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伯臉色還是十分羞愧,匆匆走了,到了下午,便帶着他的兄弟和侄兒,揹簍裡裝了弓箭,提着獵刀,過來叫上文翰和文瑾,往山上走。
既然下套是秘密,他就不能帶外人了。
文瑾手裡提着一把砍柴刀,文翰拿着把斧子,都提着繩索,猛一看,就像要砍柴去。
大山伯帶的鐵絲可不少,順着早上坐着的山溪往上走,到了山腰,便開始下套。
王家的人,都臉朝外凝神戒備,沒有一個偷眼往裡面瞧,文瑾心裡暗贊,這一家人,都是可交往的,夠義氣,坦誠可信。
除了大套,文瑾還下了很多小的,只要狼爪踩進來,也能套住。
他們在張屠夫所說的狼窩一圈,把鐵絲都下下去,這才返了回來。一路上,文翰的臉興奮地發紅,兩眼也黑亮亮的,一看到文瑾,就忍不住笑一笑。雖然那套兒不是他想出來的,可“弟弟”的驕傲,就是他的驕傲呀。
第二天剛雞叫三遍,柴扉就叩響了,文瑾和文翰,都在興奮裡爬起來,揣了一個烤乾了的貼餅子,開了門就跟着王家的一羣人往山上去,正是黎明前最黑的時候,一路若不是有蟲子嘶鳴,鳥兒撲扇翅膀,那寂靜真讓人難以經受。
到了山跟前,就聽見狼嚎,在空曠的山谷間迴盪,淒厲而怨毒,幾個人都有些害怕,下意識停下了腳步。
過了一會兒,王大山輕輕笑了:“肯定是套住了,不然,哪會這麼叫?”
幾個僵硬的人影立刻便活泛了:“大哥,我聽着那狼叫,一個聲音粗,一個聲音細,肯定是兩個都套住了。”
“就在這裡等會兒,天亮咱們再去看。”
雖然等待讓人十分焦急,可人人心情振奮,時光卻並不難耐,太陽終於跳上山崗,大山手一揮發了話:“走,看看去!”
昨天這裡有人被狼傷了,鎮上的大夫說,起碼得躺兩三個月,消息傳開,今天一個趕山的都沒有。
狼叫的聲音時斷時續,弱了許多,一羣人循聲而去,看到一條大公狼,它被套住了脖子,拼命掙扎,皮膚都勒破了,脖子一圈血跡斑斑,看到有人來,本來僵臥着,忽然跳起來,嘴裡嗚嗚叫着,呲牙咧嘴地一臉威脅。
說不怕是假的,王大山這樣的壯漢都停下了腳步,看到狼左奔右突,卻不過原地打轉,大家都忍不住露出微笑。
大山伯提着一把短柄的鐵矛,大着膽子往狼跟前走去,那狼忽然張嘴,嚎叫了一聲,他嚇得一下子站住了,狼也很怕,又叫了一聲,這一次,大山伯早有準備,鋒利地鐵矛猛地插進了狼嘴。
狼連叫聲都發不出,在地上翻滾了幾下,腳蹬了蹬,便不動了。
“死了!”
“狼死了!”身邊的幾個人都歡呼起來。
大山伯在狼身邊,等了有一盞茶的功夫,看到狼確實沒有氣息,這才解開鐵絲,收進揹簍的藤編袋子裡。
“我們去找另一隻狼。”說話的是大山的堂弟保山,十七八歲的年紀,此刻,他看大山的眼光,充滿了崇拜的意味。
“到底另一隻狼套住了沒有?別有危險。”文瑾提醒大家。
“肯定套住了,剛纔我都聽見嚎叫了。”保山堅持道。
“文瑾和文翰,你倆走中間,保山和鐵山,走他倆前面,林山在前面開路,我斷後,咱們找一找。
林山牽着狗,走在最前面,一羣人在山林裡轉了半時辰,四眼黃狗便蹲在地上耍賴,一步也不肯動。
文瑾看到狗腿忍不住哆嗦,氣得罵它:“這膽小鬼。”
“狼肯定在附近。”林山擡頭四望。
保山和鐵山一人在狗身上踢一腳,這才帶衆人開始搜尋。
“這裡有血跡。”鐵山喊道。
果然,前面的地上,一片狼藉,似乎狼拼命掙扎過,可,什麼也瞧不見。
“狼呢?”
文瑾和文翰,也低頭尋找。
大山伯最後沒有鐵絲了,把套兒拴在一棵小樹上,小樹被狼扯斷了,狼跑了。
文瑾剛得出這樣的結論,心裡正遺憾呢,忽然看到樹藤縱橫的暗影裡,一雙綠幽幽的賊光!
“在那裡!”她剛出聲,那狼忽然躥出來,保山反應最快,手裡的鐵叉對着狼就紮了過去,狼往旁邊一閃,沒中。
林山手裡是一根青岡木的齊眉棍,他雖然沒有保山敏捷,可力氣卻大,一棍下去,打在狼腰上。
狼是銅頭鐵尾豆腐腰,青岡木質地細密結實,乾透了堪比金剛,拿着沉甸甸的,林山這一下又拼盡全力,只聽得狼嗷一聲嚎叫,便趴了下來,拼命掙扎也站不起來。
保山還想拿鐵叉上去,被大山一把拉住了。
“別刺破了狼皮。”
保山住了手,大山故技重施,還是用鐵矛扎進狼嘴,解決問題。
狼死了,文瑾纔看到它腳上還帶鐵絲,拴着半截小樹,小樹卡在樹叢中,狼沒法脫身,這纔在聽到人聲時,躲了起來。
四眼黃狗見狼死了,它的四條腿又靈活起來,扯着狗繩往前衝,大山領着衆人,找到了狼窩。
竟然有六隻半大的狼崽。
兩隻大狼都瘦骨嶙峋,狼崽卻胖嘟嘟的,走起來尾部一扭一扭,看到大黃,它們竟然還敢撲上來搏鬥,被幾個人拿着哨棒一頓打,最後都趴下不動了。
“祖父老寒腿,我想要兩隻狼崽的皮,給老人家做個護膝,其餘就給你們吧。”大山伯還是爲學了文瑾的本事感到羞慚,情願把功勞都讓出來。
“大山伯,你別這樣,獵狼的功勞,都是你們兄弟的,我和文瑾,能拿走兩隻大的都慚愧不已了,你就別再讓我們難堪。”文翰推辭。
看到兩人你來我往的,文瑾插言:“大山伯,說好的事情,就照着做吧。”
“那好吧。”大山看了看幾個堂兄弟,然後說了一句,“剛好六隻狼崽,二爺和三爺也一人一對狼皮護膝,縣太爺若是有獎賞,就歸錢家吧。”
幾個兄弟一致同意。
文翰推辭不過,紅着臉答應下來。
大山以後會下套捕獵,能受益一生,自然不在乎這一時得失。
一行人擡着大狼,挑着小狼,走進鎮子時,引起巨大的轟動,幾乎全鎮百姓都過來看熱鬧,大山堅持說是文瑾捕獵的,他們不過是幫了個忙。
很多人懷疑這個說法,可看到兩隻大狼就那麼擡進錢家,也不由得不信。
張屠夫跑來,表示願意幫着把狼皮剝下來,只要最後給他一隻狼腿就行。
“嘿嘿嘿,還沒吃過狼肉呢,咱這一輩子,殺豬不少,沒殺過狼,還不如兩個小孩子呢。”
韋氏不知道該怎麼辦,扭頭和兒子商量。
“就讓張大叔幫忙吧,咱們又不會。”
“就是,小秀才說得對。嘿嘿嘿,我沒機會殺活的狼,有機會剝了它的皮,也能泄憤。哼,昨天可把我氣壞了。”
張屠夫在那裡忙乎,看熱鬧的人一撥一撥,到了午飯時,才清淨下來。
張屠夫把狼皮貼在牆上,狼肉剁開堆在案板上,剝了皮的狼頭,洗乾淨放在鍋裡煮着,韋氏還讓他剁開了一條狼腿,數根肋骨,也放在裡面,那是準備送給鄰居的。
小鄉鎮民風淳樸,誰家有了什麼,都不會關門吃獨食,多少送點兒,讓大家嚐嚐滋味。
屠夫提起留給他的那隻狼腿,和兒子告辭離去。
“這麼多肉,咱們醃漬了,冬天吃吧。”文瑾高興地笑彎了眼睛。
“怎麼醃呢?”韋氏大概從來沒見過這麼多肉,禁不住有些發愣。
文瑾也不會呀,回想前世學過的知識,知道鹽能殺菌,想了想便說道:“煮一鍋濃鹽水,晾涼,把肉放進去泡一泡,然後拿出曬乾,大概就可以了。”
“對,對,張屠夫剛纔也這麼說。”文翰眼睛一亮,接口道。
韋氏拿出一串銅錢,數了數,只有十三枚,猶豫了一下,全給了兒子:“去買些鹽吧。”
這還是前幾天,文瑾和文翰用山貨換的,韋氏還了欠債,就剩下這麼點兒。
家裡只有兩個人了,伯母低聲問文瑾:“真是你從書上學的法子?”
難怪她不信,家裡的男子都讀書,爲何獨獨文瑾知道呢?
文瑾有些緊張,她儘量表現十分平靜,點點頭道:“是啊,我還有字不認識,還好書裡有圖畫,能看明白。”
“這書,還在嗎?”
文瑾搖頭。
韋氏嘆氣:“文翰不能考試了,還不如看些這樣有用的書好。”
原來這樣,文瑾悄悄舒口氣,安慰韋氏:“賣了狼皮咱就有錢了,哥哥還是念書去吧。”
“不念了,不能唸了啦。”韋氏的語氣裡,有濃濃的惆悵。
“爲什麼?”文瑾莫名其妙。
韋氏卻緊閉嘴巴,沒有再說話。
文翰提着鹽,興沖沖跑回來,大伯母焦氏也隨聲而至。
“弟妹,你也知道,咱娘是老寒腿,這狼皮該給她做個褥子吧。”她嘴裡的娘,就是伯祖母,她的姑媽老焦氏。
韋氏微微皺起眉頭,卻溫順地點頭答應道:“好吧。”
“剛好兩張狼皮,她老人家可以換着使用。”焦氏十分高興地笑了一下。
文瑾都無語了,沒見過這麼貪婪無度,還厚臉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