼睛,給了他絕對不能拒絕的理由:“我找過當初看守你和我師父的衙役,威逼利誘一番之後審出了你想要遮掩的一切秘密。對了,我師承王嬸、趙郎中,同時還自己研讀醫書藥材,那些不可能的事,也或許能變成可能。”
他立馬明白了楊桃的意思,那一瞬間他眼中迸射出兇殘的殺意。
那個秘密,那不堪的過往,怎麼能讓一個黃毛丫頭知道,怎麼能讓她笑話自己?她有什麼資格在他面前大放厥詞,連趙太醫都沒法子的事情,她憑什麼說能將不可能變成可能?
這一瞬間,他真的想讓楊桃去死,最好還死得慘烈淒厲。
“我要是死在你手裡,喬安絕對活不成。”
這句話不是威脅,是篤定。
“不信你可以試一試,只要你承受得起那後果。”
喬康成坐回了椅子上,好半晌之後才擺手讓王嬸下去:“你出去吧,我和楊大夫好生說會兒話。”
“當家的……”
“出去!”
王嬸擔憂又責備的看了眼楊桃,最後還是起身往外走。不過在路過楊桃身邊的時候,她長長的嘆了口氣,好半天才搖頭輕嘆着繼續往外走:“孽障啊,都是些孽障東西。”
屋子裡再也沒有了別人,喬康成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楊桃撿了喬康成對面的椅子坐下,斂眉想着該從什麼地方說起。當她暗示喬康成她知道他最不堪秘密的時候,她就已經明白,今天這場談話,要麼讓喬康成答應她和喬安在一起;要麼就是魚死網破,再也不會有機會。
她面色沉靜,眼底甚至還有自信到毫不畏懼的光。可你要是仔細看她的手,你就會發現她在發抖,她其實也害怕。
有那麼多說辭,有那麼多切入點,楊桃最後選擇的依舊是單刀直入,直奔主題:“從安知府被三皇子的人扣押起來那一天起,我們之間的仇怨就已經是不共戴天。
我沒有退路,喬安也沒有。若想幾年後依舊平安,我們唯一的選擇只有奮鬥,只有變得更強大。喬安變強大的唯一途徑就是功名,不管有沒有功名,等幾年後安家緩過來氣,我們必然還有一場爭鬥。
從這一點來看,我們的目標點其實是一致的。”
喬康成不屑的瞥了楊桃一眼,其中輕蔑不言自喻:“是我和喬安的目的一樣,和你無關。”
楊桃就笑了:“爲了我,他連國子監的推薦信都燒了。我若因爲進不了喬家的門尋死覓活,你覺得他有沒有心思學進去?”
“無恥……”
“是挺無恥,不過卻很好用。你將他鎖在祠堂,我就去離祠堂最近的地方喊他的名字,讀古人的情詩句,哭我和他的不如意。順便,再加油添醋的說說你對付我的各種手段,狠辣做法。”
“你要是將他藏起來,我就滿世界去找。你家的根底我大概都知道,你能藏人的地方也就那麼幾個。計算一時找不到,也不要緊。只要我堅持,總有找到的一天,童生試還在明年,我不着急。
對了,你能關他的時間也不過考上秀才之前,等他考上秀才去書院求學。你便想夠也再夠不到。等那時候我找到他身邊,要勸他的或許就不是專心學業而是遠走高飛了。”
喬康成咚的一聲拍了桌子,楊桃卻愜意的抿脣一笑,那笑容在喬康成看來格外妖嬈:“壞事總比成事更容易。你拒絕我幫你,那我就選擇毀了自己毀了喬安毀了你。我們,同歸於盡。”
“當然你也可以害了我,可你該知道我家裡人對親人的態度。若真有那一天,你猜他們會怎麼做,喬安會怎麼做?真相沒出來之前,喬安能不能安心,真相出來之後,他還有沒有心有沒有命?”
“楊桃!”喬康成憤而起身,睚呲欲裂的摔了茶盞,他氣得胸腔起伏,大口大口的吸氣也平復不了躁動用的心跳。
“你隨便罵,我來,也不過就是想告訴你,要麼結盟一起往更好的方向走。要麼一拍兩散,同歸於盡。沒有第三條路。”
如果沒有太多顧忌,喬康成肯定早就撲上去徒手將楊桃撕成肉沫。
可他有顧忌,所以,他只能恨恨的看着她,用淬了毒了眼刀毫不停歇的殺她。
一時間,兩人都沒再說話。
好久好久以後,喬康成突然冷嗤一聲,從新看着楊桃的眼睛問她:“你一個破落戶的女兒,你能給喬安什麼?能幫他駕起青雲梯,還是能爲他鋪平升官路?你這樣扭着他不放,耽誤的是他的前程,更是你的前程。”
喬康成轉身開了碧紗櫥,從裡端出個黒漆匣子放在楊桃面前:“裡面有三百五十兩銀子,夠你安安穩穩活一輩子了。這也是我喬家能拿出來的最大額度,再多,目前也是沒有了。”
“你以爲我是來訛錢?”
“只不過一場交易。”喬康成將匣子再往楊桃面前推了推:“往後我沒年給你五十兩,等喬安功成名就,我每年給你一百兩。若那時候你還未嫁,你還願意和喬安在一起,我同意你進門當平妻。這樣如何?”
等喬安都功成名就了,她區區一個草民還有機會和資格去喬康成面前放肆?等他給喬安尋了一位官家小姐當正妻,她還有辦法給喬安當了平妻?
且不說楊桃願不願意,只看他許諾這些條件的實現機率,楊桃就知道他能給她的不過是算計。
既如此,還有什麼好留情面的呢?左右也是不喜歡自己呢!
楊桃將匣子推了回去,她臉上的笑越發燦爛,卻再不達眼底:“我幫不了喬安什麼,但我能守住你的秘密,或許還能想法子治好你。當然,從你將我轟出喬家那一刻起,我們就會是敵人。”
她下意識看了眼碎在喬康成腳邊的茶盞,收了笑容眼神凌厲:“周家也恨喬安,也恨你整個喬家吧。我要是將你的秘密告訴他們呢?還有郭家,郭家和周家、安家都有牽連吧,我救過郭家老祖宗的命,要去投奔應該也不算難吧。”
喬康成的臉黑成一片,那看着楊桃的眼睛,分分鐘想將她撕成碎片。
“安家投鼠忌器,周家命數也不會更長,郭家在這場爭鬥中可沒受到牽連。我們團結一致,他顧忌着京城的三皇子,縣衙的秦夫子或許不敢有大動作。可若我投奔過去呢,若我刻意因勾|引秦夫子呢?你覺得喬安能考上秀才的機率有多大,你給他捐秀才成功的機率有多少?”
“你沒有選擇!”
“臭不要臉!”
被人指着鼻子這樣罵,楊桃的心到底還是發疼。可她就算羞得無地自容,疼如萬箭穿心,她面上也保持着微笑。因爲,她的喬安在等她……
如果最後是你,難一點,痛一點,苦一點都沒有關係,統統都沒有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