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這個年,忙得格外熱鬧。自從那日沈氏見了章店的杏兒之後,一顆心像是被拴在了她身上一樣,認準了杏兒做她兒媳婦。
過了年杏兒就該及笄了,沈氏的意思是等到過了年,馬上就把事兒給辦了。
那辛婆子果真不是個躲懶耍滑的,在沈氏去後沒幾天,便親自登門了。她到了沈氏這邊一看,見家裡日子過得倒也算是富足。又看了看劉景林,自是一百個滿意。交口稱讚不說,還一個勁兒地安慰他,說是讓他不要着急,再過上段日子,吃上幾副藥,眼睛一準兒能好。
要說沈氏的這三個孩子,數劉景林長得最好。老大個子矮,老二個子倒是不矮,但是臉面黑。唯獨劉景林,身材挺拔勻稱,讓人看上一眼就覺得舒服。用沈氏常說的話說,那就是“長得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的”。
這頭沈氏一門心思地撲到劉景仁身上,爲他張羅着娶媳婦,但是那一頭,劉景林卻不樂意了。
他初初聽那辛婆子的一席話,詫異了一瞬間,但是馬上便想明白了,一定是沈氏心切,故意說自己的眼疾很快就能好。
當時他沒說啥,但是當那辛婆子走後,劉景林直接告訴沈氏說,要是誠心誠意地想娶人家過門,就要說出實情,別平白地耽誤了人家姑娘。
沈氏聽得此言,心裡的火氣蹭蹭上升,她拼死拼活,求爺爺告奶奶,忙活了大半輩子,費了多少心血,可不就爲了給他娶上媳婦嗎?他倒好,一個不娶完事兒了。
沈氏那個氣啊,當場拿起掃地的笤帚疙瘩就要往劉景林身上甩去,但是舉了半天,仍是不忍心,只得重重地擲在地上。
李氏在一旁撇撇嘴,心想這要是自家男人,只怕連笤帚都不用,直接上鋤頭。偏心眼兒就是偏心眼兒。
翠翠那邊給的消息,是讓麥子過了年就到鎮上去。李氏雖然忙前忙後地幫麥子打點行李,但是繁忙之餘,仍然不忘發揮她嚼舌根的本色。
李氏本與那鄭氏交好,但是上次劉長生和鄭氏將山上的柿子樹挪回自家之後,誰曾想不但成熟的柿子全爛了,就連那原本鬱鬱蔥蔥的大樹,沒幾天便死透了。她家不但一分錢沒賺着,反而費了不少力。
如此一來,鄭氏自然是把李氏給恨上了,兩人從此見了面互相不搭腔。
然而,自從鄭氏聽說李氏家的麥子要去鎮上的大戶人家之後,便想着今後麥子還不定往家拿多少好東西。因此,又腆着臉皮上了門,對麥子和李氏一口一個巴結,一口一個討好。
李氏又是想拿大賣弄的,便對她冷嘲熱諷,又炫耀一番,二人便又聚在了一起。
沈氏急着要給劉景林說媳婦的事兒,自然是被李氏傳到了鄭氏耳中。只要是鄭氏知道的事兒,那就等於全村都知道了。
既然全村的娘兒們都知道了這事兒,那章店和劉家莊隔得又不遠,男男女女嫁過來娶過去的,總是有千絲萬縷的關係。如此一來,這事兒又勢必會傳到章店那邊去,再傳到杏兒一家耳中,那也是早晚的事兒。
先不待杏兒一家知道,那辛婆子得到了消息,便火急火燎地去了劉家莊。她一進門就面色不善,和李氏嚴肅談了一番,最後李氏沒法,許諾了二十兩銀子的聘禮,並且做出了一個震驚四鄰的決定,將春子嫁給那杏兒的哥哥。
杏兒娘一直在爲杏兒哥哥王吉祥的婚事着急,奈何家裡窮,兒子腿上又不利索,老大不小了,比劉景林都要年長上好幾歲,到現在還沒娶上媳婦。
如果換親的話,不但能得了二十兩銀子的聘禮,和一個兒媳婦,就連兒子娶親的喜酒錢和置辦閨女出嫁的嫁妝錢都有了,可謂是解決了所有的困難。
那家的閨女她也打聽了,是個不錯的黃花閨女,杏兒娘沒有不滿意的道理。這樣兩家都滿意,如此皆大歡喜的一件事兒,自然是被歡歡喜喜地認可了。
杏兒一直乖巧懂事,幾乎撐起了整個家庭的重擔,又聽娘說那家的日子過得不錯,女婿有手藝,況且婆婆喜歡她,日後一定會疼她,便也就不再猶豫,同意了這門親事。
春子聽到這個消息之後,暗地裡哭了多少回,又到蓮子家和楊氏傾訴了多少回,奈何自己的命運無從做主。
縱然楊氏想護着她,但是她畢竟只是嫂子,還不是長嫂,父母俱在,根本沒她說話的份兒,只能說些話寬慰她,應允她嫁過去之後,多幫襯幫襯。
蓮子這次是大開眼界,原來傳說中的換親真的存在,她以前只是在書上看過,古時娶不上媳婦的兩家人,將各自的閨女嫁到對方家裡去,這樣雙方家庭就都能娶上媳婦。她這次,竟然親眼見到了,並且還是她一直十分喜歡的春子。
看着春子通紅的雙眼,整整消瘦了一圈的面頰,蓮子實在是不忍心。她想讓她變得堅強一點,自己主宰自己的命運,但是細細一想,她們又能做啥?最後只得同意楊氏的說法,以後多幫襯幫襯。
春子自知無法,又心疼劉景林,所以慢慢地,也接受了這個安排。
沈氏心切,想趕快給劉景林娶上媳婦,巴不得早早地把事兒給辦了。如此一來,定於正月二十嫁閨女,二月二十八娶新婦。
雖說離娶媳婦還有兩個多月的時間,但是家裡已經忙活開了。新媳婦進門後,斷斷不能讓她再和劉景林住在南屋。
沈氏叫上劉景民和劉景仁,讓他們把劉景仁以前住過的東屋又重新刷了一遍,另外還吊上了頂。看得李氏直撇嘴,晚上戳着劉景民的胸膛一直叨叨不休,說沈氏現在就如此偏愛三房,以後還不定怎麼欺負了她去。
楊氏見沈氏這頭忙着準備劉景林娶親的一應物事,但是春子的婚期還要早上一個月,她竟像是不記得一樣,少不得提醒提醒她。
忙忙活活的,很快就到了年底。
大年三十,一大家子人和往年一樣,還是在一起吃年夜飯。
今天的年夜飯比以往更爲豐盛,沈氏還特意吩咐劉景仁去打了兩斤老酒。
年夜飯端上了桌,沈氏讓李氏和楊氏給每人都倒了一小盅,吃飯之前,說道:“今年是咱一家人聚在一起的最後一個年了,過不了多久,就會走了閨女來了媳婦。”
飯桌上很安靜,每個人都低頭不語,似是在感傷離別一樣,一點也沒有過年的喜慶。
沈氏又道:“春子,你也別想不開,娘就你這麼一個閨女,斷斷不會害了你。”
春子聞得此言,眼淚早已像斷了線的珠子,一行一行地流下。
“那王吉祥,我已經打聽了,以前當過馬賊是不假,但是現在早已不幹了,對家裡的老孃十分孝順。”沈氏說到這裡,單手拍了一下桌子,震得酒中裡的酒微微晃動
“一個孝順的人,他就是再壞,還能壞到哪裡去?你嫁過去之後,那老婆子必定疼你,只要你也孝順她,以後的日子也不會有啥煩心事兒。女婿的腿腳不便,地裡的活兒不能多幹,以後讓他跟着景林學點手藝也好,跟着你二哥做點兒活計也好,定然是短不了你們的吃喝。”她又繼續說道。
原來她已經打好了算盤,但是蓮子就納悶了,她家啥時候同意給那王吉祥點活計做的?
沈氏聽着春子低低的啜泣聲,又道:“你且放心就是,至於你的嫁妝,娘一定會給辦的風風光光的。”
蓮子算計着,劉景林這二年應該賺了有一二百兩的銀子。一般說來,這邊娶個媳婦,頂多也就是二十兩銀子的事兒,攢下的這些錢,完全足夠讓春子風風光光地出嫁,再給劉景林把婚事辦的熱熱鬧鬧的。
“這一下子要操辦兩場親事,你們兩家合計着,出點力吧。我和你爹都老了,幹不動了,當初給你們成家的時候早已把銀子花得乾乾的,此時再是沒有了。”沈氏又說道,這話明顯是說給大房二房聽的。
楊氏早就知道她會這樣說,當場也沒說話,反正劉景林和春子對他們家都是很好的,她也打心眼裡喜歡,就算沈氏不說,該花的錢,那也定然不會少一點。
李氏一聽這話急了,說道:“娘,我們家又沒分家,哪裡有一丁點兒的銀子?就算是有,那也全交給你管着了。你這會兒問我們要銀子,我們上哪找去?麥子過了年就要去鎮上了,我連給她扯塊紅布做件新衣裳的錢都沒有。”
麥子過了年十三了,這就要離開家去鎮上。李氏心知她並不是去做丫鬟的,因此想給她做上幾件新衣裳,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問沈氏要過幾次錢,愣是一個子兒沒給。李氏沒法,還是去孃家借了點銀子。
“你有沒有錢自己知道!”沈氏瞪她一眼說道,“你老孃的棺材本兒也該攢夠了!”
沈氏最煩李氏的娘,一張嘴扒拉扒拉不停,最愛要人銀錢。偏偏李氏跟她娘一溜兒腿,有了丁點銀子都會給她。
李氏不說話了,這些年她確實是往孃家拿過不少東西,但都是偷偷摸摸的,沒讓婆婆看見。要是被她看見了,說不定沈氏會追到她孃家討回來,再鬧上一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