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尤可,杜氏聽着這話卻是眼睛一亮。
她孃家和袁家也是沾親帶故的轉折親,恍惚聽說袁家的這房嬸子也是能人,拿自家臨街的房子開了家腳店,又是沽酒,給街坊鄰里的配碗飯吃。又置了爐竈,專給那些個自帶茶飯或是米麪上工的船家腳伕熱碗湯飯吃。
旁的不論,日(日)與那些個三教九流打交道,若論嘴皮子,十個黃阿婆也不是她的對手呀!
推門進去,卻見黃阿婆朝着袁嬸子就是大啐了一口:“什麼叫腌臢地方?我兒都說了,那可是正經商戶人家出來的姑娘,論門第論傢俬論人品,你袁家還攀不上呢!”
“我呸!”袁嬸子一聽這話,跳起來一口啐在黃阿婆臉上,指着她的鼻子就罵道:“放你孃的屁,行院暗門子裡出來的嫁千家嫁萬家的污爛貨,你想攀儘管去攀!”
說着眼風一掃看到秦老孃,朝她一點頭就把黃阿婆步步緊逼着直往牆角退:“商戶人家?可不是,憑她賣笑還是賣肉,總歸是賣,可不是做的無本買賣!”說着笑了一聲,又問着她:“你怎麼不說大戶人家?那可真正是個大戶呢!天底下的行院窯子都是一家,那些個虔婆龜公船妓粉頭可不都是你兒的七親八眷!哎呦呦,還有那麼多恩客呢,那可都是你兒的襟兄弟!”
黃阿婆再悍再不講道理,也是尋常婦道人家,況且慣會欺軟怕硬,只有她罵人的,還沒有誰人同她對罵過,哪裡能是開門做買賣的袁嬸子的對手。
漲紅着一張臉,指着袁嬸子的手瑟瑟發抖,竟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眼看着就要一屁股栽到地上去了。
袁嬸子就哼了一聲,連這樣的話都吃不住,還敢跟她仗腰子叫板。
又側過臉來上下溜了秦連彪一眼,見他腫着一張臉,眼睛通紅,髮髻歪斜,身上的羅衫上滿是皺褶,不由嗤笑,披上龍袍也不像太子,還敢學人討小?
更是似笑非笑地道:“那樣的精怪,我一眼就能瞧出來,姑爺還指着那樣的貨色給你生兒子?”說着不禁“嗤”了一聲:“甭管她是行院裡出來的還是暗門子的出身,早八輩子就灌了藥了,她要真能坐下胎來,那可真成了精怪了!”
這話一出,不僅秦連彪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黃阿婆亦是大吃一驚,忍不住歪着頭去看秦連彪。
秦連彪也算是秦老孃從小看到大的,一見他這幅神情,哪裡還不明白或許還真被袁嬸子給料準了的。
一口氣上不來,撫着胸口直嘆氣。
一直垂着頭的姚氏餘光看見秦老孃的動作,忙扶了她給她順氣。
杜氏也剛忙出手扶住了秦老孃,卻是看着袁嬸子打心裡的咋舌。
而袁大嫂聽了這話,卻是長鬆了一口氣的,渾身上下也有了些許的力氣了。
這樣的精怪,絕對不能叫她進門。
哪裡知道外頭那個女人灌得甚的**湯藥,秦連彪卻是梗着脖子道:“甚的人我自己心裡有數,犯不着跟你個老婆子爭辯,忒的跌份。”
說着又看向早在之前就被袁嬸子扶進堂屋坐着,從頭到尾一聲未吭的袁氏,大步走到門口朝她伸出兩個指頭來:“你聽好了,我給你兩條路。要麼一紙休書,咱們一拍兩散。要麼你就管好你的孃家人,別叫她們出來胡沁。”
袁大嫂大吃一驚,袁嬸子立了眉頭就要說話,袁氏已是攥着拳頭徑直走了出來,向秦連彪道:“我不答應,我孃家不答應,你還想討平妻兩頭大?”說着咬了咬牙,已是道:“我就一句話,你既要討人進門做小,那你就同人鎮上過去罷。我同女兒們在家過,咱們河水不犯井水,你只要把這房子地給我就成!”
袁氏這話一出,一院子的人全部呆住。
秦連彪還未說什麼,黃阿婆已是跳將了出來。
指着袁氏的鼻子就罵道:“你個不孝不義的混賬東西,你眼裡還有沒有婆婆有沒有丈夫,連個蛋都不會生,還敢想我家的房子地,你……”
只話音未落,就被秦連彪一把拽了回去。
秦連彪根本就沒想過袁家竟敢這樣硬氣的嚷着告官。
可不管真假,他心裡還真是咯噔了一下的。
他往外走了這一遭,長了諸多見識,方知道這世上還有一句話,叫個“拼個一身剮,皇帝拉下馬”。
他那便宜舅兄他是知道的,那就是個混子,發起瘋來六親不認,這樣的事體可不是做不出來的。
可一旦進了衙門,那還有什麼好的。
就是沒罪也得給你安個罪名,光是那些個小鬼就纏不夠了。
不死也要脫層皮。
何況再一思量,袁氏提出的這個主張同他說的有什麼差別,不還是兩頭大麼!
早了早好。
心中想定,就看着袁氏似笑非笑地道:“你可想好了,我是看在你好歹是我三書六禮迎回來的正頭娘子的份上,才叫你享福,金奴銀婢大魚大肉地享用着。可你既是給臉不要臉,不想和我過,那你們娘幾個就守着這破房子過去吧!”
一聽這話,袁大嫂急得什麼似的,忙要去拉扯袁氏,被袁嬸子一把拽住,倒是又看了袁氏一眼,沒再說話。
秦老孃與姚氏杜氏對看一眼,皆是看出了袁氏的決心,嘆了一口氣,就向杜氏使了個眼色。
她們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
杜氏一點頭,又看了眼袁氏,悄悄退了出去。
誰都沒有留心,只有袁嬸子瞥了一眼,又是鬆了一口氣。
袁氏卻沒想到秦連彪這樣容易就答應了她的要求,愣怔片刻,秦連彪看着袁氏,剛剛露出個帶着兩分玩味兒的笑兒來,正待說話,袁氏已是咬着牙應了一聲好。
秦連彪面孔瞬間變了顏色,黃阿婆又跳了出來。
被秦連彪給攔下了:“不過就是間破院子和十來畝荒田,頂破了天二百來兩銀子,我手指縫裡就漏出去了,算得了什麼!”
袁大嫂一聽這話又是心頭一跳,袁氏卻是充耳不聞,只是追着他問:“既是這樣,那你寫個契書給我。”
秦連彪眼睛一眯:“怎的,你還怕我賴賬不成?”
袁氏抿了抿脣,沒有說話,意思卻很明顯,卻是寸步不讓的。
秦連彪就笑了起來,有腳步聲響起,秦家兄弟和老舅公從外頭走了進來,秦連彪看着就“嗤”了一聲:“呦,幫手來了。”
說着臉一沉,也不容人說話,就問袁氏要筆要紙。
老舅公原本還欲勸上兩句,可見袁氏當即轉身進屋,眼觀鼻鼻觀心,再不說話。
秦連熊卻是露出個笑來,又“誒”了一聲,拿下巴點了點秦連彪:“彪貨,你可是咱們秦家立族百餘年來的頭一人啊!”
秦連彪冷哼一聲,接過袁氏遞來的潮紙禿筆,草草寫下一紙契書扔給袁氏,拖着黃阿婆就往外走。
黃阿婆卻是直到這會子還未反應過來,又記掛着屋裡的包袱,秦連彪卻是什麼都不要了,把黃阿婆推上了馬車,就這樣離開了周家灣。
袁氏攥着手裡的契書,聽着“吱嘎吱嘎”的馬車聲漸行漸遠,腿腳一軟,癱在了當地。
姚氏杜氏忙去扶她,袁大嫂更是撲了過來,大聲慟哭:“傻妹子,你怎麼能應了他,你往後的日子可怎麼過啊!”
袁氏卻是好容易擡起手來,拍了拍袁大嫂,綻出了個笑兒來:“我往日的日子,只有好過的。”
袁大嫂目瞪口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