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一出,不僅白善,就連滿寶都忍不住瞪着眼睛看他,都覺得唐縣令無恥得很。
華陽縣可是上縣,是益州城的附郭縣,而羅江縣是下縣,人口經濟都遠遠落後於華陽縣,怎麼可能窮?
但週四郎不知道這些彎彎繞繞啊,他不好意思的撓了撓腦袋,小聲道:“可是唐大人,這個價真的很便宜了。”
他是不懂那些彎彎繞繞,卻知道兩邊售出的價格不能相差太大。
他賣給別人一百四十文一斗,給唐縣令的是一百二十文已經是底線了,再低,那另一邊也得降價才行。
見自家四哥臉上一片爲難,滿寶便替他說話,“唐大人,羅江縣可是隻有一條大街,華陽縣這麼多鋪子,怎麼可能比羅江縣還窮?”
“可我們花銷也大啊,”唐縣令哭窮道:“別的不說,你看流民數量,你們羅江縣才需要安頓多少流民,我們華陽縣需要安頓多少?”
他掰着手指頭道:“除了糧種,還有農具,還有他們收穫前的賑濟,房屋也不能缺,這一筆一項都得花錢,我是想着你們都心地善良,所以才請你們幫一幫忙的,反正你們就少賺一點嘛。”
滿寶心軟,心動起來,忍不住看向週四郎。
週四郎一個勁兒的衝她搖頭,但心裡也有些猶豫的。
白善則覺得不對勁兒,問道:“唐大人,怎麼這會子突然安置流民?你哪來這麼多的地?”
華陽縣的流民一直不斷,因爲本地安置得慢,然後每天還不斷的有逃難歸鄉的流民進來。
安置速度大大低於流入的流民數量,自然聚了不少流民。
因此一些街市上經常能看到衣衫襤褸搶活幹的流民,以及沿街乞討的乞丐。
唐大人笑容一滯,似乎也想到了華陽縣現在的難題,但他還帶着些驕傲的道:“我們縣衙新發現了幾塊荒地,發現還算平整,所以便打算分給早先登記的流民。”
白善問:“能安頓多少流民?”
“自然不能像朝廷頒佈的那樣每人給二十畝的永業田,好在那些田還算肥沃,精耕細作之下收成應該不差,所以我預定的是一人分兩畝田,目前登記在冊的可以安頓下八百六十人左右。”唐大人笑道:“加上組織一些流民新開出來的荒地,今年年底大約能安置下一千兩百人左右,這樣一來,華陽縣內外的流民就算安頓下五分之四了,剩餘的,再想其他辦法吧。”
滿寶和白善張大了嘴巴,這麼多人,這麼多地?
滿寶嚥了咽口水問:“以前那幾塊荒地是得了隱身術,然後隱身起來了嗎?”
唐縣令聞言哈哈大笑起來,樂道:“差不多吧。”
他臉色一正,再次哭窮,“所以本官現在窮啊,你想想,這麼多人要安置,別的不說,這快要過冬,得給他們修建房屋吧?得給我們吃的喝的吧?再加上農具和種子,這每一樣都得花錢啊。”
白善最近正開國策學,有興趣得很,乾脆拉了唐縣令去說話,“像修建房子這樣的事,直接讓流民們做就是了,不用工錢了吧?”
唐縣令點頭,“以工代賑,我也正有此想法,但木頭磚石這些也得花錢買。”
“正麻煩,直接讓人去挖石頭就是了,磚頭也可以自己打,”滿寶道:“楊縣令安置流民的時候就是讓他們自己打的磚頭和石頭。”
白善點頭,“木頭更簡單了,劃下一塊山來,
讓他們自己進去砍唄,建好了房子抽籤住,不愁他們敢不盡心。”
這些都是楊縣令的手段,不僅白善和滿寶,就是白二郎都知道,因爲他們三個都是和縣學的學生一起被抓過壯丁到前線記錄過工時的人。
畢竟,建房子這樣的事可以流民們來,但管理卻是需要識字的人來的。
唐縣令聽得一愣一愣的,半響才道:“可那樹是別人家的,怎麼能亂砍呢?”
“總有沒分下去的山吧,”滿寶道:“朝廷的山,還不是你一句話的事兒,手一劃,隨便砍。”
唐縣令心塞塞,道:“這還真不能是我一句話的事兒,這兒是華陽縣,不是羅江縣,我頭頂上有刺史、節度使和益州王盯着呢。”
滿寶愣了一下道:“這不是爲了百姓好的事嗎?”
唐縣令意味深長的道:“你認爲是對百姓好的事,別人卻不一定會這麼認爲,比如,樹砍得多了,來年雨水一多,山上的泥石有可能往下垮,這可是要人命的事,所以你敢說阻止不是爲百姓好嗎?”
滿寶一想也是,和白善對視一眼,問道:“那爲什麼楊縣令可以?”
唐縣令嘆氣,道:“因爲那是在羅江縣啊。”
一個偏僻,經濟落後的下縣,不惹禍就行,每天政務這麼多,誰還能跨越山水去盯着那麼個小縣?
然而華陽縣就在益州城內,華陽縣衙的隔壁街上就是刺史府,再轉一個彎是節度使府,轉過兩條街就是益州王府,每天早上他這個華陽縣縣令吃了什麼東西,不到午時,其他三府的長官只要想知道,立馬能有人報上去。
再厲害點兒的,恐怕連他什麼時候放了個屁都知道的比他還清楚。
但羅江縣呢,要不是益州城內突然大規模的涌進這麼多新麥種,刺史府、節度使府和益州王府那邊恐怕還不知道楊和書在羅江縣弄了這麼大的動靜。
然後把京城裡的貴人都引着去走了一遭。
什麼是天高皇帝遠,什麼是一縣父母官,楊和書那樣的纔是。
雖然他官位比他高,雖然他看着比他體面,雖然他一天處理的公文可能比他一個月處理的還要多,但他還是比楊和書憋屈有沒有?
唐縣令抑鬱了一會兒,然後繼續揚着笑臉看向滿寶,特別真摯的道:“再便宜點兒?要不是應家新交的贖金挺多,我恐怕都買不起新麥種,估計只能買舊麥種了。”
滿寶纔不信呢,“可現在糧鋪裡的舊麥種價格也高於一百二十文呀。”
唐縣令:……現在的孩子都這麼聰明嗎?
一點兒也不好忽悠。
唐縣令嘆息:“想想我十一二歲的時候,在街上看到可憐人,那是能把隨身帶的錢都掏出來幫助人的……”
滿寶和白善:……現在的大人都這麼無恥的嗎?
說謊話都不打草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