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瑾盤算了一下,開口道:“大叔,醃芥菜就得一千八百斤,酸蘿蔔少些,一百斤,雪裡蕻不要醃成酸菜,鹹的就行,也一百斤,酸白菜也一百斤吧。”
汪晗大喜過望:“好好好,沒問題,包在我身上。”
汪晗這人,還是很會做人,也很有眼力的,文瑾今天,明顯有心事,他臨回家,問了文瑾一句:“小秀才有什麼麻煩?”
“大叔,咱村外那片石頭灘,我若想買,行不行?”
“行的,縣裡巴不得咱們買下呢,只要一兩銀子一畝,怎麼,想擴大飼養場嗎?”
文瑾含混地應了一聲。
“包在大叔身上,到時候你只管拿了銀子,和大叔一起到三關鎮黃鄉吏那裡辦了文書契約就行。”
“好!我若是下了決心想幹,就去找你。”
“沒問題!大叔隨時等着。”汪晗笑眯眯告辭而去。
有這一打岔,文瑾的心裡不那麼沉悶難受,她沿着溪水邊,慢慢往前走,先是飼養場和西邊的小池塘,下來是豆腐坊,再接着飼養場,下來是大池塘,荷花已經很稀少了,蓮蓬也多讓文瑾採回了家,文瑾慢慢走着,一直來到稻田旁邊。
錢家的稻田只種了一點兒蔬菜,文瑾怕連年種稻,對土地不好,便留着想多曬曬太陽,算是殺菌消毒吧。
其實,她打算明年種些獼猴桃苗兒,不想種菜,拔了地的肥力。
山窩離山近,土壤含沙量偏大,水源又充足,農家肥也足夠,這二十幾畝地,做苗圃的條件還是剛剛的。
坐在曬地暖暖是河堤上,文瑾的腦子裡天馬行空,什麼都在想,似乎又什麼都沒想。因爲,一個念頭,總是過一會兒,就會冒出一次,把她的思路,衝的七零八落。
二伯和二伯母這一關,該怎麼過?
韋成嵐送走楊遷,先去韋家灣看了一眼,帶着啞巴來到山窩村。
“文瑾呢?”
錢先誠還在生氣呢,沒說話,韋氏趕緊把弟弟叫道上房。
“到底怎麼了?文瑾挺懂事的,你們爲了何事和她生氣?”
“她舅,有句話我不知該怎麼勸她,還得你說一說吧。”韋氏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最後十分遺憾地道:“你說這孩子鬼迷心竅了,怎就非要一條道兒走到黑呢?士農工商,她是哪個不好,非要往哪個頭上靠。”
韋成嵐黑眉毛緊緊皺了起來:“我不覺得經商就低人一等,在林津鎮,誰不對王繼善禮敬有加?姐夫自詡文人,講究詩書傳家,有幾個人把他放眼裡了?”
“小成!”韋氏有些着惱,瞪了弟弟一眼,隨即想到,爹爹早逝,弟弟被迫中途停學,早早揹負起家庭重擔,不得不到處奔波,難免有些市儈氣,她心疼難忍,幽幽的嘆了口氣,“小成,你沒讀多少書,不知道這些……”
“姐姐!我什麼不知道?只是沒你倆糊塗而已。姐夫不過是比我在學堂待的時間長了些罷了,難道比我就懂得多?學得好?除了一身酸臭氣,什麼也沒學下。”
韋氏又有些不高興,韋成嵐的心情也被敗壞了,他皺着眉頭:“姐夫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好好的事情到了他這裡,就這個那個的。”
“小成!”韋氏不高興地瞪了弟弟一眼。
“姐,你也不想想,聽憑姐夫的話,文翰哪裡來錢唸書?你們一家,估計都餓死了。文瑾念在你慈愛善良,對她有救命之恩,處處禮敬有加,尊着你和姐夫,你們還真把自己當人物了。”韋成嵐是火爆脾氣,越說越氣,不僅把自己氣着了,還把韋氏也氣得夠嗆。
見姐姐臉色通紅,滿是不悅,韋成嵐嘆口氣:“姐姐,別生氣,你也知道我,在你跟前從不遮掩,文瑾不過是想開個鋪子,誰說就是商人了?她不還種地着呢?你倆,讓我怎麼說呢,竟然小題大做。”
韋氏無語,過了會兒,出去和男人商量去了,誰想錢先誠根本不爲所動:“什麼是小題大做?她現在人小,只是開個鋪子,長大還不做得越來越大?我勸她專心務農都不聽,這不是小問題。”
就這麼大點的院子,韋成嵐把姐夫的話聽得清清楚楚,他氣憤地站在上房門口,指着錢先誠:“你迂腐僵化,害得我姐姐跟你吃了多少苦?文翰差點都失學了,文瑾,她爹孃不在,指靠你?也差點因爲沒錢治病,沒糧吃飯,丟了性命,到了現在,你還執迷不悟,簡直,你簡直喪心病狂,讀的聖賢書呢?學的仁愛心呢?都餵了狗了,滿腦子都是自己的名聲!”
錢先誠臉漲得通紅,手指顫抖,點着韋成嵐:“你,你……”他氣得在院裡直轉圈兒,“志士不飲盜泉之水,廉者不受嗟來之食,文瑾她是個孩子,懂得什麼?可你,你是成人,竟然把孩子往邪路上領!”
“住口!”韋成嵐從上房臺階下來,“你說清楚,經商是邪路嗎?你爲何要把家裡的鴨蛋都賣給商人?還要吃商人運來的食鹽、醬醋?用商人賣的紙筆?還不飲盜泉之水呢,你有那麼高尚嗎?就只會沽名釣譽,遺害衆生!”
“我,你——,”錢先誠哪有韋成嵐的口才,臉色都氣得發黑,也說不出什麼有力量的話語,最後,他咬牙道:“你別在這裡居心不良的挑唆,不管怎麼說,我也不許文瑾經商!開什麼鋪子?沒得敗壞了錢家的名聲!”
韋氏忽然看到文瑾就站在二門,院子裡的情形想必全看到了,一時手足無措,不知該怎麼辦纔好。
文瑾也十分氣憤,往前走了幾步,勉強讓說話口氣軟和下來:“二伯這是嫌我敗壞錢家名聲了?那你怎不阻攔大伯去呢?士農工商,好歹經商還是上九流,大伯去做吏,都淪落到下九流去了,你爲何不極力挽救?”
“你,你大伯和咱又不是一家!”錢先誠今天可謂超常發揮了,竟然你有來言,我有去語,每一句都能答出來。
“你是欺軟怕硬!”韋成嵐一句中的。
“我,我,我就是怎麼了?反正,文瑾在我家,就不能經商!”
文瑾長長嘆了口氣:“這麼說吧,二伯,你要是不願意,那就以我的名義開店。今晚,我就去請汪大爺,給咱分家,咱家這一應物事,我都應該分一半吧?”
文瑾最近想了很多,她要長大了,掛在二伯的名下,處處受制。再說,自己得罪了錢先貴,二伯無端受欺負,也讓她很過意不去,不如,就這樣分開吧,今後路歸路,橋歸橋,該是什麼,就是什麼。
“不行!”錢先誠氣得胸脯上下起伏,“你纔多大?”
“你是擔心我支不起門戶嗎?”文瑾抱着最後一線希望問。
“是的,你太小了,萬一有個什麼事兒,讓我如何對得起你父親!”
這句話還有點暖意,讓文瑾緩過勁兒,不再那麼傷心:“二伯,甘羅十二爲宰相,我雖不才,可今年都十三了,咱家,遲早要分家的,還不如趁早吧。”
“不行,文瑾,我若答應你分家,就是縱容你往邪門歪道上走,這不行!”錢先誠是真的想要庇護文瑾,此刻臉上的表情又焦急,又難過。
“二伯,行不行的,你一個人說了不算,這個家我是分定了,現在,咱們不要再糾結了,你就說吧,該怎麼分!”
文瑾的話斬釘截鐵、毋庸置疑,錢先誠在院子裡轉了幾圈,臉上落下淚來,對着天空做了個揖:“先聰,你該能看見吧?讓我怎麼辦呢?”
文瑾的心火,一下子就被澆滅了,她真拿這位二伯,一點辦法也沒有。
韋成嵐看到文瑾低下頭,走過來想要安慰她,誰想文瑾忽然擡起頭:“二伯,你對我的恩情,文瑾記住了,可我,今天是非要開鋪子的,你答應,咱就一家過,不答應,我現在就去找汪大爺。”
緩了一下,文瑾補充道:“你要是真擔心我,那咱們還住一起,平日生活,你和二伯母該怎麼指教,就怎麼指教,只是鋪子的名義,用我的而已。”
韋成嵐一聽,這個主意不錯,不等錢先誠說出反對的話,就把他拉到上房去了:“姐夫,咱倆商量商量!”
還趕緊給韋氏使了個眼色,讓她看着文瑾,唯恐這孩子想不開,做出什麼過分的事情。
雖然錢先誠堅決不同意,文瑾還是讓汪起和胡大爺魏大爺作證,寫了分家契書。
“幾位大爺,還請你們一定保密,我想開鋪子,怕有損哥哥的名聲纔出此下策,萬一有教諭學正申斥哥哥,他有個說辭罷了,可不是二伯不容我,不肯庇護我的。”“我們明白,你們一家人都是大好人,長輩慈愛,小輩懂禮,分家肯定是萬般無奈,我們不會四處張揚的。”錢先誠整個過程,都黑着臉一言不發,汪起和幾個耆老,也不知道他爲何這樣,猜測是他心裡難過呢,都沒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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