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少年這一身土黃色的衣服，放在村裡一堆男人裡面一時間都不好找，這衣服穿在他身上葉靜客總覺得有些違和感，因爲長期勞作的緣故，勞累過度農家人大都脊柱彎曲身體或多或少有些佝僂，這衣服的顏色本來就顯得人不怎麼精神，再加上體型的原因，長期以來給人的印象都是疲憊不怎麼幹淨，秦少年呢，肩背挺直，手長腳長，一張臉雖然略顯蒼白，可是眉目間有那麼一股氣精氣勁兒，所以穿着這衣服怎麼看都有些彆扭，尤其是這衣服還有點小，手腕和腳腕那裡都露出一小截。
葉靜客提出來先去買件衣服，秦少年沒讓她去，指了指包袱，表示裡面有，葉靜客不能理解他爲什麼有別的衣服非得穿這一身，不過這事也不是她該管的，所以結了賬就準備離開縣城。
這個時辰的縣城人是最多的時候，葉靜客一心想着回去安排秦少年，沒有發現有人從客棧到城門口一直尾隨着她們，出城門之前秦少年回頭看了一眼，那個一直跟在最後的小小身影衝他擺擺手，然後消失在人羣裡，秦少年轉過頭來，兩大步就趕上了前面的葉靜客。
回去的時候倆人是步行的，一路上秦少年不着痕跡的打量着四周，倒不是防範着什麼，而是這些年來養成的習慣。倆人走着沒事閒聊，當然了，幾乎都是葉靜客在問，秦少年迴應，他話不多，回的時候也是十分的簡短，他倒是也有心多說兩句，可是不知道從何說起，只能這個樣子了，還好葉靜客看上去並沒有表現出不習慣或者尷尬的模樣，否則他真是得回去換人來了。
回去的途中正好碰到村裡的驢車，現在村裡人已經不像是葉靜客她們剛回來時候那樣冷淡了，車上坐着的人認識不認識的都紛紛跟葉靜客打招呼，眼神一個勁的往她身邊的秦少年身上飄，有人忍不住問這是誰家小夥子啊，葉靜客回是她家遠方親戚，這個時代你讓她們理解一個男的是一個女的朋友，不是一般的困難，索性她也不惹這個麻煩。
爲了讓秦少年少受點目光的洗禮，葉靜客放慢了腳步，等驢車走遠點，這才恢復了正常的步速、倆人直接去了地裡，門關着，吳正林不在，葉靜客把門打開，把秦少年讓到裡面，有些不好意思的開口道：“地方有些簡陋，秦大哥你且將就一下吧……”
“無妨，這裡比軍營之中強多了。”秦少年衝着葉靜客微微點頭道，像他們這種在雪窩裡還有死人堆裡睡過人來說，尋常人家的房子真的已經相當不錯了，別的不說，至少睡覺的時候不用再抱着武器，也不用擔心睡夢中敵人從天而降，這些都是那個時候沒法沒法比的。
新蓋的土房還散發着泥土的味道，收拾的很乾淨，跟秦州所有普通的農家沒有什麼兩樣，土牆、土炕、用土砌的竈臺，屋裡屋外都是一個黃色，屋裡又沒有多少東西，顯得有些空，葉靜客想的是住進來以後看缺什麼再隨時添，剛想燒點水給秦少年喝，吳正林一手提着
一隻木桶回來了，他剛從村裡打水過來，看到門開了就加快了腳步，一進屋就看到葉靜客在竈臺忙呢，鍋裡冒着熱氣，連忙把水桶放下，“靜客，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放下，我來吧……”
“正林叔，先彆着急，先進去說話。”葉靜客進屋給吳正林和秦少年相互做個介紹，以後倆人要住在這裡了，先熟悉熟悉再說，她事先已經分別跟兩個人說過對方的脾氣秉性什麼的，兩個人心裡都有些底，吳正林見到秦少年的斷臂也沒有過多注目，秦少年也只是簡單的打個招呼。
然後吳正林就出去燒水，秦少年沒有坐下，轉頭看着葉靜客道：“去縣城的話，叫我一起，平時有什麼活儘管開口，力氣我還是有的。我身上的傷其實已經好的七七八八了，什麼事都不耽誤。”
雖然是來養傷的，可秦少年可不打算老實躺在那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他已經被迫養了一陣子了，再不活動活動身體都快鏽住了。
“行！”葉靜客答應的很爽快，“不過秦大哥可要量力而爲，保重身體纔是最主要的。”覺得秦少年並不是個不知道輕重的人，葉靜客也不勉強他，當然了，她覺得勉強他也不會聽的……
秦少年點點頭，又跟葉靜客鄭重的道謝，一直懸着的心算是徹底的落了下來。
這房子裡面米麪油糧菜都是新買的，一個鍋煮飯一個鍋炒菜，吳正林正忙乎的時候，秦少年從屋裡走出來，蹲在東竈臺準備燒火，吳正林忍不住向葉靜客那邊瞅了一眼，葉靜客給了他一個，沒事的眼神，這些小事他想做就做吧。
中午飯葉靜客留下來跟吳正林和秦少年一起吃的，三個菜一湯，他們這裡吃飯是沒有喝湯的習慣的，葉靜客跟秦少年聊天的時候知道他老家那邊是這樣的，因爲他說這個的時候臉上有明顯的懷念，所以葉靜客記的清楚，在縣城專門買了一大一小兩個瓦罐，還讓吳正林向她娘請教怎麼煲湯，今天是中規中矩的雞湯，葉靜客喝了小半碗，稍微有點油膩，喝完趕緊吃了點菜壓下去。
吳正林雖然一直在吃着飯，時不時的看對面的秦少年一眼，想從他的臉上看看是否對這頓飯滿意不滿意。秦少年盯着那罐湯看了一會兒，沒等葉靜客動手就自己倒了一碗，飯菜吃的差不多了，這纔開始喝湯，喝完看着吳正林，面部表情柔和下來幾分，“很好喝，麻煩裡了。”
吳正林才知道人家都發現自己偷看了，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埋頭開始踏踏實實的吃起來。
吃完飯收拾好，葉靜客讓秦少年去休息，她和吳正林開始佈置右側這排最後那個房子，那裡是用來做煙房，取煙是製造墨錠的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步驟，墨的質量如何絕大程度上取決於煙燒的怎麼樣，葉靜客功課已經做的十分好了，但是理論是理論，真正實踐起來才能知道到底能做的怎麼樣，所以心裡還是有些小緊張的。
煙房很長，偌大一個房子沒
有一個窗子，因爲是燒油取煙，有風的話對豆大的火苗影響太大，所以要是正式開始，門口還得掛個簾子。煙房靠着北面那面挨着牆砌了長長一個臺子，臺子上面一個挨着一個擺着三排稍小一些的瓷碗，約莫有一百多個，最東側有四十多個大碗用三條木條捆好架在小碗上面，上面大碗的碗底中心對着下面小碗的碗心，上下兩個碗之間約莫空出三四寸的距離，這樣下面油碗點燃之後，上面的碗可以收集菸灰，這些就是吳正林半上午的成果。
這話看着簡單，實際操作起來可是有些難度的，首先木條捆碗要不偏不歪，這樣才能保證大碗能把小碗全完罩住不會斜，同時還得注意高度，捆的高了油煙沒飄到上面的碗裡就四散了，捆的低了，影響收到的煙的質量，所以這種細緻活葉靜客是做不來的，只第一次歪歪扭扭的給吳正林示範了一次，之後就沒再碰過了，她要是上手就不是幫忙了，妥妥的幫倒忙。
煙房靠着南牆是一排排的木架子，分了八層，有兩米多高，每排木板上面擺着十多個小瓷盆，瓷盆裡面光滑乾淨，買回來洗了三次在外面晾乾才搬進來的，別看這些瓷盆不怎麼顯眼，真沒少花葉靜客的錢，因爲上次姜楓對她的諄諄教誨，買碗和瓷盆的時候葉靜客和那掌櫃的你來我往真是講來一通價，費了好半天口舌省下幾百文葉靜客心裡還挺高興，殊不知她一下子買這麼多，其實能便宜更多，問了價格之後吳正林還在琢磨一個盆少給多少合適呢，葉靜客先張了口，那老闆人精似的，三兩下就看出來她根本不會降價，等吳正林意識到不對的時候，葉靜客已經談妥了，吳正林也不好再反口，只能從掌櫃的那多要幾個碗。
木架每層的木板都是加厚的，下層的瓷盆燒油之後，不完全燃燒產生的油煙會附着到上方的木板上，到時候把油煙刮下收起來就算是取煙成功。煙房裡南北擺設是兩種不同的取煙方法，用木板收集菸灰的法子雖然省事但是效率不高，用碗收集菸灰效率高但是工序稍微複雜些，這兩種方法葉靜客都想試一下，看看到底一斤油最後能差多少。
吳正林坐在那邊開始捆碗，葉靜客把牆根處放着的一個個的袋子拿到桌子上，把最大的袋子打開，到處裡面的燈心草，桌子靠近門口，光線很足，能看的清楚，淡黃色的燈芯草表面有些淡淡的細紋，拿在手裡很輕軟，有彈性，沒有什麼氣味，這就是用來點點菸的，在燒墨繁瑣的工序裡頭，每個步驟都可能會影響到最後墨錠的質量，同樣的每個步驟如果下心思，都會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就比如說這個小小的燈芯草，不過就是放在油裡點燃燒煙用的，如果其中摻雜了一些藥材，那麼燒出來的菸灰就會大不相同，有些帶着特殊的香味，有些製成墨之後甚至可以治病，其中的玄妙之處葉靜客只窺得見一二，剛開始做葉靜客不敢邁太大的步子，還是穩紮穩紮的來，等制墨進行的順利之後，再慢慢研究和擴展這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