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七章 通透

不比頭頂上永遠只有巴掌大的一方天空,日頭很少能夠透進來,饒是炎炎夏日,亦是陰氣森森,檐下陰山屋後都能長出茵茵一片青苔來,更能叫人發黴的那些個深宅大院,四時節氣好像永遠都慢了不只一步的。

吃過一碗蠶豆飯,又吃過一碗烏米飯,夜裡南風起,小麥覆隴黃,榴花將開未開之際,鄉間的夏季,腳步也就日益臨近了。

半夏薰風,清和氣暖。

這是左氏所不知道的暮春初夏。

風老鶯雛生麥氣,雨肥梅子燕子樑,桑榆秦秦鵝兒水,最美人間四月天!

對於左氏來說,一切都是新奇的體驗,只覺得整個人豁然開朗,瞬間頓悟。

當然,深深沉醉在暖潤空氣、芳香泥土中的左氏,也深深的相信,自此以後,她過的每一天,或許都會是她漫漫人生路中最美的一天。

不論春夏秋冬,也不論晴雨雪陰。

只不過,無論左氏如何珍視每一天,此時已是四月梢頭的時節了,也就是說,再過幾天,就是糉子當頭的五月節了。

按着自古以來的慣俗,五月初五的五月節自然是一年當中,十分盛行並且異常隆重的節日,甚至於是可以同春節、八月半並稱爲一年三節的。

但自五月初一至初五,民間家家也需飾小閨女,盡態極妍,出嫁女亦要簪以榴花,各自歸寧。

也正因爲此,五月節又往往被喚爲女兒節。

饒是左氏出嫁不過一月有餘,饒是不久之前方纔見過親送了滿月盤過來探望她的孃親同胞弟,饒是她確實非常適應婚後的生活,饒是她平等對待生命中的每一天,可這心裡頭仍是難免更爲期待這一天,心心念念,歸心似箭的。

又盤算着,這些天已經同花椒、香葉這兩個心靈手巧的小姑子學會了用各色零碎綢緞同綵線裹糉子了,玲瓏可愛又配色跳脫的小糉子,全只有她的小拇指甲蓋大小,繞進自家編的彩絛百索纏在髮髻間,同往年插戴的那些個排草的蠍子、縐紗的蜘蛛,全然又是另外一番意趣的。

待到正期那天回孃家,倒是可以帶兩串兒給妹妹把玩的。還有孃家玩的比較好的一些個堂姐妹,以及方家的姐妹們那廂,也可以附上兩串兒,大夥兒瞧個新鮮。

只想到饋送禮品,左氏心裡頭不知怎的,忽的就想起了婆婆姚氏來……

之前備嫁的這將近半年來,或是她娘再沒想到從議親到成親,不過半年光景,她就將匆忙出嫁的緣故,愁的甚的似的,但凡想起來,饒是大半夜,都恨不得起身將她喚醒,叮囑一番的。

想到甚的說甚的。

就譬如曾經不止一次的告誡她,雖然書裡頭有言如是“既嫁從夫”,可新媳婦倚之爲天的,除了丈夫,往往還有公婆。因此待這三人,都必須討他們的歡喜得他們的歡心,不能有一絲一毫的觸怒……

又譬如,也曾再三再四的叮囑她,款待賓客的時候,但凡公公婆婆或是丈夫要留酒留飯的,菜色酒果或豐或儉,必須請命於婆婆,千萬不能自作主張。

尤其還教導她:“既是秦家不置奴僕,甚的粗使活計都得自家來,那你新媳嫩婦的,只得自寬自解辛苦些,但凡親故一到,親自打理茶盞。拭碗、拭盤、撮茶葉、點茶果,可不能有絲毫的怠慢同不敬。”甚至於還叮嚀她:“若是家裡頭銀錢上頭一時不湊手,比如有姻親故舊倉促做客,要留酒留飯,或是一時湊不出慶弔開銷的,你只管拿出陪嫁來做人,萬不能等公婆先開這個口……”

還譬如,還百般囑咐她,但凡答禮送禮的,不論是婆家的姻親,還是孃家的故舊,是該還是不該,應該薄還是應該厚,也得稟告婆婆纔是,同樣不可自作主張,惹得婆婆不快。

尤其對待婆家的親戚時,和色歡言自是不必說,關鍵時候,該拿銀子出來,也得拿出手面來慷慨解囊,這纔是賢婦所爲。至於孃家的親戚,就不需如此了,但有可省的地方,還是儘量節儉一些,這更是賢婦的所爲……

這些爲人處世的道理,雖說長到這樣大,還是頭一遭有人這般歸納起來告訴給她聽。可實際上她娘所說的這些,左氏卻並不陌生的,因爲在孃家,她娘一貫就是這樣行事兒的。

她說不上來她娘做的對不對,可說不上來,就已是意味着她心裡應該是另有想法的,只是一時之間,她還沒能琢磨出來而已。

隨後又受到了郭嬤嬤可以說是相差無幾的指點,直到這些日子以來,親眼目睹了家中一干長輩的行事,尤其是自家婆婆身爲長媳的處事原則後,左氏心裡頭好似模模糊糊已經戳到那塊薄紗了……

正若有所思之際,忽的聽到大堂哥的這麼一句話,左氏怔了一怔,纔回過神來。

望着面前長身玉立的大堂哥,左氏的眼角眉梢就有笑意自有主張地溢出,並不十分以爲意,脫口而出道:“相公想去哪兒走一走?”

成親後的這月餘,雖然沒有詳細計算過,但她大概其能知道,她邁出大門的次數,已經比她閨中十六年出門的總和還要來得多了。

活潑好動的小姑子們不但每天都要領着她在溪埂上走一走,上堡牆瞧一瞧,甚至於還帶着她爬了好幾回的後山,最遠的一次,她們一氣兒走到了半山腰,這還是她長到這麼大,頭一回登山。

還有一回,她們還去了離家不遠處的一處田莊。田莊並不大,據說只有幾畝地。也是從這一回起,她纔對於家里人常說的畝、分、塬的在此之前幾乎沒有聽說過的詞兒,有了大致的概念。而這處田莊,說是田莊,還不如說是田畝,可桑樹成林,麥田劃一,還有一方小小的池塘,水從山上來,又往灌溉田畝的水渠去。據說是小姑子們的試驗品。

雖說丁香細細同她解釋了一回,只她還不是十分聽得懂,只知道她們要做很多的試驗,若是試的好,家裡的田莊上,說不得還都得開塘,這可是大事體。

只不知道,今兒相公又想上哪走一走!

不過叫她說,相公刻苦攻讀自是好事兒,可閒散下來鬆散鬆散,也是應當的。

可叫左氏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大堂哥卻是拉着她的手,同她道:“我同方大哥早已商量好了,趁着這兩年上還略得閒,我們還想出去走一走,本就打算成親後就出行的。現在你若是想去的話兒,我已經同爹孃說好了,到時候我們一起上路。”還告訴左氏:“我們這回應是坐船沿着運河往南邊兒去,比之徒步自是要輕鬆些許的。而且到時候方大嫂也會同方大哥同行,聽說你們在閨中也相識,說不得到時候還能做個伴……”

左氏的笑容仍舊直達眼底,整個人卻愣在了當地。

……

大堂哥又要外出遊歷了,而且這回還會帶上大嫂左氏!

闔家的小字輩們在聽到大堂哥親口驗證了這則消息後,羨慕的自然不在少數的,可傻眼的,也不是沒有的。

就譬如,丁香,還有花椒。

一直熱了心的惦記着遠行遊歷的丁香望向左氏的目光,自是羨慕的無可不可的。

想求大堂哥一道帶上她的話兒都已是到了舌尖上了,可目光觸及到微笑着坐在那兒的姚氏,還是生生吞了回去。

在她看來,長大的好處,應該就是多了一些自知之明瞭。

再來看左氏竟是一副忐忑不安的模樣,自是打心裡替她着急的不得了的。

這樣說不得這輩子都只有一次的機會,傻子纔會放棄的,大嫂可不能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呀!

心念一轉,眼睛忽的亮了起來。

丁香趕忙悄悄跑到左氏身邊,挽了她的胳膊,使着眼色同她道:“大嫂,爹孃都已是答應了,您就放心跟着大哥出門吧,可再別猶豫了。”

卻是已經打定了主意,不管怎的說,一定要勸着左氏跟着大哥出去遊歷的。

不僅僅是因爲這樣出行的機會對她們女孩子來說實在太過難得的緣故,也是因爲雖然不好意思,可她確實有着自個兒不(寫)爲(在)人(臉)道(上)的小心思。

畢竟只要有了左氏這個先例,往後,說不得她也能有這樣的機會呢!

而左氏看着替她着急的丁香,心裡頭雖是暖暖的,可臉上的笑容卻仍舊有些許的勉強的。

她是知道相公前年曾同方案首出門遊歷了一年有餘的,據說竹杖芒鞋,徒步丈量了許多地方,還整理出了一套遊歷途中的見聞來。

據說這套遊記在蓮溪備受推崇,不知道多少人想問方案首借閱謄錄的,甚至於還有人勸說方案首將遊記印刻出來,放到書局去售賣。關鍵不是爲了賣,而是希望能有更多的學子甚至於百姓能夠看到這套遊記。

尤其她還聽着家裡的堂兄弟們提過一回,說是倒是不曾想到,相公竟然也寫得一手的好散文,描寫的自然景物逼真生動,記述的各種地理現象更是刻畫入微……

她當時只覺佩服,可隨後認識了家裡頭的小姑子,她才發現,這樣的逼真生動、刻畫入微,好像是家裡人的本能一般,卻是八九歲的小姑娘都並不缺這樣善於發現的眼睛同心靈的。

可何曾想過,相公竟然要帶了她一道出門遊歷,

尤其家中的一干長輩竟還應允了。

饒是她一向自詡並不算笨人,卻也轉不過這個彎兒來的。

更是難免心中忐忑的。

就如她娘曾經說過的那般,新媳嫩婦的,往往不唯自個兒要在公婆面前盡孝道,尤其還應當勸說丈夫盡孝。絕對不能由着丈夫依仗着父母的疼愛,就生出輕怠之心,甚至忤逆不孝。

這是一。

若是公公婆婆、太公公太婆婆誤以爲是她在相公面前說了些甚的,慫恿着相公出面……雖然她已知道闔家並不是這種會以惡意揣測他人的人,可防微杜漸,卻也是應當的……

再一個,相公想要外出遊歷,少年讀書人,胸有奇情豪氣,或登山臨水,或憑高賦詩,或縱談聚友,更或……座挾妓女,皆是才情所寄,本是人之常情。就譬如他父親,便是如此。她們身爲女子,自然沒有違拗的道理,更沒有藉機肆意遊玩享樂的道理,她應該留在家中,加倍妥帖服侍公婆、照顧小叔子小姑子,纔是正經。

即便公婆應允,她也不應如此放縱的。

可這樣的話,當時她被相公驚的根本沒能回過神來,待回過神來,說句實在話,又不禁患得患失,好容易拿定了主意,卻已是錯過了開口的機會,一個字兒都沒能說出口,就這麼眼睜睜地看着相公當着闔家的面,宣之於口了。

左氏正滿心不安之際,忽的另一邊肩膀又一沉,左氏側首望去,原是花椒也不知何時跑了過來,也挽了她的胳膊,朝她眨眼睛。

愣怔了半晌的花椒方纔回過神來。

關於出行的問題,對於花椒來說,早已經不是甚的新話題了,甚至於還已經做過還算嚴密的分析了。

可一通分析下來,擱下毛筆,卻是發現,她們身爲女子,不爲家族遷移,不爲探親、經商,還有隨着官身的父親丈夫上任,若是還想出行或者遠行的話,那唯一能夠名正言順的由頭,貌似也就只有敬佛上香這麼一條道兒了。

可萬萬不曾想到的是,時隔半年,她因着沒有工夫也沒有法子,只好將這樁事兒暫且擱置的時候,大堂哥忽的給了她這麼天大的一個驚喜。

喜的她都驚着了。

好容易回過神來,簡直就像打通了任督二脈一樣,又看到殺雞抹脖子似的在給左氏使眼色的丁香。

想都沒想,就跑了過來,又告訴左氏:“不過是遠行而已,我同哥哥姐姐們長大了,也要走路坐船出去見識大好河山呢!大嫂這會子同大哥先去探路,以後再帶了我們一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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