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老實巴交的莊戶小子,被李小幺嚇得大冬天出了一身的冷汗,一齊上前抱起棉衣鞋子,連頭帶上身一起點着,哪還敢多說半個字。
李小幺晃着腿,坐在獨輪車上,和魏水生、李宗貴一路說着話,趕回山上了。
回到山上已經過了戌末了,李小幺累的困的呵欠連天,勉強洗洗就鑽到被窩裡睡下了,外面分衣服分被褥,喜慶的沸反盈天,也沒能打擾她的呼呼大睡。
魏水生帶着笑站在後面,看着李二槐和張大姐比劃着給大家挑着各自合適的棉衣,看着大家抱着被褥、興奮的大呼小叫,熱熱鬧鬧的進屋鋪陳去了,在黑暗中往後退了幾步,走到山崖邊,靠着塊大石頭,茫然而落寞的仰頭看着滿天的繁星。
李宗樑從後面過來,伸手拍了拍魏水生的肩膀,魏水生回頭看了眼李宗樑,往邊上讓了讓,李宗樑也靠到大石頭上,和魏水生並肩仰頭看着寂靜又熱鬧的星空,半晌,輕輕嘆了口氣,彷彿是勸魏水生,又象是在勸自己:“別想那麼多,走一步看一步吧,這亂世裡,能有什麼法子?爹和娘,還有小棟小福他們,也不知道••••••這人死了,到底有魂沒有?”
“有!”魏水生聲音極低卻極肯定的答道,突然垂下頭,擡手捂着臉,半晌才哽咽着說道:“大哥,今天在城裡,幺妹,不是幺妹,幺妹••••••幺妹••••••”魏水生鬆開手,滿臉淚痕的看着李宗樑,話卻說不下去了。
李宗樑愕然看着魏水生,手足無措的呆了片刻,沒等他說話,魏水生用衣袖抹着臉上的淚水,勉強笑着說道:“我沒事,嚇着大哥了,沒事,這一陣子,事多,我心裡頭亂,又總想起師父師孃,還有咱們李家村,老是想從前,沒事,沒事,回去吧,天晚了,該回去歇着了。”
魏水生一邊說着,一邊趔趄了兩步,也不管李宗樑,顧自轉身奔了回去。
第二天一早,李小幺早早爬起來,叫了會點木匠活的孫七弟過來問道:“你到筆架東山下的張王莊走過親戚?”
“走過,好幾年前的事了,是••••••”孫七弟殷勤的問一答十,李小幺擡手止住他的話,遞了個粗布荷包過去吩咐道:“你今天進趟鄭城,辦幾件事,先拿着這個,這裡頭是四十個大錢。”
孫七弟忙接過荷包,看着李小幺,等着下面的話,李小幺看着他,曲着手指頭,一字一句的吩咐道:“你今天進城,做三件事,一,你會木匠活,進城去泥巷東頭木作市,上回你們三爺帶你去過一趟,仔細看看木器行情,什麼木頭都是什麼價,有什麼新鮮的傢俱樣子沒有,這是第一件事,記住了?”
“記下了!”孫七弟跟着曲着手指答應道,李小幺曲起第二根手指,繼續交待道:“第二件事,這打聽事,別光打聽,多跟人閒聊聊,多聊!記着,一定要聊一聊筆架東山的孫大頭領,好好誇誇,三句話,一定要誇到:孫大頭領是大英雄大豪傑,最恨狗官貪官,是個大好人!這一趟,至少要對五個人說過這三句話!對了,若有人問,就說你是筆架東山下張王莊的。”
孫七弟半張着嘴,茫然看着李小幺,李小幺也不跟他解釋隻言片語,只冷着臉問道:“聽清楚沒有?再說一遍,第二件是什麼事?”
“聽清楚了,第二件事,多跟人聊,誇孫大頭領,是大英雄大豪傑,最恨狗官貪官,是大好人,至少誇五個人,俺是張王莊的。”孫七弟曲着手指重複道,李小幺舒了口氣,果然,這能逃出命的,都不笨!
“第三件,午正一定在趕到城門口的崔家大車店,等着張狗子和姜順才,把這荷包給他們兩個,把他們兩個的話捎回來,記着,他若說了誰傢什麼地方的,你一定要多問幾句,問清楚了,誰去的,什麼東西,反正,你能想的都問一遍,一定要問出來,回來告訴我,聽到沒有?”李小幺繼續交待道,孫七弟這事聽得明白,笑着點着頭:“五爺放心,俺都聽清楚了,三件事,絕錯不了!“
李小幺舒了口氣,又排出十個大錢,遞到孫七弟手裡:“這是你今天中午的飯錢,晚飯趕回來吃吧,記着,那誇獎的話,至少說給五個人聽,回來告訴我,說給哪五個人了,一個也不能少!”
“五爺放心!必定錯不了!”孫七弟喜笑顏開的接了錢,十個大錢的午飯錢!能吃頓肉了!真是上好的差使!孫七弟嚥了口口水,仔細收好錢,急奔下山,往鄭城去了。
晚上,李小幺面無表情的聽着孫七弟轉着張狗子和姜順才的話,咬着牙,狠狠的將第二天的四十個錢里扣了二十四個大錢出來,多話就得餓着!
從這天起,山上十五個莊戶山匪,除了斷了腿的石坎和臉圓的實在讓人過目不忘的張鐵木,就連張大姐,也都去了一趟鄭城,照着李小幺的吩咐,分別去了魚市、花市、青果市等各個市,甚至傭作行,再有就是各個茶坊,到處誇獎着孫大頭領是最恨狗官貪官的大英雄大豪傑,然後再帶些人名和地名回來,張狗子和姜順才果然不是笨人,連扣了兩天錢,就醒過神來,無論去的是誰,再怎麼問,半個字也不肯多說了。
臘月過了大半,姜順才捎了信來,要見五爺。第二天一大早,李小幺裹得厚厚的,坐了獨輪車,和魏水生、李宗貴一起往鄭城趕去。
巳正剛過,一行人就進了城,剛進大車店,姜順才就從不知道哪個角落裡奔出來迎了上去。
大車店正是熱鬧的時候,人來人往,四個人進了店,放好車子,姜順才熟門熟路的引着三人轉到旁邊一處角落裡坐下,李宗貴招手叫了掌櫃過來,要了四碗茶湯。
姜順才挨着李小幺坐下,眼風瞄着左右,聲音壓得低低的說道:“五爺,他們信陽總號來人了,來了七八個鏢師,有一個,上回從咱們那,過過。”
李小幺鬆了口氣,示意姜順子先喝茶湯,見他一口氣喝了半碗茶湯下去,纔看着姜順子,似笑非笑的說道:“你細說說,有什麼想頭也說說,這信陽來了人,爲什麼要見我?”
姜順子看着李小幺,眨了幾下眼睛,舔了舔嘴脣,咧着嘴無聲的笑着,低低的說道:“五爺一天四十個大錢讓我和狗子看着那裡,肯定是想帶着咱們做筆大生意,這快過年了,信陽府那邊空身來了幾個鏢師,肯定是這邊有大買賣,這事,得趕緊告訴五爺您。”
魏水生挑着眉梢,帶着絲驚訝看着姜順才,李小幺彎着眼睛笑着,拍了拍姜順才的肩膀誇獎道:“有長進!這就對了,做事,得動腦子,不能光用蠻力,動腦子才能辦大事,掙大錢!再說說,還有什麼要稟報給五爺我的?”
“五爺,我和狗子輪着班盯着鏢行裡頭,這信陽府來人前後,鏢行接的活不多,都是小活,一兩個鏢師就上路了,除了這些,沒見其它人上門啊,這單大生意,我和狗子沒盯到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哪裡盯漏了。”姜順才一臉苦惱的看着李小幺,身子動了動,渾身不安卻又不敢不說,李小幺歪着頭想了想,又停了半晌,纔看着姜順才解釋道:“這也平常,這樣的大生意,都是差人叫了鏢行上門去說的,你自然守不到。”
姜順才長鬆了一口氣,端起茶湯,一口氣喝了,李小幺將自己面前的茶湯推給姜順才:“早上沒吃東西?把這碗也喝了吧,我不喜歡這個味兒。”
姜順才連連點着頭,也不客氣,端着李小幺那碗動也沒動過的茶湯,一口氣喝了,抹了抹嘴,看着李小幺問道:“五爺,下一步怎麼辦?”
“信陽來的那幾個鏢師,每天出不出門?”
“出!他們日子過的舒坦!每天一早一晚都出來,到處找茶坊喝擂茶,還有梅花酒,天天去!”姜順才羨慕的說道,李小幺看着魏水生,魏水生垂了垂眼皮,李小幺轉頭吩咐姜順才道:“你去看看,他們這會兒在哪一處,去了多長時候了,趕緊過來說一聲,快去!”
姜順才點了下頭,立即跳起來奔了出去。
不大會兒,姜順才就奔了回來,輕輕喘着氣:“五爺,在柳葉兒茶坊,剛剛去。”
“嗯,你和狗兒先回家吧,這幾天辛苦了,好好歇一歇。”李小幺打發了姜順才,三個人站起來出了大車店,轉過幾條街,尋了家腳店住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