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幺正慢條斯理的吃着喝着,外面突然炮聲響起,震得樓面也跟着顫抖起來,李小幺急忙放下手裡的筷子,接過旁邊長隨遞過的帕子擦了擦手,急往窗口處奔去。
遠遠的,金水門緩緩推開,騎着馬的禁軍天武官個個年青英俊,都是一樣的大紅錦衣華服,腰背挺直、神情昂然喜悅,勒着馬走着舞步,一對對的自金水門出來,直出來了上百對,林先生默然看着,輕輕嘆了口氣:“太過了,這是太子納妃的禮數了。”
李小幺仔細看着,實在沒看出哪裡過了,跟在錦衣禁衛後面的,是一對對穿着小金花長袍,襆頭簪花,手持青色華蓋的上四軍禁衛,緊跟在禁衛後頭的,就是一擡擡裝着嫁妝的精雕細畫的檐子了,每擡檐子由四個身穿紫衫、頭戴卷腳襆頭的天武官擡着,檐子上依規矩放着內室臥具、文房四寶、古玩擺設、朝服冠帶、珊瑚珠玉••••••林林總總,在夕陽下,亮的恍人眼。
李小幺睜大眼睛,滿是口水的看着那流水般不知道過了多少擡的嫁妝檐子,跟在嫁妝檐子後面出來的,是上百名滿頭珠翠、穿着一模一樣的紅羅銷金長衣和同色披風的宮嬪。
宮嬪之後,是穿着大紅底花開富貴緙絲長袍,端坐在馬上的新郎蘇子誠,人羣裡轟然響起一陣陣歡呼聲和叫好聲,李小幺忙往窗外探着身子,努力想看清楚這個傳說中十全十美的新郎倌。
新郎倌面帶微笑、端端正正的騎在馬上,出了金水門,上了金水橋,下了金水橋,走近了宜城樓,李小幺愕然看着端坐在馬上的新郎倌,這不就是用二兩銀子買了她兩碟阿膠棗兒的那個風華絕代、讓她做了好幾場夢的少年郎麼!
李小幺眨了兩下眼睛,有些發怔的看着騎在馬上、面含微笑的青春少年郎,心裡莫名其妙的五味雜陳,原來,這纔是門當戶對的王子公主!這樣溫潤如玉的少年郎,是別人的新郎!這滿街的耀眼繁華和那馬上的如玉公子,無比刺目的明示着她的酸澀與卑微。
“竟用了鳳輿!也太過了!”林先生有些憤憤然的說道,智靜搖着蒲扇,沉默了片刻,轉頭看着林先生勸道:“再繁華也不過是過眼雲煙,你又着相了。”
“嗯。”林先生轉身要了杯茶,一邊慢慢喝着,一邊繼續看着熱鬧,李小幺恍過神來,又有些失笑起來,自己這是••••••想哪兒去了!那樣的貴公子,與她隔着銀河,永遠成不了她的。李小幺下意識的搖了搖頭,越過蘇子誠,看向後面的鳳輿,這鳳輿,簡直有一間小房子那麼大小,左右各六個身穿大紅錦衣的禁衛擡着,鳳輿四周雕畫着精美的描金龍鳳、藤蔓百花,百花中間嵌着的紅藍寶石在夕陽的餘輝下反射着璀璨的光芒,鳳輿四周,長長短短的垂着珍珠簾子,隨着禁衛的步子輕輕搖動着,珠簾在夕陽下散發着華貴卻又極柔和的光澤。
李小幺看不清楚鳳輿裡的福寧公主,只看到鳳輿裡閃着一片恍眼的光亮,福寧公主是吳貴妃長女,吳貴妃以美貌著稱,這福寧公主再不濟,也差不到哪裡去,自然也是美人一個,唉,這纔是天之驕女,這纔是門當戶對,郎才女貌。
鳳輿之後,是無數捧着各種各樣擺設用具的內侍宮人,林先生和智靜轉身回到桌邊坐下,僕從重新泡了茶上來,李小幺又看了一會兒,也轉回來坐下喝起了茶,智靜看着探着頭,在滿桌吃食點心中尋找着的李小幺,笑着問道:“頭一次看到這樣的奢華熱鬧吧?”
“嗯!”李小幺挑了碟子烤蛤蜊出來,笑着答應着:“真是好看!那些都是福寧公主的嫁妝?”
“嗯,除了那個鳳輿。”
“連那些人?”
“嗯。”李小幺睜大眼睛,誇張的驚歎了兩聲,埋頭吃起了烤蛤蜊,林先生盯着吃得香甜的李小幺看了一會兒,轉頭看着智靜又感慨起來:“這滿城的百姓只知道看這份繁華熱鬧,卻不知這熱鬧裡藏着的兇險!”
“小幺可看出先生說的這繁華中的兇險?”智靜沒有答林先生的話,卻看着李小幺,笑眯眯的問道,李小幺停了筷子,看着智靜,又轉頭看了眼林先生,小心思飛快的轉了幾個圈,謹慎的答道:“剛纔先生不是說了麼,北平國那兩兄弟野心勃勃,先生擔心的兇險,肯定是怕北平國要吞了吳國。”
“嗯,說的極是,難道你不擔心?”智靜上身往前傾着,滿眼興致的問道,李小幺搖了下頭,
“這有什麼好擔心的,不過換一個皇帝,如今的皇上我不認識,再換個皇帝還是不認識,反正都是不認識,隨他誰做皇帝去,再說,”李小幺小心的瞄了眼眉頭擰得緊緊的林先生,接着說道:“如今吳國和北平國做了兒女親家,既是親家麼,自然應該合在一處打別人,有什麼好擔心的。”
智靜往後仰着,哈哈大笑,笑得胸前的肉都跟着顫抖起來,用蒲扇點着林先生:“聽到沒有?我跟你說過,市井之人,誰去管誰做了皇上?黎民百姓,求的不過是份安穩的日子!你也想開些,跟我去川南吧。”
林先生陰着臉,半晌沒有說話,李小幺小心的來回瞄着兩人,想了想,放下筷子站起來,笑着告辭道:“多謝兩位先生,我就不多打擾先生了。”
“嗯,路上小心些。”林先生冷着臉沒有說話,智靜笑哈哈的交待着李小幺,李小幺清脆的答應着,退出雅間,跳下了樓梯,沿着街邊,溜溜達達的先往長盛糧行找大哥和二槐去了,這一場熱鬧,看得心裡竟堵得不行,算了,還是想法子讓自己樂合樂合最要緊,今晚上放燈,乾脆拉上大哥、二槐和水生好好玩上一晚上,先去孫記炒蟹面吃碗麪,再去好好看一晚上燈!一想到孫記炒蟹面,李小幺心情大好,口水都要流出來了,活蟹現炒現煮,下上筋道十足的面,鮮掉眉毛!
李小幺纏着大哥李宗樑,要去吃孫記炒蟹面,吃了面再去看燈,李宗樑算了算帳,雖說心裡極捨不得四個人一頓飯就要吃掉二百個大錢,可到底不忍心讓李小幺失望難過,這個‘不’字說不出口!只好肉痛的答應了下來,三個人接了魏水生,一起吃了面,尋着熱鬧處看燈去了。
今年元宵放燈的時候,幾個人剛到太平府沒幾天,衣食無着,李小幺的腿也不知道能不能好,誰也沒有心思看什麼燈,現在這金水門前的燈山,雖說見多識廣的太平府百姓並不覺得比元宵燈節好到哪裡,可看在李小幺和李宗樑等人眼裡,就只有讚歎的份了。
遠處的樂棚裡不停的奏着喜慶的曲子,圍着樂棚懸着各式百戲人物走馬燈,樂棚左右各用一根高數丈的長竿挑着一串紮成各色花卉形狀的轉燈,取個花開富貴的好兆頭。
玩了大半天,李小幺早將上午看熱鬧的鬱悶和不快拋得遠遠的了,興奮的拉着李宗樑往那片走馬燈羣裡擠去看燈上描繪的故事,李小幺對市井百戲有着異乎尋常的熱情,除了跟着魏水生在朱家書肆看看書,這些市井百戲是她瞭解這個世間,和這個世間的明規矩、潛規則最好的法子了。
李小幺對着燈上的人物,一個個問着李宗樑和魏水生,這個是誰,有什麼樣的故事,是哪一朝的人,是真的有呢,還是傳說傳出來的,問得李宗樑和魏水生經常張口結舌,李二槐更是十句答不上一句來,跟在後面低聲嘀咕着:“就是看個燈,問那些沒用的幹啥?這小幺,都打聽的這麼明白,要去考狀元?你也考不了啊!”
李小幺轉過身,狠狠的踩在李二槐腳上,李二槐眉頭也不皺一下,繼續嘀咕:“一點勁也沒有,踩也踩不疼,這鞋我昨天剛刷的,今天剛穿,又讓你踩髒了。”
李小幺白了他一眼,轉過身,一手挽着李宗樑,一條挽着魏水生,繼續往前逛着,看百戲走馬燈的人並不多,相比於螯山燈海,這裡並不算太出彩。
四個人轉了個彎,正要往左邊轉去,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精壯中年人伸手攔住了四人,臉上帶着笑容,低聲說道:“幾位小哥請留步,我家主人在裡頭,請幾位小哥先別處逛逛,一會兒再來逛這一處,可好?”
李宗樑和魏水生相互看了一眼,推着李二槐,往後退了半步,笑着應了,轉身往右邊轉去,李小幺聽着那中年人咬字極清楚的北地口音,心裡微微一動,走了十來步,李小幺突然頓住步子,她很想再看一眼那個的帥哥,飽飽眼福也好啊,李小幺想着,伸手拉了拉李宗樑,掂着腳,俯在他耳邊,低聲說道:“說不定是福寧公主和北地那個新郎倌呢!”
“哪有這麼巧?”
“咱們慢點走,看看,說不定是呢,那個北地的新郎倌,我見過一次,上次他到長豐樓吃飯,還買了我的阿膠棗兒,兩碟棗兒,給了我二兩銀子!咱們看看,我想看看公主長的什麼樣!”
李宗樑無奈的頓住腳步,四個人兜了個圈子,又往被攔的地方轉去,剛走了幾步,迎面看到不遠處一男一女並肩而來,李小幺急忙拉了拉李宗樑,示意他就是這兩個人,四個人悄悄往旁邊退去,讓開一男一女和他們周圍的護衛。
蘇了誠一身月白緙絲長衫,束着羊脂玉腰帶,揹着手,滿臉溫柔的笑意,側着身子看着身旁的福寧公主,專注的聽她說着話,福寧公主十六七歲的樣子,身形嬌小柔軟,腰肢極細,淡黃的裙子上繡滿了折枝牡丹,隨着輕盈喜悅的腳步,裙子往後飛揚着,飛出一片流光溢彩,緊跟着蘇子誠的步子,仰頭看着蘇子誠,臉上的甜蜜濃的化不開,低低的說笑間,整個人彷彿發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