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左都御史、擁敬候柴東因病離世,終年七十二歲。
消息傳到京城,皇帝悲痛不已。他親自爲柴東寫了墓誌,再交給平王親自送來王家村予以弔唁。
柴東的學生、之前的同僚也都紛紛趕來奔喪。這個葬禮辦得十分的熱鬧。
只是,等到下葬當日,柴東的靈柩被從柴家擡出,送往柴家祖墳的時候,一個人突然從斜刺裡闖了出來,硬生生攔住他們的去路,然後就指着柴東的棺材破口大罵起來。
“姓柴的,你這是什麼意思啊你?當初是誰口口聲聲說他要和我爭一輩子的?是誰說他永遠能高過我一頭去的?結果現在,你自己看看,你活都沒有活過我去,你還好意思說你贏了我了?是,你這一輩子官是做得比我大,名聲也是比我更響亮,就連你娶得媳婦也比我媳婦更厲害,可是那又怎麼樣?你沒有比我活得更命長,那你就是輸了!我們鬥了一輩子,到頭來還是我贏了!哈哈哈,你輸了,我贏了!你看,我說了這麼多,你到現在都沒有反駁一句,可想而知你就是慫了,你知道你無法反駁我,對不對?哈哈哈,你認輸了!”
“爺爺!”
王宗平的孫子齊小子連忙過來想把他給拉開,誰知王宗平袖子一甩,愣是把他給推開了。
“拉什麼拉,我自己會走!”他冷喝一聲,又得意洋洋的瞧了眼柴東的棺木。
“哼,手下敗將,不足掛齒!”
丟下這句話,他終於昂首挺胸,滿足的走了。
送葬的隊伍一時間陷入了一片詭異的寂靜之中。
“娘?”立小子趕緊低叫了聲。
春枝淺笑搖頭。“沒事,這只是他們之間特有的交流方法而已。你爹看到他來送他了,他肯定會很高興的。現在,咱們接着走吧!”
立小子連忙點頭。於是,送葬的隊伍又繼續吹吹打打,直到把柴東的棺木給送入了墓穴之中。
柴東下葬後,立小子他們就住在了柴府,幾個孩子都圍繞在春枝身邊,一天十二個時辰,就連春枝睡覺的時候身邊也沒有斷過人。
春枝見狀,她不由好笑。“你們這是在幹什麼?我現在身體還好得很,不會出事的,你們都趕緊回去吧!我身邊有安小子優小子陪着就行了。”
“可是爹去了,娘你身邊就孤單了。”立小子卻說。
春枝淺笑。“怎麼會?你忘了我和你王家嬸嬸還一起在教村子裡的女孩子們學繡花嗎?現在不止咱們村裡的,還有隔壁村的、隔壁鎮上的女孩子也都來學了。也就這些天你爹他走了,家裡要辦喪事她們沒有過來。等過兩天,她們還要來的。到時候,家裡就熱鬧了,我身邊不缺人陪。”
“可是……”
立小子還想說什麼,春枝又對他揚起了笑臉。“還有,我的一個心願都還沒有達成呢!在沒有看到那一天之前,我是絕對不會閉眼的。”
立小子這才閉嘴。“是,孩兒知道了。”
“所以,你們放心的走吧!我會繼續好好活下去的。畢竟,我好不容易纔熬到了現在的好日子,我又怎麼會輕言放棄?”春枝笑着說道。
立小子點頭。“是,孩兒告退。”
然後,立小子他們才都陸陸續續的離開了。
再過上不久,王宗平也病倒了。他倒下之後,萎靡得比當初的柴東還快。不過短短半年,他就不行了。
然後,楚氏乾脆就從王家搬到了柴家,春枝和她同吃同住,兩個人感情越發的好了。
眼看着兩位長輩在一起互相也有個照應,孩子們也就稍稍放下了點心。
轉眼時間又過去幾年。
這一日,春枝又在教導新來的女孩子如何配色,就聽到外頭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然後她的小曾孫歪歪倒倒的跑了進來。
“太奶奶!”
小曾孫跑進門來,他一頭撲進春枝懷裡。“太奶奶,咱們攻下琅族啦!”
奶聲奶氣的聲音鑽進耳朵裡,叫春枝心情大好。
“真的呀?”她的聲音不禁輕顫起來。
馬上,安小子和優小子也進來了。
“是真的。在精心準備了二十年後,安王殿下指揮他的養子對琅族一舉發動進攻。我天朝國富民強,糧食儲備足夠,武器鎧甲更是精銳無比,區區琅族根本無法抵擋。所以,很快我軍就將琅族軍隊給打得落花流水。不到半個月,他們的皇帝就主動俯首稱臣。在這其中,小二叔還是立了頭功呢!”優小子樂呵呵的將詳細情況稟報給她。
春枝聽後,她臉上就揚起一抹歡喜的笑。
“真好。我終於等到這一天了。真好,真好。”
在涼州苦心經營那麼多年,她盡心竭力的安排好了涼州百姓的生活,也努力讓被收攏進來的外族融入天朝之中。但是,人心總是不足的。尤其在看到琅族一直野心勃勃妄圖闖入天朝的地界之後,她就悄悄的生出了一點野心——爲什麼他們不能也把琅族給吞併了呢?
這樣,國家版圖擴大,也算是樑王的一大功績了。
這個想法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在心裡形成的,但卻悄悄的在她心底紮下了根。一直到現在,她苦等這麼多年,這個心願終於達成了。
但是,現在只是吞併了琅族而已。接下來,如何安頓琅族百姓、如何規劃琅族土地的用途、以及如何接替琅族和與琅族接壤的國家修好關係,這些纔是重中之重。
當然,這些都是皇帝和太子的任務了。
“我能力有點,年紀也大了,就只能幫你們到這一步了。”春枝低聲感嘆。
但是,雖然體力不支,她身在王家村,也都時刻關注着琅族那邊的動靜。
她知道琅族的皇室都被大清洗了一番,只留下心向着天朝的那些王孫被封了爵位,代爲管理琅族的地界。她也知道,安王在攻下琅族之後就過世了,臨死前他要求把屍體埋在涼州,到死都沒有再見到皇帝一面。她更知道,再過上兩年,皇帝駕崩,新帝繼位。
新帝手腕比皇帝更加強硬,處理起事情來雷厲風行。不過他還是沿襲了先帝的治國策略,又用了足足十年的時間纔將琅族給差不多治理好了。
到此時,她的四季養蠶法都已經被推廣到了琅族的所在地。當然,這麼多年過去,當初她鑽研出來的那一套方法早已經被改進了一遍又一遍,現在到處通用的那一套比她弄出來的要更精妙了不少,結出來的繭子也更多了。
不過,即便如此,這個四季養蠶法還是被大家給冠上了另一個名字——一枝春養蠶法。
只要這個方法繼續沿用下去、推廣下去,春枝的名字就會被口口傳頌下去,永遠不會被人忘掉。
“夠了,我滿足了。”
最後,春枝終於心滿意足的閉上眼——她也着實累了。
她突然好想柴東,想小三子,想咿呀,也想小四了。
過往的種種幸福記憶接踵而來,將她給團團圍繞。在閉上眼的瞬間,眼前卻突然出現了一條寬敞的大道,她看到柴東向她走過來了。然後是小三子,它從路的盡頭跑過來,朝她喵喵叫着,如此親熱。
咿呀和小四也都歡快的跟在後頭。
春枝心中一動,她也趕緊拔腿朝那邊走過去。
然後,柴東在她跟前站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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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對她伸出手去。
春枝也堅定不移的把自己的手放在了他的掌心之中。
此時,小三子已經跳上了她的肩膀,又熟門熟路的找了個地方趴下了。咿呀則是帶着小四坐在她腳邊,母女倆都昂起頭看着她。
春枝看着他們,她臉上也漾開了一抹歡愉的笑。
“我們走吧!以後再也不分開了。”柴東突然說。
春枝連連點頭。“好啊好啊,我們再也不分開了!”
於是,跪在牀前的子子孫孫們也就看到,睡夢中的春枝脣角往上高高彎起,她歡喜的走了。
《公主志·北國大長公主傳》載:天啓十一年八月初六,北國大長公主薨,終年九十歲。大長公主下葬柴氏祖墳,葬禮之日,陛下親臨,舉國悲痛,更有大小各色貓等千餘隻往來送葬。後,大長公主夫婦墳塋自有神貓守護,日日不覺,綿延百年,是爲千古奇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