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桃累了一天,晚上還是打起精神來認真看書。楊翠陪着她熬,到了子時三刻卻實在熬不動了。
她將繡藍放好道:“不早了,睡吧。”
楊桃捧着書往外走:“你先睡吧,我去外面再看會兒。”
她去開門,卻發現門已經被人鎖了。再去開窗戶,窗戶竟然也被人從外面別住了。
“姐,什麼意思?”
她將書放回桌上,雙眼直愣愣的看着楊翠:“你們真的要這樣對我?”
楊翠脫衣服的手一頓,半晌後又沉默着接着脫。
“姐!”
楊桃過去拉住了她手腕,固執的看着她的眼睛:“真的要這樣傷害我,不顧我的感受,不顧我的意願,就這麼強硬的要將我囚禁起來?”
因爲着急和傷心,楊桃的聲音急切而暗沉,直直的扎進了楊翠的心。
她回望着楊桃,眼中是濃得化不開的傷心和堅定:“桃桃,你沒經歷過,感受不到壞了名節後的絕望和痛苦。我經歷過了,我絕不會,絕不會讓你再去經歷。”
“我和喬安清清白白,壞什麼名節?我去喬家正正經經當學徒,誰敢亂嚼舌頭根我扇他大嘴巴子。”
“我難道不清白?”楊翠也拔高了聲調:“就是被扯斷了袖子,連手指頭也沒被人碰一下,結果呢?誰管真相,誰管事實?他們要的不過是話題,不過是茶餘飯後的笑話和趣味。”
“我說了我不怕。”
楊翠無奈的搖頭,一寸寸掙開楊桃的手:“睡吧,我困了。”
她率先鑽進了被窩,楊桃則無力的坐在了腳踏上。
黑暗中,楊翠輾轉反側,硬咬着嘴脣也沒藏住抽泣聲。她在想:那種連死都沒資格的滋味你嘗過嗎?那種連血親都嫌棄厭惡的感覺你試過嗎?你再不怕,我也捨不得讓你再經歷啊。
桃桃,那種悲涼和痛苦,我一個人嘗過就夠了,真的夠了。
楊桃將頭埋進膝蓋,她的心很疼,疼得沒有餘力去顧忌旁人的感受。
她在腳踏上坐了一夜,天亮的時候,主動爲楊翠倒了杯茶:“一夜沒睡好,喝杯茶醒醒神吧。”
“你想通了?”
楊桃輕嗤一聲,別過頭去拒絕回答。
楊翠卻翹脣笑了,這丫頭肯犯擰說明她沒招了,只得妥協。她開心的喝了楊桃倒的茶,走到門邊三長兩短的敲房門。
門開了,楊翠防賊一樣防着楊桃,剛閃身出去又從新將門鎖了起來。
楊桃沒說什麼,安靜的坐在桌邊看書。等楊翠端了早飯進來,她便安靜的吃,不反抗也不和楊翠搭腔。
等楊翠忙完,端着繡藍進來監視,楊桃又陰沉着臉遞了杯茶給她。
楊翠喝完,再穿針的時候眼就花得不行,線怎麼都對不準針眼。她揉了揉眼睛,卻又打開了哈欠。
“你給我吃了什麼?”楊翠眉頭緊緊皺起,扯了嗓門要喊娘。
楊桃衝過去捂住她嘴,在她耳邊小聲道:“好好睡一覺吧姐,你放心,我絕不會步你的後塵。”
她很有技巧的按了楊翠的昏睡穴,眼看着她慢慢沉睡過去。
她很麻利的換了楊翠的衣服,然後用三長兩短的手法敲門。
近來楊翠一直低着頭過日子,所以楊桃低着頭出去葉氏也沒在意。
她一出門,撒開腳丫就跑,葉氏察覺了要追,楊桃就喊:“我給阿姐下的水夢草,每半刻鐘必須喝一回水。阿孃你不去守着阿姐,阿姐會有性命危險。”
葉氏立在當場跺腳,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
楊桃一口氣跑到了喬家,她在門口遇見了二丫,高興的過去挽她的手:“正好一起進去。”
二丫笑嘻嘻的瞟了楊桃一眼,將自己的手臂抽了出來:“你還是別來連累我,王嬸還不定怎麼攆你呢。”
楊桃聳了聳肩,默默的落後二丫兩步。
二丫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對楊桃笑:“勾得喬二哥爲你綁人的滋味啥樣啊?你這麼精巧狐媚子功夫,怎麼還進不了喬家的門?”
楊桃擡頭看她,震驚於她突然轉變的嘴臉。
以前不是這樣的啊,相處兩年,關係一直很融洽,也姐姐妹妹叫得很親暱的啊!
二丫傲慢一笑,轉身走了:“我打賭,這次你死皮賴臉王嬸也容不下你。”
楊桃輕笑着搖了搖頭:不經事,果然不識人心。
等她進去的時候,二丫已經圍在王嬸身邊討巧賣乖了。
楊桃沒敢去王嬸面前討晦氣,尋着活計忙碌起來。
她提心吊膽生怕王嬸攆她,可王嬸從始至終根本就沒看她一眼。對二丫反倒親暱得很,一會兒叫她搗藥,一會兒又教她分藥,還承諾下午教她看方子。
楊桃孤零零的蹲在一邊,心裡挺不好受的。
喬繡曬完藥回來,拿手肘撞她:“垂頭喪氣的,這就認輸了?”
楊桃按品類成色仔細挑揀柴胡,聞言擡頭對喬繡淺笑道:“我還能站在這裡,就已經是福氣了,還有什麼不知足?”
“你當然得不知足,我哥爲了說服我娘都搬到私塾去住了。這一走,大半個月回不來一趟。你自暴自棄,對得起我哥?”
楊桃不知道該怎麼接話,低了頭仔細幹活。
喬繡一把搶過她面前的藥籃,倒了杯茶往她手裡塞:“我娘從昨晚上起就水米沒進,給我娘送杯水去。”
“嬸兒看見我,只怕更吃不下。”
喬繡嘆氣:“你怎麼窩囊成這樣了?我哥白爲你跪了一晚上祠堂。”
我不是窩囊,我是沒臉再去惹王嬸!
楊桃打眼看着王嬸的方向,二丫正殷勤的給王嬸捏肩膀,又笑又鬧的哄着王嬸吃點心。
察覺到楊桃在看,二丫轉頭衝她得意的笑,揚高了聲音對王嬸道:“嬸兒,你就吃了吧。你不吃,有些人還以爲她在你心裡多重要呢。”
王嬸果然吃了,還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茶。
二丫衝楊桃眨眼睛,尾巴翹上了天。楊桃回給她一個微笑,轉頭接着幹活。
“你看得下去?”
喬繡再次搶過她手中的藥,皺眉道:“她平時偷奸耍滑,粗活重活都推給你也就算了,如今這樣目中無人,拜高踩低你也能忍她?”
“她能哄着王嬸吃點東西,挺好的。”
楊桃將藥籃拖過來,接着處理。
這裡算是個小作坊,將所有藥品炮製好再送到鎮上藥鋪去賣。這裡藥材出產得少或者成色不好,鋪子裡的生意就會受影響。
端茶倒水的確貼心,埋頭幹活讓鋪子不要缺好貨,也是真的在對王嬸好。
喬繡拿她沒辦法,狠狠瞪她一眼和她一起幹活。
一上午,楊桃一口氣都沒歇,一口水都沒喝。弄完了柴胡又去曬金銀花,弄完了金銀花又去淘板藍根,跟個陀螺似的轉個不停。
喬繡看不下去,過去拉她娘胳膊:“娘,你的心是鐵打的?”
王嬸看一眼累得捶肩膀的楊桃,別過頭道:“她不樂意可以走啊,誰留她了?”
她聲音很大,明顯是說給楊桃聽的。
二丫在一旁扁嘴,跟着幫腔:“王嬸最是寬和的脾氣,刻薄過誰?有些人故意累成這樣不就是使苦肉計,欺負王嬸心軟?”
楊桃看一眼二丫,搖着頭寬和的笑。
她不生氣,沒什麼好生氣的。她問心無愧,能在這裡做事她覺得滿足而幸福。
至於二丫,她踩啊,氣啊,挑撥啊,和楊桃有什麼關係?心不瞎的人都能看出來誰是什麼品性,她迫不及待暴露自己尖酸刻薄的本性,能妨礙楊桃什麼?
這個彰顯了忠厚的笑,卻大大的刺激了二丫。
在她看來,楊桃這是在挑釁。
平時王嬸就對楊桃格外好,什麼都教她,炮製個杜仲都要等楊桃先忙完家裡的事,有個什麼好東西更悄悄往她懷裡塞。
可現在她闖了禍,王嬸都不愛搭理她了,她還有臉賴着不走,還敢來搶她二丫的風光,她憑什麼?
趁着楊桃不注意,二丫便往她新淘的板藍根裡撒沙子,而後驚叫道:“楊桃,你就是這麼弄的板藍根?土都沒洗乾淨不說,雜草也不挑,你是想影響藥效好砸了喬家的招牌?”
正在裝金錢草的楊桃一驚,趕忙奔過去看。
她走得急沒注意腳下,於是被二丫一絆栽了跟頭。恰好邊上曬滿了藥,她這一摔打翻了竹架,幾十個簸箕翻倒在地,藥草撒得到處都是。
“走個路都走不穩,你在心虛什麼?”二丫對着她翻白眼,彎腰去撿簸箕:“沒用的東西。”
楊桃輕咬下脣,沉默着從地上爬起來,安安靜靜的去撿藥。
喬繡一把將楊桃扯過來,挽起她褲腳看她膝蓋上的傷處。
“我沒事,沒摔着。”
“摔破了這麼大一塊!”喬繡轉頭狠瞪二丫:“這些藥你全給我撿起來分好類。還有板藍根,你怎麼將泥草扔進去的,就怎麼給我撿出來,要有一點沒弄乾淨我饒不了你。還有,沒弄好之前,不準回家吃飯。”
“沒這麼冤枉人的。”二丫瞬間換了哭腔,轉身去找王嬸:“嬸兒,你管管繡兒姐。她就是再和楊桃好,也不能這樣刻薄我。”
王嬸雖然忙着對單子,卻也一直留心着楊桃,這邊的情況她看得清清楚楚。
二丫告狀,王嬸卻對楊桃虎了臉:“哪兒來的大小姐?自己闖了禍自己去收拾,要是覺得委屈了,趁早給我滾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