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丁山擡手要推門時,看到老王爺自迴廊那端走過來,便轉身放下了手。
“怎麼樣了?”老王爺往門的方向瞅了眼,關切地問。
“還好,體力透支,這兩天比較虛弱,這會兒,應該還在睡。”白丁山也瞅了房間一眼說。
老王爺嘆了口氣,“自打榮家老祖宗自創出一套本族功法後,族中負有天賜之力的後代,就很少再受天賜之力所累,不想咱家小九,卻每每受它折磨,有時候想,他倒還不如跟族中那些普通的孩子一樣。”
白丁山說,“那隻能說明主子的天賦是幾百年來族中少有的,不過,以主子的資質和毅力會求得兩權的。”
老王爺聽了這話,臉上凝重的神情不減,反而越發加重。
白丁山看了老王爺一眼,不由訕然,垂頭乾咳了聲,無怪乎勸慰不了老王爺,這話連他自己都不信。
他們這些人,都是跟主子一起長大的,練功,讀書,吃喝拉撒幾乎都在一處,即便親兄弟也不過如此。
十歲那年,他拜了師傅學醫,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醫術上,跟着師傅照顧主子的身體,等他學有所成,可以出師了,師傅他老人家便經常雲遊,試圖尋求良法,而主子的身體便有他照顧。
這些年,主子的身體狀況,他再清楚不過。
主子就像兩個極端的複合體,令人萬分崇拜,同時也令人萬分憐憫。
老王爺擡腳要走,白丁山說,“王爺不進去?”
“不了,好好照顧着。”他揮了揮手,經過白丁山的身邊離開了。
白丁山望着老王爺蕭瑟的背影,在門口獨自站了會兒,深呼了口氣,才推門進去。
等他拔完主子身上的針,不等收起,主子便睜開了眼睛,醒了。
白丁山見他醒來,便從旁邊的炭爐上端來溫着的藥膳,遞到他手上。
榮小九拿勺子攪了攪,一臉的嫌棄,控訴地看了白丁山一眼,好像在說,就給爺吃這個,都淡出鳥來了。
白丁山嘴角抽抽,全當沒看見。
這時,鷹六進來,稟報說探到了天聖教的落腳點。
榮錚邊吃藥膳,邊吩咐,讓人盯着就行,不用管他們。
鷹六應了聲,不過,半天沒見離開,而是不停地衝白丁山使眼色。
不等白丁山接收到,榮小王爺便察覺了,“你一雙鷹眼有什麼好眨巴的,有什麼是他能知道,爺不能知道的?”
鷹六乾乾笑兩聲,“不,不是,也沒什麼事……”
榮錚瞪眼,“那還是有事。”
白丁山這才轉過身,看了看站着的,一臉侷促不安的鷹六,也說,“爺說的沒錯,有事就說。”
鷹六恨不得上去啄瞎他的眼睛,真是白長了一雙招子。
在主子逼迫的眼神下,他只得硬着脖子說,“除了天聖教的線索,他們還發現從營地回京城的沈小姐失蹤了,而盯着天聖教的人卻發現有輛馬車駛進了天聖教的落腳點,一直沒出來,而那輛馬車很像是沈小姐回城乘坐的那輛……”
鷹六的話還沒說完,就聽到房間響起嘩啦一陣陶瓷碎裂的聲音,不由打了個激靈,任掉落地上的藥膳濺了自己一腳,一身,愣是沒動。
榮錚楞了會兒,猛地站了起來。
白丁山丟給了鷹六一個又一個埋怨眼神,意思在說,你沒長腦子啊,事關沈小姐的事,能當着主子的面說麼?你難道不知道主子現在是個什麼情況?有什麼不能私下解決的?
鷹六回視他,也很沒好氣,我是不想說,是你非要我說的,你這個遲鈍的傢伙,這會兒倒是怪起我來了?
而那邊的主子也已經發飆了,“你的鷹脖子被人踩住了,那是重點不知道啊?還不拿爺的衣服來。”
見主子起身,白丁山着急不已,“主子,你現在的身體不易動武,這不有我們呢……”
榮錚邊穿衣服,邊說,“爺還不至於虛弱到起不來的地步。”不由分說就出了門。
其他人見狀,也只能緊隨其後。
走到半道,榮錚似乎想起了什麼,停下來對鷹六說,“你去看着點那孩子,別讓他做出什麼事來。”雖然不願意承認,可他也知道那是那女人的命根子。
要不怎麼說榮錚還是瞭解那孩子的呢。
小酒這脾氣還是很倔的,那女人答應了要接他下學,他就一直在那兒等着,等的肚子飢腸轆轆了,日落西山了,也不走。
若擱別家孩子,早忍不住飢餓回去了,可他呢,無論馬叔怎麼勸,就是不走,似乎在倔強地證明,那女人不會騙他。
一陣噠噠的急促馬蹄聲,由遠及近,幾乎眨眼間就到了跟前。
鷹六翻身下馬,告訴他們沈小姐回城的路上,被人劫了去,讓他們不用再等了,先回去,他家主子正趕去救人。
三個孩子以及馬叔一聽,全都怔住了,神情茫然。
尤其是小酒,上前一把拽住了鷹六的衣服,“她被劫去那兒了?你帶我去。”
“主子已經趕去了,小公子放心,沈小姐不會有事的。”這孩子手勁不少,抓的正是他的褲子,使得他不得不往上提着。
“帶我去。”熊孩子堅定不已。
反應過來的黑五和朱彌久也嚷嚷着要去。
鷹六提着褲子,跟那孩子做着拉鋸戰,“你不放開我,我怎麼帶你去。”
最後,鷹六帶着小酒走了,小酒去了,他的跟班朱彌久自然也要跟着,至於黑五則是不甘心地被馬叔送回了將軍府。
馬車裡,小酒跟榮錚坐在榻上,其他人坐在兩旁。
馬車前方,有四匹駿馬,並駕齊驅奔馳着。
駿馬雄偉高大,各個皮毛油光滑亮,四肢修長有力,奔馳在官道上,猶如一陣風颳過。
小酒看了眼閉目的榮錚,然後問鷹六是什麼人。
鷹六見主子沒反應,忙回答說是天聖教的。
一聽是天聖教,熊孩子攥着小拳頭,兇狠道,“早晚要剷除了他們。”
這氣勢,讓車內的人不由一愣。
白丁山說,“有我家主子呢,不會讓那些人好過的。”
熊孩子卻說,“這仇我自己會報。”用不着外人插手。
可後半句,熊孩子卻沒有說出口,因爲他想到了,這次要救那女人出來,還要靠人家的,看看自己小小的拳頭,不由一陣泄氣,吃的還是不夠,長的太慢了。
寶春醒來發現自己正處在一間鐵牢中,牢中連個窗戶都沒有,光線昏暗,陰森森的,很是可怖,只有牢外走廊上從壁燈上透出一些光線,若不是證明自己還有氣,很容易讓人以爲來到了陰間地府。
因爲隔壁不時傳來悽慘的叫聲。
寶春從未聽過如此悽慘的叫聲,不知是被下了油鍋,還是滾了火海,叫的寶春蹲在地上,抱着雙肩不住發抖。
這種聽別人慘叫,似乎比自己用刑還要恐懼百倍。
心理上的暗示,比身體本身的折磨來的更加的要命。
黑袍人似乎抓住了這點,在寶春捂着耳朵,身子顫抖不止時,出現在了鐵牢外。
寶春看見他,忙站了起來,跑到鐵門前,“大哥,你行行好,給我換個房間吧。”這叫的也太恐怖了。
黑袍男子身後一人說,“這是牢房,不是客棧,那由得你挑三揀四。”
黑袍人也開口說,“只要你說了,你就可以離開這兒了。”
寶春抓着鐵門追問,“要是不說呢?”
黑袍人隨意道,“那隔壁的叫聲就會變成你自己的了。”
寶春嚎叫,“我不要,大哥,你這不是強人所難麼,我真的不知道,你要我說什麼,你就是讓我扔到油鍋裡,我也還是不知道啊。”
急的她不停地搖晃鐵門。
黑袍人說,“那可不一定,人在最危急時,往往能迸發出意想不到的想法,說不定你那什麼碎片性記憶就被激發出來了,至於你所說的回去慢慢想,我等的及,可幽靈山等不及了,有人推算,過不了多久,它將再次出現。”
寶春一聽臉慘白慘白的,這貨要給她上刑,激發她那什麼子午須有的碎片性記憶,她這還真是自己挖坑自己跳啊,娘啊,這是不讓人活了?
“將隔壁的刑具搬過來。”黑袍人吩咐。
他身後那人應了聲,轉身正要去隔壁時,又來人了。
正是寶春喊她大姐的女人,這人的身後還跟着兩人,個個神情緊張,一副出了大事的模樣。
那女人走到黑袍男子面前,着急地說,“榮小王爺帶人闖進來了。”
黑袍人眼神幽暗地看了寶春一眼,吩咐去取刑具那人,“看好她。”說着轉身朝走廊一端通往上方的階梯而去。
那女人狠狠瞪了寶春一眼,對旁邊那人說,“這女人詭計多端的很,招子放亮些,別愣頭愣腦地被她迷惑了。”
那人應了是。
“大聲點。”那女人上去踹他一腳,“人跑了,拿你是問。”說完領着人離開了。
“是。”那人在身後幾乎聲嘶力竭吼了聲。
寶春看着這人身上的腳印子說,“這大姐的態度不咋地啊。”
那人居然不去拍打腳印子,反而怒瞪了寶春一眼,“你喊誰大姐呢?”
鐵牢就只剩下寶春和眼前看着她的這人了。
寶春上上下下瞅了這人好幾遍,發現這人年齡並不大,頂多十八九歲,再看看他身上那女人留下的腳印子,摸着下巴,眼神不由意味深長了。
“看什麼?”那人斜了她一眼,“色眯眯的。”
寶春差點沒被他氣樂,還真是聽那女人的話,這麼快就進入了劇情,摩挲着下巴,瞅着他說,“光看你這身材和氣質,就知道你本人肯定很帥。”
那人臉似乎紅了,衝寶春哼了聲,“老實點,廢話少說。”
這語氣一聽就知是故意虛張聲勢的,心裡想來是高興着呢。
寶春眼珠子轉了轉,看看四周,心裡琢磨,這地方看起來很像是地牢之類的,從大廳的機關可以推測,就是榮小王爺來了,也不會很容易找到這兒來。
她必須想辦法出去,別讓榮小王爺他們中了什麼機關纔好,畢竟人家也是辛辛苦苦來救她的。
寶春的視線停留在了眼前這人的身上,展開了精神意識力,等在他身上發現有鑰匙時,不由鬆了一口氣。
那人環胸,背靠着走廊的牆站着,視線雖然看着別處,可寶春能感覺到,注意力全在她身上呢,別想動什麼手腳。
寶春扒着鐵門,蹲在地上,跟他搭話。
剛開始,不管是說到錢,還是江湖道義,或是其他,這人都沒反應,連眼皮子都不擡。
直到寶春說到女人,這人才總算有所反應。
有句話說,英雄難過美人關,在寶春看來,簡直是至理名言。
寶春說,“剛纔那大姐脾氣太躁了,動不動就上火,很不好的,不但容易更年期提前,還容易得各種的生理性疾病……”
見那人的身體悄悄直了些,她不動聲色地繼續說,“肝火鬱積,妄動,很容易導致各種的女人疾病,這個增生,那個囊腫什麼的,若不注意,後續很麻煩……”
此刻的那人還是沒看寶春,彷彿在防止被寶春蠱惑般。
寶春潤了潤嗓子,繼續說女人。
“世上的人,不是男人就是女人,女人喜歡研究男人,男人卻喜歡研究女人,可研究來研究去,要說最瞭解的還是自己同類。”
“就比如女人吧,這世人有很多種類的女人,有溫柔的像貓的女人,也有外表強悍的如男人的女人,就剛纔那大姐就屬於強悍的女人類型,這類女人呢,很多時候行爲和心意是相反的……”
說到這裡,那人終於看向了寶春。
寶春蹲在地上,繼續說自己的,彷彿根本沒注意他,“這樣的女人,她越是在意你,反而越會對你兇,對周圍的人反而還要溫和些,這就叫愛之深責之切……”
說到這裡,一枚銀針,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悄無聲息地接近了那人身上某處大穴,緊接着,空氣中似乎響起刺啦一聲刺穿皮膚的聲音。
等那人察覺到時,卻已經晚了,整個失去了對自己身體的掌控權,癱軟在了地上,連嘴都張不開,只是拿怨恨,驚恐,不可置信的目光盯着寶春。
寶春邊說,邊伸出手拉過他的腿,在他身上摸索着找鑰匙,“還忘了告訴你,還有一種嘮叨女人,她的嘮叨並不是全無用處的,等你以後,回了家,媽媽再嘮叨時,一定要用心聽着,孩子。”
拿到鑰匙,寶春打開鐵牢,將鑰匙又放回那人的身上,“剛纔我說的都是真的,不過,有一點你要搞清楚,就是那大姐是不是對別人也同樣兇巴巴的。”
“門在那兒呢?”寶春起身跑着找出口。
地上那人望着她的背影,恨的那叫一個咬牙切齒,這那是詭計多端,分明是無孔不入,也就片刻的分心就遭了她的道。
要怪只能怪他自己,錯以爲她迷惑他的,會是什麼美人計。
畢竟,大多女子迷惑人的都是這種手段。
寶春出了鐵牢,憑着她路盲的潛質,找到去大廳的路,很有些困難,況且,這裡到處都是機關設置。
寶春在通道里,像只老鼠到處亂竄的時候,大廳卻是分外的熱鬧。
黑袍男人看着着急闖進來的榮小王爺等人,笑道,“榮小王爺能來這兒,真是不勝榮幸。”
小酒搶先道,“趕緊放了我孃親。”
“你孃親?”那人挑着眉。
榮錚哼了聲,“少裝模作樣,趕緊將安平公主放出來,否則,我定踏平這裡。”
黑袍男人不疾不徐道,“看來京城傳言是真的了,否則,榮小王爺也不會這麼快就追蹤到這裡來,不過,榮小王爺放心,在下對安平公主並沒有惡意,只是向她請教些問題,請教完自會送回。”
“我只問你放不放?”榮錚心急如焚,懶得跟他囉嗦。
黑袍人卻說,“都說榮小王爺功夫出神入化,在下仰慕至極,想要討教幾招。”
榮錚上前,白丁山卻一把拉住他,“讓我來吧。”
榮錚盯着那人,“你還不是他的對手。”
電光火石,兩人便出手了。
一黑一白兩條人影,瞬間過了好幾招。
白丁山等鎮榮王府的人,心都提到嗓子眼了,若擱平常,他們那會這樣提心吊膽。
本就不易動武不說,這黑袍人一看就知功夫深不可測,可事關沈小姐的事,他們那能勸得了主子。
朱彌久看着打鬥的兩人,眼睛滿是崇拜,“天啊,榮小王爺太厲害了……”
小酒斜了他一眼,雖然很想反駁,可也不得不承認,那人功夫的確厲害,從未見過有人能有如此高的功夫,不過,他心裡卻想,雖然現在他還望塵莫及,可等他長大了,未必就不及他。
高手過招,並不是常常都能見到的。
雙方都看得目不轉睛。
可他們的動作太快了,根本看不清他們的軌跡。
就只見一黑一白兩條人影在翻飛。
就在大家屏息靜氣的時候,突然,兩人在半空中,正面交了一掌。
轟隆一聲,受到能量的波及,下面的桌子應聲而裂。
再看兩人,只見一條黑影猶如斷了線的風箏,撞向身後的牆壁,滑落下來,嘴角鮮血橫流,神情痛苦,不用看也知道受傷不輕。
至於榮小王爺,落在白丁山跟前,看起來似乎無礙。
但若仔細看,就會發現他的身子落地時晃了晃,眉頭也快速地皺了下,好半天沒有說話。
白丁山要上前攙扶,被他揮退,命令道,“進去搜。”自己卻走向那黑袍人。
很快,十幾個黑衣人擋在黑袍人的面前。
那黑袍人被攙扶起來,神情不見慌忙,盯着榮錚的眼神,帶着意味深長的笑意。
察覺到了的榮錚,不由停滯了下,正在這時,寶春卻出現在了二樓欄杆處,大喊,“快閉氣,有毒煙。”
白丁山等人大驚,往四周看,果然,股股綠煙正從管道里冒出來,趕緊屏住呼吸。
小酒一看寶春,忙喊了聲孃親。
榮錚看到她,神情不由爲之一鬆。
至於黑袍人卻是懊惱不已,怎麼也想不到她自己能逃出來。
寶春下樓,抱住了兒子。
白丁山等人去抓黑袍人,卻發現他們已經消失在了大廳內,等他要去追,被榮錚攔住,“回去。”
寶春也說,“這裡到處都是機關通道,他們肯定逃走了,機關重重的,追也很難追上。”
看到榮小王爺來救,寶春很是感激,等綠煙散去,看清他的臉色時,不由驚咦出聲,“你臉色很難看?你受傷了,我給你看看。”
伸手要去摸他的脈搏,可卻被他一把推開,“我沒事。”吩咐白丁山,“給他們準備輛車送他們回去。”說完,上了來時的馬車,走了。
寶春心裡五味陳雜,爲什麼要推開自己,白丁山能比得上她的醫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