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青雲和謝長亭最後商定只刻書兩千本。
“過幾天我再讓三元送錢過去。”顧青雲琢磨着自家的家底, 印刷一次要一百多兩, 自己家去了這筆錢就只剩下七八十兩,京城的人情走禮花費大,撐不了多久,幸虧還有源源不斷的租金來填補。
謝長亭當然沒意見,他拿起算學書的草稿, 一一細看。
顧青雲則打開摺扇扇風, 心裡很是鬱悶, 這是一朝回到解放前的節奏吧?如果不是爲了買那個商鋪, 他們現在的生活應該還是很寬裕的, 不用斤斤計較。不過一想到商鋪轉租出去每月有大約十兩銀子就覺得還是值, 現在就看三元怎麼租出去了。
自己已經在京城待了十年, 不提家鄉的, 一共攢下田地二十畝、院子兩座, 商鋪一間,住宅一套, 加上簡薇買的一間商鋪,比起勳貴大族來說,這點產業不算什麼,還不算多, 但對於顧青雲這樣寒門出身的人來說, 這已經是一筆很大的產業,足以讓他竭盡全力、費盡心思來完成了。
不過就是爲了積攢家業,家裡一直都生活得還算簡樸, 除了必須充門面的衣服首飾,顧青雲和簡薇的主要花費還是在書籍上,很少把錢花在不必要的地方,他以前很喜歡逛街買些小玩意,現在都很少買了。
當然,養孩子的支出也要一大筆錢,不過其中有一小半是由老師出的,兩位老人常常給孩子們買衣裳和玩具等。
幸虧自家只有三個孩子。顧青雲一想到那些嫁娶的費用,就覺得頭皮發麻。
沒錯,只有三個,這是他和簡薇商量好的,貴精不貴多。
時人多注重嫡長子,採取強幹弱枝的做法,因此家業是嫡長子佔大頭,主要是爲了讓一支保持強盛,這樣才能庇護其他分支。如果是諸子均分,家產是越分越少,兩三代下去,如果沒有出什麼人才的話,就會淪爲普通百姓。
一想到小石頭會分到五六成以上的家業,剩下的才由其他兒子平分,顧青雲就覺得生得多也不是一件好事,尤其是簡薇如今已二十九歲,更是下定決心不再生。
至於他家的收入來源,就是寫書(無論是話本還是算學書)、租金、田產、俸祿等,偶爾還會有商家請他寫個匾額,一次有二到五兩銀子,不過這種機會較少,一個月最多一兩次,這還是看在他的書法水平不錯和他有名氣的份上,雖說出名的是“一枕黃粱”。
這三年,他不寫長篇話本,直接寫短篇,或是寓言故事或是短篇話本,或是針對某一件民間熱點事件發表自己的看法,這些稿件向京城規模最大的六家小報投稿。當然,他沒用自己的真實名字,也沒用“一枕黃粱”的筆名,而是取名爲“夢先覺”。
這是受岑侍讀的啓發,他就是如此,通過投稿獲得不少的稿酬,今年已經致仕,更是有大把的時間在小報上狂刷存在感。前不久有家醫館的大夫雖然醫術高明,但收費貴,還不肯醫治暈倒在他們醫館門前的病人,事情曝光後,被岑侍讀追着狂罵,作爲文人最厲害的是罵人不帶髒字,最後那家人氣旺的醫館生意還真受到了很大的影響。
岑侍讀辛辣的筆鋒他模仿不了,他只能按照自己的方式。剛開始不容易打開局面,畢竟每家小報都有固定的投稿作者,不過他的水平在那裡,有幾百萬字打底,幾次過後,稿件就得到了錄用。
之後,按照小報的待遇和名氣,顧青雲固定給京華小報投稿,從剛開始的百字五十文錢到百字一百文錢,只用了兩個月的時間,相當於寫一千字就是一兩銀子,看似很多,可小報的篇幅有限,每次能寫一千字就不錯了。當然,短篇小說會長一點,但也只有兩三千字,還是得分開連載。
因此顧青雲在這上面的收入也不多,每月平均三兩左右,只夠他自己的零花錢,有時候買本書或買個小禮物就沒有了。
“後面的我看不懂。”這時,謝長亭無奈的聲音打斷顧青雲的回想,只見他苦着臉,指指草稿道,“你前一本我還能看懂,這一本只能看懂四分之一,我是不是太不學無術了?”
顧青雲故作驚訝地看着他:“你終於意識到自己不學無術了?是不是準備開始學?”
“胡說!”謝長亭白了他一眼,不滿地說道,“我只是隨口說說而已,你問我古董金玉的知識,我肯定比你懂。”
這個顧青雲得承認,點頭道:“對,術業有專攻,這方面我的確不如你。”
兩人又鬥嘴一會兒,謝長亭突然說起自己的煩惱:“我家那位最近脾氣很暴躁,慎之,你和嫂夫人這麼要好,有什麼經驗可以傳授麼?再這麼折騰下去,我非得掉光頭髮不可。”說完就摸摸垂落在身後的髮絲,一臉的痛心。
顧青雲不解:“殿下爲何暴躁?”
“還不是爲了生孩子的事?”說到這個謝長亭更是無奈,道,“我家如今有兩個女兒,現在在懷第三個,已八個月,即將臨盆,娘子就讓太醫把脈看是男是女,那太醫支支吾吾的,就是不肯給個準話。這本來沒什麼,只是二公主一向和娘子不合,就說了幾句不好聽的話,還引來皇后娘娘的垂詢,把我叫過去語重心長地說了幾句,態度很好,但娘子不滿,所以才……”後面的話謝長亭沒說,而是露出一副“你懂”的神情。
顧青雲卻是不懂,按照他對安樂公主的瞭解,她不是那種重男輕女的人啊。相反,她對自己的兩個女兒非常喜愛,經常帶她們入宮。本來公主的女兒一般是沒有封號的,可因爲安樂公主實在受寵,現在兩個女兒都被封爲郡主。
至於太醫推脫不肯說實話,估計這又是一個女兒。
“那你急嗎?”顧青雲忙問道。
謝長亭嘆了口氣,沉默一會才說道:“本來一點也不急的,是男是女的有何要緊?你見過的,我家女兒雖然長得沒有我好看,略顯英氣,但模樣端莊大氣啊,反正我是很喜歡的。不過我如今已二十七歲了,即將而立之年,還沒有兒子,別人在我這年紀都快可以當爺爺了……還有,我家有一堆不省心的人,如今就有一點急了。”他雖然搬出伯府,可逢年過節還是得回去一起過,那些人就沒個省油的燈,每次都是趁着他和公主分開,對着他說話陰陽怪氣的。
他在其他方面的破綻少,只有在子嗣方面能讓人說嘴,一來二去,還真讓他生了一肚子的悶氣。
“不必理會他們,反正你和公主還年輕,還有機會的。”顧青雲也不知如何勸說,這種生孩子的事他幫不上忙,自己也沒有秘方。
“我知道。”謝長亭點點頭,鍥而不捨,“只是她不開心,我也不開心。慎之,你平時是如何哄嫂夫人的?” шшш ✿ttκā n ✿¢ ○
顧青雲被他光明正大秀恩愛的行爲暴擊了一下,想了想,才老實開口:“給她買東西,送她禮物。”
“可是公主什麼都不缺呀?”
“她有的和你送的能一樣嗎?”顧青雲恨鐵不成鋼,指指自己,自豪地說道,“像我,每次惹娘子生氣或者想哄她開心,就會買禮物送給她,還是用我平時攢的私房錢買的,這樣她就會很開心了。”說到這裡的時候,顧青雲突然覺得很奇怪,貌似自己每次用光月例錢買東西時,簡薇都會很開心,這是爲何呢?尤其是他有時候會控制不住自己買些華而不實的東西回來,簡薇都沒說過自己一句,反而是讚美。
謝長亭認真聽完後,若有所思,皺眉思考着什麼。
顧青雲見他這麼捧場,就說得更起勁:“殿下是什麼都不缺,她還比你有錢,可這有什麼關係?我相信只要你平時留意她喜歡什麼,再買東西送給她,即使是不貴重的東西,她肯定高興!她一高興,肚子裡的娃娃也會高興,這相當於一次討好兩個人!”說到這裡,顧青雲突然覺得後面那句話有點不對勁。
謝長亭聽完,雙手相互大力一拍,點頭道:“我明白了!”
話音剛落,他就站起來,把顧青雲算學書的草稿小心放好,就急忙說道:“我想到辦法了!慎之,多謝相助!我走了!”
顧青雲看着他走得乾脆利落的背影,不由得一怔。唉,他纔剛有了談興,聽衆怎麼就這麼快走了呢?
顧青雲一肚子的話憋在心裡,卻對謝長亭沒辦法,至於和其他人說?和誰都不適合。
見書房的冰塊融化了,顧青雲就走回後院,剛纔急匆匆要和謝長亭見面,女兒顧景的叫聲還沒來得及迴應呢。
顧景是五月的生辰,如今剛滿兩週歲又一個月,說起話來口齒伶俐,就是性格太過於文靜,給她一個玩具就可以一個人靜靜地玩許久,中間不吵不鬧,是個非常好帶的寶寶。
有小石頭和小魚兒做對比,乖巧可愛的顧景就格外惹人憐愛。
唯一不好的一點是,小傢伙愛尿牀,還屢教不改。
“小丫,聽你娘說,你昨晚上又尿牀了?是不是呀?”顧青雲抱起她,親了一口她滑嫩嫩的小臉蛋。
顧景手裡拿着積木,十分不滿爹爹打擾她搭建房子,不過看在爹爹親她一口的份上,她還是敷衍地回親了一口,嘟起嘴巴道:“爹爹,小丫還要玩,放我下去。”
對於女兒的不賞臉,顧青雲頗有些傷感,以前的小石頭和小魚兒,只要自己一抱着他們,那是恨不得不撒手的架勢,很是歡喜,反倒是乖乖巧巧的女兒,卻對自己很不耐煩,真是令人傷心。
“小丫,你還沒說你昨晚上是不是又尿牀了?爹爹不是說過只要想尿尿一定要喊人嗎?”顧青雲不放,再次提醒她,就期望着他女兒能有點不好意思。
不過他再次失望了,顧景搖搖頭,道:“是我尿的。”語氣很平淡,似乎在說今天在吃什麼一樣。
顧青雲哭笑不得。顧景愛睡覺,一睡起來就要睡到自然醒,夜晚時間長,即使她有尿意,那是寧願弄溼牀單,也不願意睜開眼睛喊一聲。
沒辦法,如今只能讓春分在半夜起來給她噓噓,即使這樣,她還不高興。事實上,對於吵到她睡覺的人和事,顧景都不高興,非常有原則。
即便用了這種辦法,顧景還會時常發生“意外”。
難道是太小了,沒有產生害羞的情緒?顧青雲納悶,見她有點不耐煩了,眼睛頻頻看向地面,只能把她放下,任由她自己去玩玩具。
這時候,小魚兒從隔壁方家回來了,一回來看到顧青雲就是眼睛一亮,不顧天氣的炎熱,愣是扒在顧青雲身上膩歪一會兒,接着他就看向專心玩耍的妹妹,撒嬌道:“爹爹,我也要穿肚兜和小褲褲。”
顧青雲摸摸他的背部,一手的汗,就點頭同意了。
旁邊一直靜立的春分趕緊去拿衣服來。
這時候,簡薇帶人從廚房端來從水井拉上來的綠豆沙,這是大家的最愛。
吃過後,讓孩子們自己玩,顧青雲和簡薇說起《白蛇傳》的劇情。一人計短,兩人計長。又爲了有共同話題,節省精力,顧青雲決定再次和簡薇一起討論劇情。
“夫君,你用女子的視覺去寫,這樣可行嗎?”簡薇一目十行,很快看完顧青雲寫的開頭。
“這個故事最好用白娘子的角度來寫。”顧青雲承認這樣不討男性讀者的喜歡,可是他現在就是想寫這個故事,而且他認爲從白娘子的角度來寫更好。
他前世沒看過有關於白娘子和許仙的書,但電視是看過幾遍的,那是他們那一代人童年的回憶,堪稱爲經典。只是前世的十幾年加上今生的將近三十年,很多情節都忘記了,只能記住個故事梗概。不過這一世有民間傳說爲基礎,材料齊全,自己要做的就是歸納整理,把故事改編,更具可讀性。
顧青雲自己設計了大綱,從前世小牧童救下小白蛇,到小白蛇要成仙之前得報恩了卻因果,到男女主角的相識、相知、相戀,還有他們中間發生的一系列事情。當然,最後的法海鎮蛇妖,他沒有黑佛教。
畢竟這年頭佛教的勢力很大,從高官到百姓都有佛教的信徒,他小胳膊小腿,不想惹來不必要的麻煩。而且他對和尚很有好感,大概是夏朝的和尚不能免稅、佛田要依法納稅的緣故,顧青雲沒覺得他們會對國家造成很大的危害。
此外,他小時候還被桃山寺的和尚救過一次,更是深有好感。因此在《白蛇傳》中,他沒有黑法海,即使最後還是會用雷峰塔鎮壓女主角,但可以換一個角度來寫,站在各自的立場,誰都沒有錯。尤其是最後法海還是會放了女主角,讓他們一家團圓。
至於會不會引起爭論?那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如果這樣寫,我們女子會很喜歡看。”簡薇露齒一笑,想到如今偶爾還能收到的讀者來信,都是催促夫君快點寫話本的,大部分都是女子的筆跡,即使有男子的,也是那些年紀不大的少年。
還有,夫君之前一直提不起興致寫話本,沒想到如今剛買下一個商鋪,家裡的現錢緊張一些,他就精神百倍地開始寫了。
對於夫君這種做法,簡薇只能暗暗搖頭嘆息:如果被外界的人知曉,不知是何種想法?
“不過夫君,我總覺得許仙的行爲太過於懦弱,真是令人生氣,怎麼能什麼都靠白娘子呢?”看完顧青雲列出的大綱後,簡薇稍有不滿,“還一見到白娘子的原形就嚇暈了?又輕信他人!不行,這個我不喜歡。”
她這是完全代入白娘子的角色了。
顧青雲一聽,思忖了一會,摸摸下巴微微刺手的胡茬,喃喃道:“那我再改動一下,如果我還用‘一枕黃粱’的筆名發表,男主角性格不討喜的話,那些男性讀者肯定會惱火……”他如今還在考慮是否用“一枕黃粱”的筆名發表,畢竟這是一部言情話本,是從女性的角度去寫,男讀者可能會有意見。
如果他用新筆名發表,即使被人認出是他的文風,可誰也沒有證據,看話本的人一般也不會湊到他面前詢問,大不了真有人來問到時沉默不語就算了,只要他打死不承認,做好保密工作,誰敢確定?
而且說實在的,他不知道這本《白蛇傳》能不能受到讀者的歡迎,萬一慘遭冷落,先前妒忌自己的人可能就會趁機發難,對自己冷嘲熱諷,大肆批評。如果單是這樣,他還可以忍受得住,最怕的是他們涉及到自己的家人,尤其是小石頭和小魚兒,都在學堂,人小,又維護自己,可能會引起一些不必發生的衝突。
可是如果用“一枕黃粱”的名字發表,那絕對能引起大家的興趣,對他的“錢途”有很大好處。
因此他是極爲猶豫。
自己是爲了錢啊!顧青雲自嘲。算一算,還是寫一本火書容易掙錢,正好自己有這方面的經驗和名氣。
三年前的銀礦事件,讓他一舉在京城成名,之後皇帝派出的船隊證實發現銀礦的人說的是確有其事,由此出海的人每年大增。有很多人各自湊錢買船出海和外國人做生意,掙的錢很多。當然,也有一些人遇到風浪,或當地的土著不友好,或在船上感染疾病,血本無歸的人也有。
但只要出海的船隻能順利回來,它帶回來的貨物絕對不愁賣!
珍貴的木材、蔗糖、鐵礦、銅礦、白銀、香料、染料、可可……這些都有極大的利潤,不愁沒有人買。
顧青雲也知道出海的利潤大,可問題是他沒找到合適的合夥人選,而且他的本錢不足,加上利潤大,風險也大,一不小心就會血本無歸,自己家底還薄,這讓他輕易不敢下定決心。
所以他現在纔對用不用“一枕黃粱”這個名字猶豫不決。
尤其是他的筆名已經曝光,自己的真實身份被人所知。顧青雲最怕的是自己寫的話本萬一一個不注意,被別有用心的人斷章取義歪曲自己的話,從而攻擊自己,那就不好了。
這就是從古到今,很多文人有一堆筆名的緣故,就是爲了減輕這種風險。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有熊孩子在旁邊搗亂,只能先寫這麼多。昨天的一更,看我哪天靈感爆發再補回來吧,不會很長時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