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個人相互攙扶着回了山洞,到了山洞裡全都癱軟在地上,剛纔經歷的那些就好像是一場噩夢,想想一點都不真實。
葉靜寧仰面朝天,眼睛盯着山洞頂上的石頭,胸脯劇烈的起伏,剛纔那股子勁沒了,留下的只有後怕,剛纔差了那麼一點點,自己險些就被老虎的爪子抓到,只差一點點自己就被開腸破肚,面對面聞到的那股腥臭味好像還殘留在鼻間,迎面而來的厲風彷彿還沒停,剛纔那生死一瞬間過後,他全身的力氣好像都被抽光了,被揹回來的,握着獵刀的手到現在還沒有停止顫抖。
葉靜寧能躲過老虎那一撲不知道算是僥倖還是什麼,他以前經常跟人動手,打人和被打都是平常的事,他雖然容易熱血上頭激動,但保護自己的本能還是在的,即便捱打身體也會自動避免致命的傷害,剛纔他雖然懵了,但千鈞一髮之際身體還是側開了老虎的利爪,因爲姿勢扭曲,他的獵刀沒有傷到老虎分毫,異族人的一箭救了他。
方纔劇烈跳動引的胸腔的疼痛還沒消去,葉靜客長吐了一口氣爬起來看着葉靜寧,剛纔她二哥可真是要把她活活嚇死了,竟然敢正面和老虎槓上,真不知道該說他膽子大還是什麼,骨子裡流淌的衝動果然不是那麼好矯正的。
盯着還沒回魂的葉靜寧看了半晌,使勁閉了閉眼睛,再睜開的時候,葉知久伸手一巴掌給打了過去,這一下他一點都沒有留情,“啪”的一下葉靜寧的臉被拍到了左邊,響亮的巴掌聲在山洞裡迴響。
“知久叔,你……”葉靜楷一骨碌爬起來,看着弟弟臉上通紅的巴掌印心疼不已,看着葉知久的眼神十分不解。
突然捱了這一下,葉靜寧也有點反應不過來,摸着被打的火辣辣的右臉,迷瞪瞪的看着眼前怒不可斥的葉知久,半點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九叔,怎麼了?”
葉知久氣的發抖,紅着眼角怒道:“你還敢問爲什麼?出去的時候我怎麼說了,遇到任何事情不要輕舉妄動,你可好,竟然敢用水囊砸老虎,你是不是昏了頭啊,讓你跳到水裡你還敢跟拿刀跟老虎拼命,你是不是活膩了?那東西要你命就是動動爪子,十個二十個你都不夠它一尾巴掃的,你真是不要命了你,你娘把你們兄妹交給我,上山之前說的好好的,什麼都聽我的,結果轉頭就不把自己的命當回事兒,你現在大了,有你自己的主意,我是管不了你了,等下我就把你送回村子,回去村裡怎麼胡天胡地的作隨便你!”
也是氣急了,葉知久頭一次說這麼重的話,他不想發火的,尤其是葉靜寧這麼做救了他的命,可是一想到他跟老虎面對峙的那一幕,他渾身的血液都快凍住了,他這條命可有可無,當時已經做好了就算是拼死也要拖延時間讓他們逃命的準備,結果他卻把老虎的注意力吸引過去,差點命送那畜生的爪下,葉知久氣他不知道輕重,這麼小的年紀就這麼不管不顧,以後可怎麼辦。
火氣裡面包着的全都是疼惜,氣他把自己的性命當兒戲,疼惜他那個時候敢鼓起勇氣沒有後退,這兩種感情上下交織,五臟六腑都快擰巴到一起,葉知久便忍不住開了口。
一聽要趕他下山,葉靜寧也顧不上臉疼了,手撐着地坐起來,抓住葉知久的手臂急道:“別啊,九叔,這事好不容易解決了,馬上就要割漆了,我不下去!九叔,我沒不聽你的話,我一回頭就看到你和老虎離的那麼近,連躲都沒地方躲,急懵了所以才用水囊砸他,我離着遠,把它引過來九叔你就能緩一下,跳水是容易,可以我一跳靜客就遭殃了,那老虎一扭頭就得把她囫圇個兒吃到肚子裡去,我勉強還能擋一下,她那細胳膊細腿的可是一點招都沒有,九叔你說的那些我都記着呢,可那個時候哪能顧得上啊……”
身體一震,葉靜客看着因爲着急解釋而言語有些混亂的葉靜寧,眸子裡閃着幽亮的光,原來是這樣……老虎倒下她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原來在她不知道的時候竟然發生了這麼多的事情,她二哥是可以躲過去的,爲了她纔會跟老虎拼命,他爲了自己差點送命,可是她剛纔卻以爲他又沒忍住衝動了,原來事情是這樣的。
自己、自己可真是……葉靜客伸手捂住眼睛,爲自己錯怪葉靜寧而悔恨不已,她都做了什麼,她都做了什麼!
葉知久也愣住了,顯然當時場面太急亂,並沒有注意到這個,還以爲他太緊張害怕做出了那樣不要命的行爲,原來他當時都明白自己那些舉動意味着什麼,那一瞬間他考慮的比自己還多,真是、真是長大了,明明以前遇到害怕的事情只會哭,現在、現在已經懂得保護人了。
看着抓着自己手臂努力想要說服自己的葉靜寧,腦海裡閃過那個讓他痛徹心扉的晚上,白色的靈棚在風中瑟縮,他看着棺木中毫無聲息的兒子的臉,比死了都難受,如行屍走肉一般,他都不知道是怎麼度過那幾日的,只是記得那張嚇的煞白的臉和那一聲“爹”,明知道是小小的葉靜寧睡糊塗認錯了人,但那一聲卻是讓他熬了過來,抱着將將到自己腰高的孩子哭的嘶聲裂肺……
葉知久心裡酸脹的厲害,好像有什麼東西要衝破胸口而出,他單膝跪在地上,摸了摸葉靜寧被打的紅腫的右臉,喉頭滾動了幾下,操着暗啞的嗓音,問道:“你沒有錯,是九叔錯怪、錯怪你了,臉、臉疼嗎?”
他態度一個大轉彎,葉靜寧有些跟不上,愣愣的回道:“不疼,九叔,我又不是嬌氣的女孩子,算不得什麼,早些時候打架捱揍可比這厲害多了。”說完又不放心的問道:“九叔你不會真要把我趕回去吧?我一天能割二斤多漆,將近二兩銀子,我……”
後面的話葉靜寧沒說出口,因爲他看到葉知久眼眶通紅,眼中水光閃爍,一副隨時都要哭出來的樣子,他徹底的傻楞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剛纔的話是原諒自己的意思吧?都已經不計較自己剛纔的所作所爲了,爲什麼突然就要被氣哭了?他剛是不是又說錯了什麼?
葉靜楷倒是有些明白葉知久此時的心情,伸手拍拍弟弟亂糟糟的頭頂,想要輕鬆一下氣氛,打趣道:“就指望你手快多割點漆呢, 哪能讓你這棵搖錢樹回去,你今天打虎立了功,可是大英雄,下次去縣城賣漆,想要啥儘管開口,大哥給你買。”
葉靜楷這話說的爽快,大難不死又猛然發現弟弟也這麼的懂事這麼勇敢,心裡簡直欣慰極了,之前在京城遭的那些苦難在心裡的鬱結彷彿一下子解開,眉宇間散發着透徹的輕快,整個人好像一下子鮮活了幾分。
聽大哥這麼說,葉靜寧咧嘴笑了,他還真有想買的,不過眼下不是高興的時候,九叔這是怎麼了?
聽見葉靜楷的話,葉知久冷靜了些,把激動的情緒收斂了一些,從懷裡掏出一個黑色的小罐子,打開,露出裡面白色的藥膏,用手指挑了些膏脂往葉靜寧臉上的手印處抹去,他手掌寬大手指粗長,上藥的動作十分笨拙,輕重把握的不太好,戳的有些疼,葉靜寧忍着一動不動,沒受傷的那側臉有些發紅,他打架打的流血不敢回家怕被罵都偷偷忍過去了,不過是一巴掌還上藥,他覺得有點丟臉,不過眼下他有點摸不透九叔的心思,覺得自己還是老實點比較好。
上好了藥,葉知久的情緒也慢慢的平復下來,一臉疲憊的揉了揉葉靜寧的腦袋,“今天做的沒有錯,但再遇到這種危險可一定要小心謹慎,我這條命可有可無,你不一樣,你還這麼小……”
本來葉靜寧爲了留下來準備乖順點的,一聽他這話就憋不住了,“九叔你說這話我就不樂意聽了,命只有一條,誰的都很珍貴,我還記着你以前跟我說活着不容易,一定要好好的,遇到什麼溝坎都會過去的,怎麼現在就不把自己的命當命看待了?我還答應冬兒把你當親爹一樣對待呢,你這樣子我真難受,冬兒知道的話肯定也一樣,他一直都覺得你是世上最厲害的人,你不能讓他失望啊。”
提到夭折的兒子,葉知久面上浮上難以抑制的痛苦神色,他大概說過那樣的話吧,可是自己的心好像也隨着兒子一起死了,那個整天圍着自己轉的活潑的兒子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他孤家寡人一個活着還有什麼意思?死了可能會更輕快些吧,他不止一次那麼想過。
半天沒等到回答,葉靜寧扶着山洞石壁站起來,又氣憤又難過的看着葉知久道:“九叔,我才發現你真是太慫包了,我做夢夢到冬兒,他還笑着跟我說要我代替他好好的孝敬你,要像對待親爹那樣待你,他一個人走了都不害怕,你這麼大的人這麼多年越活越回去了,你以爲我纏着你打獵只是爲了賺錢嗎?我也想兌現我和冬兒的承諾,我不像你,我說過的話答應的事情都會想辦法辦到!”
葉知久身體猛的一震,像是被戳中了心底最柔軟的地方,疼的身體蜷縮起來,使勁抱着葉靜寧的腿,力道大的就好像溺水的人抓着浮木,頭埋的深深的,久久沒有動彈,他明白自己爲什麼不敢對上葉靜寧那雙亮的嚇人的眼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