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椒這話問的沒頭沒腦。
香葉聽的一頭的霧水,歪着腦袋看了看花椒,又看了看羅冀。
茴香丁香兩個卻已是陸續反應過來了,丁香不禁張大了嘴巴看着羅冀,又上上下下的打量他,眼睛滴溜溜地轉個不停,不知道又在打甚的鬼主意。
“嗯!”羅冀卻已擡起頭來,坦然地朝着花椒點了點頭,嘴角已是不由自主地牽起了一摸淡淡的笑容來。
同花椒道:“開春後,那山上總有人過來採藥,我和文啓哥怕被人發現,就格外留神。每回有人上山,都會躲起來……那天你們過來之前,我正在蓮花蕩邊摸了魚準備家去的。老遠聽到你們的聲音,我就躲了起來。看着你們只是釣魚來的,心想你們應該不會上山了。後來聽到你們想上山摘櫻桃,那地兒離我家挺近的,我就有些擔心了。先一步回了家,把火塘熄了,幫着文啓哥躲了起來,就去找你們了……”
羅冀這一席話說的平鋪直敘,並無半點起復,可臉上的笑意,還有聲音裡難掩的那一抹歡快,卻一下子就把花椒姐妹的思緒帶回到了那一天。
別說花椒了,就連香葉都漸漸回憶起了年餘之前的那個夏天,想起了櫻桃的甜、魚湯的鮮。
只羅冀說到這裡,卻是頭一遭流露出了兩分不好意思的神情來,摳了摳手,才繼續道:“那櫻桃樹上的櫻桃是我摘的,我看你們年紀都小,怕你們出事兒,就在旁邊看着你們,直到你們要下山。沒想到你們沒走來時的路,挑的那條下山的路卻是要從我家門前過的。後來我爬到那櫻桃樹上看了一回,才知道我家周遭因着種了山芋山藥的緣故,草木確實是要稀疏一些的。可當時我還是挺擔心的,上回也有個採藥的無意中發現了我家,還在我家歇了一夜,我和文啓哥就在樹上乾等了一夜,又冷又餓又困,文啓哥下來就病了……”
可叫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他們當時雖然看到了他家,也從他家經過。尤其花椒,還擡頭看了眼他家倚靠的栗子樹,讓當時正攀在樹上的他心裡一慌手上一顫,不小心打下了幾隻栗苞來,骨碌骨碌地砸在了房頂上。
可他們卻幾乎沒做任何停留,徑直就下了山,之後也再未上山。
不單如此……
只他當時還是不放心,就蹲在距離他們不遠處山腳下的核桃樹上,雖然能看到花椒一趟一趟的讓人給她折荷葉蘆葉的,可草木遮蔽,他沒見她在做甚的,也沒想過小丫頭的玩意兒。
卻在他們臨走的時候,注意到三叔正抱着花椒往距離他不過三四丈遠的桃樹上掛着甚的……
嘴角上揚的弧度越來越大的羅冀突然間懵住。
好奇怪的感覺……
那兩年,他和文啓哥過的非常不好。可現在想來,很多苦的冷的餓的痛的記憶都已模糊,甚至失去了印象,可他卻有些莫名其妙的記住了那一天發生的所有細節。
直到現在,想到那兩個掛在樹上相互依偎的荷葉包,想到打開荷葉包看到烙餅時的感動,那感動好像還是活的,還是暖暖的還在跳動着,好像只要伸手,依舊可以觸摸的到。
羅冀有些不知所措,茫然地看向花椒。
卻看到花椒眼底有水光閃動。
花椒有些動容,感同身受着羅冀如此簡單的歡喜,才真正明白當初他們的隨手而爲,對於他們來說,到底意味着什麼。
羅冀看着花椒眼底一閃而過的水光,不知怎的,很快就鎮定了下來。
就這樣看着花椒,沒有說話。
丁香的注意點卻完全不在這些個上頭,已是按捺不住心頭的好奇,急急問道:“那我們怎麼甚的都不知道?”又道:“還有你給我們送山芋幹那回就算了,可送櫻桃那回,你到底是怎麼在我們這麼多人的眼皮子底下辦到的?”
羅冀就道:“我會爬樹。一直在樹上,你們只是沒有注意到。”
丁香卻不相信,爬樹誰不會,她還是一等一的好手呢!
知道羅冀肯定是有甚的特別的手段的,可她不比尋常人家的小丫頭,打小也算聽過見過些怪誕詭奇的事兒,也明白些規矩。
不再深究,只是上上下下的打量羅冀:“看不出來挺有本事的啊,什麼時候讓我們見識見識唄!”
羅冀卻不以爲然,一點頭:“好啊!”
花椒卻看到了羅冀的雙手,乾瘦乾瘦的一雙手,同他的人一樣,卻佈滿了大大小小重重疊疊的傷痕。
花椒心裡不由抽痛了一下。
香葉突然湊了過來,在她耳邊耳語道:“椒椒問問羅冀哥哥,他和文啓哥哥爲什麼會住在山上呢?他們的爹孃哪去了?”
茴香看着就哭笑不得的看了香葉一眼。
花椒默了默,看着羅冀精神還好,才小心問道:“羅冀哥哥,你和文啓哥哥在山上住了多久了?”
羅冀想了一下,朝花椒道:“三年,我和文啓哥已經在山上過了三個春節了。”
說着想了想,又告訴花椒道:“我和文啓哥都是那年鬧洪活下來的。村裡發大水,我抱着根木頭飄到了京江裡,自己爬了上來,文啓哥也是被人從京江裡拖上來的。我們起初不認識的,只是跟着很多人一起往北逃難,身邊多是大人,我和文啓哥還有好些個小孩子就聚到了一起。後來天氣越來越冷,他們不準備走了,就在山裡放了把火,搭了棚子住,還經常下山搶東西。文啓哥說我們不能再和他們一起了,可其他小孩都不願意走,我們就自己逃了出來。那邊山上都是這樣的人,我們就一路避着往南走,後來也是這樣的時節,將要開春的時候,我們逃到了這裡,避在了蓮花蕩那兒,就在那住了下來……”
花椒姐妹四個俱是瞪圓了眼睛,屏氣凝神的聽着羅冀敘述前事。
花椒一直都在看着羅冀的眼睛,或許是在她無法想象的災難磨難中掙扎着活下來的緣故,那雙烏黑的眼睛裡,既有恐懼,也有鎮定。
忽的想起小和尚,花椒輕聲問道:“那你還記得家在哪兒嗎?”(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