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那邊的柴東卻沉着一張臉，就連眼神都陰沉沉的。
明明還是秋高氣爽的好時候，他也是站在太陽底下的，可是他周身卻早纏繞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冷意，就把秋老虎的餘熱都給驅逐殆盡。
春枝遠遠看着，她都忍不住打了個小小的寒噤。
他在生氣。她意識到了。
楚旭卻還笑眯眯的。“柴娘子你看，柴公子剛考完試就來接你了呢！他對你可真好。”
春枝嘴角抽了抽，她還是硬着頭皮慢慢朝柴東那邊走了過去。
“相公。”在柴東跟前站定，她低低又叫了一聲。
“嗯。”柴東頷首，立即轉身，“走吧！”
“哦。”春枝點點頭，連忙乖乖跟在他身後，兩個人一前一後的往回走。
兩個人就這樣默默的走出府衙的範圍，甩開了跟着他們的百姓們，又回到了戴良家裡。
“春枝妹子！”剛一進門，戴良媳婦就大叫着迎了過來，“你沒事吧？剛纔我才知道你被史家的人污衊了，我都快急死了！只可惜我男人他今天非說有什麼要緊事出去了，我找了半天都沒找到他的人。不然，我早就去府衙救你了！”
“沒事，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出來嗎？”春枝扯開嘴角衝她笑笑。
只是她笑得太不真誠了。而且，她還趁機又悄悄的瞥了柴東一眼，就見柴東身上依然冷氣繚繞，沒有一點減弱的跡象。
戴良媳婦當然也發現了這對小夫妻之間的不對。她忍不住搖頭：“不是我說，你今天確實是膽子太大了點！他們姓史的肯定是早有準備的，你一個弱女子，怎麼能說去官府就去官府？你就不怕他們早和官府的人勾結上了，把你來個屈打成招啊？你要真出點事，別說柴兄弟了，我們也都會悔不當初的好嗎？”
“我這不是知道現在的知府大人是誰嗎？他不是個壞人，所以我纔敢去的。”春枝小聲說着。
“那你也是太魯莽了！你就算稍稍拖延一下，拖到六小子他們過來跟我們打聲招呼，等我們帶人去給你幫忙也好啊！你一個人上公堂……你知道聽到消息後我有多害怕嗎？我當時都快瘋了！”戴良媳婦還是忍不住的埋怨她。
春枝低下頭。“當時是在考場邊上，我擔心事情鬧得太大，影響到了相公他們考試……”
“考場很深，我坐在最裡頭，根本聽不到外面的聲音。”柴東終於冷冷開口。
“啊，這樣啊？”春枝怔了怔，又慢慢低下頭，“我知道了。下次我肯定不這樣了。”
她話音剛落，柴東周身的冷氣就更凝結的可怕。
“你還想有下次？”他聲音冰涼冰涼的，凍得春枝直髮抖。
春枝立馬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她趕緊擡起頭，卻見柴東已經扭過頭，大步流星的走回房裡去了。
春枝張張嘴，這次卻叫都不敢叫出聲了。
“哎！”
戴良媳婦見狀，她又長嘆了聲。“弟妹啊，你今天的確是把我們都給嚇到了。我都被嚇成這樣，那更何況柴兄弟？你趕緊去和他說說話，安慰他一下吧！他剛考完，出來就聽說你的事情，現在心情還指不定是什麼樣呢！”
“的確，柴公子對你一往情深。我聽我的小廝說，他剛考完出了考場就到處找你，沒看到你的身影的時候急得臉色都變了！然後我的小廝告訴了他你的事情，他立馬連筆墨紙硯都不要了，扔下東西就往府衙那邊跑。你今天的確是把他給嚇到了！”
楚旭的聲音又傳了過來。春枝回頭去看：“你怎麼又跟過來了？”
楚旭嘴角抽了抽。
“我一直跟在你們身後的好嗎？你心裡眼裡只裝着你男人也就算了，你至於把我忽略到這個地步嗎？你可別忘了，今天公堂上是我主動現身幫你作證的，我還幫你弄到了四十兩銀子！”
春枝垂下眼簾。“我知道，多謝你。”
“不用謝。”楚旭撇撇嘴，“只要你好好的，以後能繼續用心的鑽研畫技和繡藝，爭取把繡件的價錢提得更高，我就心滿意足了！”
春枝頷首。“那是當然。”
“那就行了，你走吧，趕緊和你男人好好說說話去。他後天還有一場考試呢！”楚旭心情好多了，人終於不那麼幽怨了。
春枝點點頭，也就又轉身慢慢進了房間。
等他們回來，太陽已經被地平線吞沒了一半，天邊又開始出現大片大片絢爛的晚霞。
傍晚昏黃的光線透過半開的窗子投射進來，把屋子裡東西的影子都給拉得長長的。其中，柴東的身影最爲修長。
春枝小心的推門進去，她慢慢走到柴東身邊。
此時的柴東正站在窗前，他雙手背在身後，雙眼卻凝視着前方的太陽，面龐依然繃得緊緊的，就連身軀也呈現出一種不自然的緊繃。
只是，那股冷意依然在。
春枝剛剛湊過去，就被凍得瑟縮一下，胳膊上又冒出來大片大片的雞皮疙瘩。
“相公，我錯了。”她連忙低下頭，“這種事以後再也不會發生了，你相信我！”
“你沒錯。”柴東卻輕輕開口。
春枝一愣，她趕緊搖頭。“不，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你沒有錯！”柴東的聲音陡的一沉，他轉過身看着她。
春枝就怔住了。
“我到底有錯還是沒錯？”她呆呆的問他。
柴東也被她的話問得怔愣了好一會。
然後，他臉上的冰霜就淡去了不少。
“你沒錯。”他輕聲說着，慢慢伸出手來揉揉她的臉，“有錯的是我。剛纔我也不是在生你的氣，我只是在氣我自己。”
啊？春枝不明白。
“你有什麼錯？這事又和你沒關係！”
“不，這和我關係大了去了。”柴東搖頭，“我自以爲聰明，自以爲可以掌控全局，可是等到事到臨頭我才發現，原來我這麼傻，我根本一點都不聰明！”
“我以爲我猜到了他們的心思、猜到了他們的手段，那麼只要我們小心防範，那就沒問題了。可是，我還是低估了他們的本事——他們居然想到從你身上下手！而這一點，我居然沒有想到！”
柴東說着，他不禁自嘲一笑。“這個事實又狠狠的打了我的臉，讓我認識到了什麼叫做百密一疏。我還是太嫩了，見識也太少。和他們比起來，我其實還是差得太遠太遠。”
看他笑得這麼淒涼慘淡，春枝的心都開始疼了。
“這真不是你的問題啊！只是他們太下作，我也是想了好半天，纔想到他們對我下手的用意的！”她忙寬慰他。
只可惜，這個寬慰不湊效。
柴東聽後，他反而更陰鬱了。
“這就是見識太少的緣故。”他沉聲說着，“因爲以前沒遇到過這樣的套路，所以我理所當然的當做它不存在。結果等到事情發生了，我才反應過來，卻已經來不及了！我自負這幾年見識廣闊了許多，也已經能在各種人之間遊刃有餘了。可是現在我才發現，我對人性的瞭解還是太少。而且，這太少導致的後果不止是我會在某一天栽倒，這更有可能導致我的親人在我毫無防備的情況下受到牽連！”
說到這裡，他的聲音都哽咽了。春枝仔細看看，就發現他的眼中也隱約有一抹水光開始閃爍。
春枝心頭得不行。
“相公你別這樣。”她輕聲說着，“你還年輕，本來見過的市面又少。等以後你見的多了，肯定就不會再發生這樣的事了。”
“可是那些看我不順眼的人不會因爲我見的市面少就不用那些下三濫的法子來對付我！他們也不會放棄對付你們！”柴東冷聲說道。
春枝又一頓。
她本來就不如他能說會道。現在他這麼說了，她就更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了。
現如今，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伸出手去，想幫他擦眼淚。
“呀！”
結果，指腹剛剛碰觸到他的眼角，這個男人就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然後把她給帶進了懷裡。
然後，他的臉埋在她的肩頭，春枝瞬時察覺到脖子上傳來一陣黏黏膩膩的濡溼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