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九章 遊歷

臘月二十三,也就是方案首一行瘋玩了兩天,將要返家的前一天,方案首從日昳時分找上大堂哥,兩人就開始談天說地、天馬行空。

不管身邊旁聽的小小子們如何你來我往絡繹不絕的,兩人始終談性不減,相距就沒有超過三尺遠。

一不留神,就秉燭夜談,一談就談到了翌日雞鳴時分。

尤其是雞叫頭遍之後,兩人推窗開天,聽着“雊——哏哏——”、“雊——哏哏——”的公雞打鳴聲,談性更濃。

索性抵足而談,直到雞叫二遍,方纔眯了會兒眼睛,小歇片刻。

只片刻光景,卻不知道是年輕的緣故,還是心情愉悅的緣故,起身時仍舊神清氣爽,半點看不出熬夜的模樣。

也幾乎沒人知道方案首同大堂哥二人到底聊了些甚的。

不過二十三那日黃昏時分,花椒倒是無意中曾聽到方案首向大堂哥詢問起家中學塾課業進度的問題來,尤其還關心了番學塾裡算術課程的傳授方式。

只花椒當時一心撲在獐雞上,也只聽了個知其然,卻並不知其所以然。

並不知道在之前蓮花蕩畔,她同香葉興沖沖地清點計算獐雞數量的時候,心思細膩的方案首就已經留心到了家裡頭一衆小字輩,尤其是石頭羅冀等方纔開蒙大半年的小小子們的計算速度了。

也不知道在她看來其實是尋常的根本不值一提的事兒,可在方案首看來卻是大有文章在其中的。

畢竟花椒並不十分知道歷史上,數學是曾經達到過一個非常高的高度的。

並不知道歷史上隨着商業貿易的蓬勃發展,人們是曾改進過籌算乘除法的。不知道曾有數學家對某些類型的數學問題進行過概括,比如提出開方作法本源即賈憲三角。也不知道還曾有科學家首創隙積術,開高階等差級數求和問題之先河,又提出會圓術,首次提出求弓形弧長的近似公式……

更不知道歷時的進程發展到現今,數學已經急劇衰落了。

近朝歷代,因着八股取士的緣故,思想被嚴重禁錮,數學的流傳遠不如四書五經對人們的影響力同吸引力來的那麼大,甚至於就連引領學識的文人學士都已經很少留心數學了。

歷時上的數學著作大多散失,別說他們蓮溪這樣的富饒地界兒,都足有泰半的私塾先生並沒有能力口授身傳算術幾何。饒是一些個數學大家,亦全然不懂天元術和增乘開方法。

這也是方案首的父親方大老爺一直引以爲憾的事兒。

而花椒自是不能夠理解這則的。

只知道大堂哥解釋給方案首聽,告訴他:“因着家祖父精通全套木工活計的緣故,所以對於基本的算術,不敢說非常精通,卻也因着實用傳統的緣故,略知一二的……”

而且因着秦連豹讀書雜糅,直到如今仍是偏好雜學知識的緣故,所以也通曉一些個幾何算術的知識,因此才能給家中的小字輩開算術一課的。

方案首聽說後自然又好奇了起來,就又向大堂哥求教木工活計中對於算術的運用。

大堂哥已經習慣了方案首的敏而好學不恥下問,索性就指了一旁水井邊的圓木盆告訴方案首:“就好比這個木盆盆底的半徑罷,若是方大哥你來計算,若是知道周長需要計算半徑的話,肯定需要用到‘祖率’的。可按照家祖父的口傳身授,就六個字‘尺變寸,加六成’就可以了……”

花椒也知道這則諺語,並且很久之前就已經進行過檢驗了。

結果相差無幾。

就好比量得一週長爲四尺的話,周長除以(二乘派),就能得到具體數字六寸三分七釐,即約等於六寸四分。

而使用秦老爹傳授的諺語的話,四尺變四寸,四六得二寸四分,也正好等於六寸四分。

尤其計算如此簡便,在估計半徑的時候非常實用,那一點點小誤差,其實已是完全可以忽略不計了。

而就算方案首對於算術幾何也略有涉獵,可讓他直接心算出半徑,仍是一樁略微困難的事兒。

就二話不說,拉着大堂哥去了客房,二人鋪陳開筆墨,又是好一通計算。

只之後二人又說了些甚的,花椒就不大知道了,也沒有特意去想。

只知道到了翌日一早,方案首同大堂哥是並肩從方案首的客房走出來的。

這是花椒親眼所見的,卻也沒有多想。

實在是這樣不肯別寢、常共臥起的事兒在家裡的小字輩們中真是常有的事兒。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的,不說多,總有兩百天,香葉是要抱着小枕頭小被子過來同她一道睡的。

而那串兒小小子們,一整個夏天更是恨不得就種在花椒家了,六哥屋裡頭,頂峰的時候足足睡過十來個小小子。

只沒想到的是,當天送走方案首一行,隔天方家那廂就又送了整車的年禮來。

獐子、青羊、鹿筋、海蔘、蟶乾、對蝦、碧糯、粉粳、銀霜炭、柴炭應有盡有。

還有押送年禮的管事揣在懷裡好生保管的一封信,卻是方案首寫給大堂哥的。

只闔家誰也沒有在意。

更不會去幹預大堂哥交友的。

卻沒想到大年三十夜裡頭,吃過年夜飯,闔家老少坐在一起閒聊說笑守歲的時候,大堂哥會冷不丁的冒出這麼一句話。

整個大廳很快安靜了下來。

只不過大夥兒齊齊看向大堂哥的目光,雖則意外,卻並不驚訝。

大堂哥亦是一臉的坦然。

顯然他已經考慮的非常清楚了。

而且還解釋道:“方大哥說,董文敏先生曾有言‘畫家六法,一氣韻生動。氣韻不科學,此生而知之,自有天授,然亦有學得處。讀萬卷書,行萬里路,胸中脫去塵濁,自然丘壑內營,立成鄄鄂。’想來念書也是一樣的道理,我們俱都心嚮往之。便起了竹杖芒鞋,外出遊歷的志願。”說着又看向秦連豹:“只是我還未及冠齡,不知諸位長輩意下如何……”

早在秦連豹同他們說希望他們及冠之後能夠出去走一走看一看之後,大堂哥心裡頭就已有了外出遊歷的志願了。

只是還有一道“加冠”的鴻溝攔在面前,便沒有多想,也沒有提上日程。

卻沒想到方案首短短几天的工夫,早在那夜他們秉燭夜談的時候,就已經決定家去後就要同一幹長輩商議路線,最好開年後既能啓程,外出遊歷了。

就連明年八月的鄉試,都打算暫且擱置了。

並邀大堂哥同行。

大堂哥自是被他的雷厲風行唬了一大跳的。

在大堂哥的心目中,方案首可謂謙謙君子、溫潤如玉的典範。

尤其這趟過來做客,一言一行所展現出來的氣質風度以及修養內涵,讓家裡頭大大小小俱都如沐春風,就連秦老爹亦是讚不絕口的。

卻沒想到他也有這樣當機立斷的一面。

可深思熟慮過後,又覺雖在意料之外,卻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兒。

否則方案首也不可能成爲方氏一組小字輩們中的執牛耳者了。

而隨後,自是對方案首的提議心動神馳的。

只他到底還有自己的猶豫的。

而方案首那廂也要回去說服一衆長輩。

畢竟對於方案首的前程,方氏一族早已有了自己的決斷了。

如今忽的冒出這麼一樁事兒,說不得就是要打亂諸多計劃的。

可哪裡知道,不過一天光景,隔天正午時分,方家那廂就送來了方案首的親筆信。

大意就是他已經說服了一干長輩,明年開春之後即將遠行遊歷,邀大堂哥同往。

大堂哥思來想去之後,終於在今夜宣之於口。

只這話一出,秦老孃、姚氏,還有家中的一干女眷自是不能放心的。

秦老爹卻是贊同的,安慰般的看了秦老孃一眼,就笑言道:“多讀書可以增長才學,多遊歷可以增長見聞,你既然有心,那祖父自是支持的。”

秦連虎也支持大堂哥的志願,看了姚氏一眼,朝着她一點頭,就朝着大堂哥頷首道:“你祖父說的對,遊歷本身就是一種活的讀書方式,也是開闊眼界、見識、學識的途徑。你有此心,自是好的。”

秦連熊秦連豹諸人也紛紛贊同,曾經遠遊到過京城的秦連鳳更是拍着大堂哥的肩膀道:“遠的不說,就說你那幾個同窗吧,只是過來咱家做客一趟,就體會到了多少之前從未感受過的世間百態,這可不是你們讀書人坐而論道就能感受到的,實在難得。”

這話兒花椒自是贊同的。

遊歷對於帶着腦子的有心人自是受益匪淺的一樁事兒。

花椒前世曾讀過這樣一句話兒:“但凡遊歷總有酬報:異地他鄉增長見識,名山大川陶冶性情,急流險阻鍛鍊意志,生病的經驗是一步步懂得滿足。發燒了,才知道不發燒的日子多麼清爽。咳嗽了,才體會不咳嗽的嗓子多麼安詳……”

可如今這世道,想在近乎於苦行般的遊歷中獲得生命的寬度,除了要付出更多的思考之外,很可能還得接受病痛磨難的煎熬。

尤其是安全問題。

不管是飲食住宿也好,還是游履歷練也罷,誰都不知道到底又會發生甚的意外事故的。

而這也不僅僅是花椒一人的擔憂,家中頭一干女眷,泰半心裡頭都有這麼一重顧慮在的。

俱都沒法下決心,秦老孃又抽空問道秦老爹:“就不能讓大郎加冠後再出門嗎?”

其實秦老孃並不是不知道大堂哥距離加冠也不過兩年光景,可別說這會子了,饒是兩年後大堂哥哪怕加冠之後,在秦老孃眼裡,仍是孩子,她如何能放心得下的。

何況她已是聽明白了,與上回秦連鳳跟着親家進京又不相同,大堂哥這回卻是決定外出遊學歷練的,說不得一兩年都不得歸家。也不打算窮家富路的多帶銀子傍身,一切都打算靠自己,竹杖芒鞋,說不得就要餐風飲露,她如何能放下心來的。

秦老爹如何不知道秦老孃心底的擔憂的,可到底:“光陰荏苒,既是孩子想去,那就隨他去好了。何況我們家大郎勉強已有自保的能力,再加上又是與方案首一道同行的,你且放心就是了。”

可如何放心,姚氏亦是萬萬放心不下的。

她倒是並不十分反對大堂哥十八歲的年紀就外出遊歷。

秦家長一輩的兄弟五個,除開秦連鳳之外,其餘五個在十八歲的時候,都已經能夠獨當一面了。

而且禮詩圩族中,歷代以來,也不是沒有子弟外出遊學的。

也不是因爲如此一來,大堂哥就要錯過院試的緣故。

而是姚氏這心裡頭一直以來都是想在這兩年內將大堂哥的終身大事兒定下來。

尤其看着郭氏懷孕,心裡頭就更是盼着兒媳婦進門。

可若是大堂哥要外出遊歷的話,她這兒媳婦可不就泡湯了麼!

可不是人人個個都能如秦連鳳一般,外出遠行一趟,就能帶個四角周全的媳婦兒家來的。

長輩們各有自己的思量。

家裡頭除花椒之外的小字輩們卻是翻了天了。

尤其是一串兒的小小子們,雖然都知道就算大堂哥這回能夠成行,以他們的年紀也只有流口水的份兒,是絕對不可能同行的。

可架不住他們腦子靈光呀,瞬間就想明白了,大堂哥的出行,也就意味着遊歷的年紀是可以提前的。

甚至於是可以不斷提前的。

雖然二堂哥三堂哥即便翻過年也不過十五歲,四堂哥五堂哥同六哥更不過十三歲。

卻忽的好像給他們打開了扇全新的窗戶一樣,已經紛紛將遊歷一事兒提上日程了。

一個個俱是笑不攏嘴的,又紛紛湊到大堂哥身邊,嘰嘰咕咕地說些個天南地北的風土人情兒,卻是嚮往的不得了。

而小和尚卻頗有些神思不屬的,拼了命的往大堂哥跟前湊,卻心不在焉,也不知道在想些甚的。

丁香那就更是大過年的沮喪的不得了的。

雖然她翻年也十三歲了,已是真真正正的大姑娘了,可別說外出遊歷了,就連出門,估計都成問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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