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那最後三個字從他嘴裡說出來，狹小的室內霎時陷入了一陣令人心悸的沉寂之中。
春枝小心肝猛地蹦躂了好幾下，她只覺得眼前一黑，雙腿也跟着發軟。她連忙扶住一旁的牆壁，才勉強站穩了腳跟。
柴東的反應要比她輕微一些。
他只是雙目圓睜，死死盯着眼前這個少年，薄脣緊抿半天都沒有說話。
少年見狀，他又勾勾脣角，就隨手拿起一幅畫。“小舅舅，難道你就沒有發現嗎？我母妃和外祖母長得很像，而我又和母妃長得很像。我如果換上女裝的話，應該就和畫像上的母妃幾乎一模一樣吧？”
春枝定睛一看，她又禁不住倒抽了一口涼氣。
樑王說得沒錯，如果只看他這張臉的話，他的確和畫像上柴東的姐姐十分相似。只是他的臉太白，眼神又太過暗淡，所以纔會一時間讓她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柴東依然定定看着他不言不語。
少年就笑笑。“也是。二十多年了，別人都告訴你你家人死絕了，現在卻突然蹦出來這麼大一個外甥來和你相認，你不敢相信這個事實也是正常的。我也並不強求你現在就認我，我現在只是告訴你這個事實而已。”
“我沒有不相信。”柴東終於開口，可是嗓音沉沉的，春枝聽得心直往下墜。
“是嗎？”少年眼中立馬綻放出一抹光芒，“既然你相信，那爲什麼還要這樣看着我？”
“我只是太震驚了。”柴東慢聲說着，“我從沒有想過，這世上我還會有除了我孩子以外的血脈至親在。而且，你們現在的身份……”
“哦，你是在說這個啊！”少年頷首，“當初外祖父被帶走後，外祖母的確是帶着我母妃還有兩位大舅舅一起自盡了。可是，外祖母和兩位大舅舅是飲毒酒，母妃卻是外祖母用繩子勒死的。因爲外祖母說，母妃年紀還小，又美貌動人，喝下毒酒後七竅流血，太不好看了，所以還是讓她親自動手將她勒死的好，這樣好歹她能漂漂亮亮的下葬。可是那畢竟是自己的親生女兒，外祖母下不去太狠的手。因此，我母妃只是被勒得暫時閉過氣去，後來當有人趕到府上的時候，他們就將母妃給救活了。”
“可是，你還是沒有說清楚你們爲什麼會出現在皇宮。”柴東聲音還是冷冷的。
“那個不是很簡單就能想到的嗎？”少年又笑笑，“外祖父當初跟隨七皇子，爲他出謀劃策，消滅了不少對手。可是到頭來，七皇子還是事敗，五皇子登基爲帝。五皇子當時有心想學唐太宗，玩一把招賢納士、虛心納諫的戲碼，他就將注意力放在了外祖父身上。然後……發生了什麼，小舅舅你應該猜到了吧？”
柴東瞬時眼神一暗。
“他想自比唐太宗，讓我爹當魏徵。”他沉聲說道，“只可惜，魏徵也就活着的時候看似受他尊重，然而一旦身死，下場卻極爲悽慘，甚至連他的妻兒都沒有逃過一劫。”
“沒錯。”少年頷首，“外祖父被帶到他跟前，聽他狀似寬宏大量的說出要不計前嫌收攏他的話後，他當場大笑三聲，自稱寧願現在就追隨七皇子下黃泉去，也不想成爲某些人沽名釣譽的工具。這樣，至少了他還保全了一個大義的名聲，也不至於短暫的煊赫幾十年後，卻落得一個家破人亡的下場。”
我的天！
聽到這話，春枝忍不住掩脣低呼。
“他……公公他也膽子太大了點！他這就是在故意觸那個人的黴頭啊！”
“可不是嗎？外祖父他就是故意的。”少年含笑點頭，“當時還未當上皇帝的父皇聞言大怒，當場就命人將外祖父杖斃了。”
“那麼後來，我父親的名聲之所以會變成外面傳揚的那樣，也是因爲他懷恨在心，故意指使人去做的吧？”柴東冷冷接話。
少年又笑。“這種事情，哪裡還需要父皇去授意？當時外祖父當衆不給他臉面，父皇的許多心腹都在一旁看着呢！外祖父被杖斃後，父皇面色如常，那些心腹卻都已經將他的心情瞭如指掌，也就即刻出去採取行動了。父皇后來知道了，也就當做不知道一樣。天長日久，事情就變成了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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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如此。春枝悄悄的點點頭，她就說呢，柴東他爹當初就是一個皇子身邊的謀臣，雖說也的確是作惡多端吧，但也不至於就被說成了古往今來最大的一個奸臣啊！這名聲吹得也太過了點。可是現在從樑王嘴裡聽到那段往事，她就徹底明白了。
感情高高在上的皇帝，他也這麼小心眼呢！
“我明白了。”柴東頷首，“那麼你母妃……她應該也是遭到遷怒了。”
雖然心裡已經接受了樑王母妃就是自己親姐姐這個認知，可是柴東一時半會還叫不出口。
少年再頷首。“是了。父皇杖斃了外祖父後，就即刻命人往柴府上去找外祖母他們。結果等人趕到的時候，外祖母他們全都已經自盡身亡了。只有母妃，她被人救了回來，然後就以奴婢身份被充入掖庭，在皇宮開始了這漫長又暗無天日的日子。”
說着，他又淡淡看了眼柴東。“母妃醒來後，得知外祖父外祖母還有兩位舅舅都已經不在人世，她本來也打算追隨他們而去的。可是，卻有人悄悄的告訴她說，小舅舅你還活在世上，有人將你給抱走了。雖然暫時不知道你被抱去了哪裡，但十有八九以後都會好好活着。母妃才又燃起了活下去的希望。這些年，唯一支撐着她活到現在的支柱，就是等到小舅舅你回來和她團聚。”
柴東臉上浮現一絲動容，他慢慢垂下眼簾。
春枝聽到這裡，她的眼眶都已經溼了。
雖然沒有親眼見過樑王的母妃，可是看着畫像上那個清麗的少女，她分明就是從小被父母嬌寵在掌心裡，養得跟最嬌嫩的花骨朵一樣的女孩子。這樣的女孩子，本來應該是繼續無憂無慮的長大，然後再由父母給選一個門當戶對的好人家，然後安安穩穩的過一輩子纔對。
然而就因爲家族覆滅，她突然從人人追捧的大小姐變成了皇宮裡最低等的奴婢。爲了活下去，她咬緊牙關，苟延殘喘，然後還一步一步的爬到了現在的位置……這其中的艱難，她簡直不敢想象。
以前她還覺得她和柴東兩個人從手頭一無所有奮鬥到現在，已經很是不錯了。可是和柴東的姐姐一比，她就發現自己根本什麼都不是！
自己還是差得太遠太遠了。
柴東也應該是想到了這一點吧，現在他的情緒都低落了下去。
少年見狀，他又輕咳兩聲。“不過，那些都是過去的事了。後來母妃因爲聰慧溫婉，被父皇看中，收在身邊，現在她還有了我。如今她在宮裡的日子已經好過很多了。等來年我成親，她身邊也有了兒媳婦照料，那日子就更好了。小舅舅，你說是不是？”
“是。”柴東頷首，但馬上又補充一句，“但還遠遠不夠。”
“那是當然。”少年連忙點頭，“母妃這些年心心念唸的一直都是想再見小舅舅你一面。不過關於你的消息，我還一直都沒有告訴過她。我等着你自己繼續奮鬥，然後主動站在她跟前，向她袒露你的身份的那一天。”
“我知道。肯定會有那麼一天的。”柴東立即點頭，眼神瞬息變得堅定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