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備原本也是巴結姚家的,但現在覺得,他是兵部的人,跟隨錢雋更有出息,再說還以爲錢雋還在院子裡,便真的聽從命令,死死堅守。
張茂隨氣得要命,他是文人,偏還要瞎指揮,本來稅兵的作戰力還不錯,結果讓他折騰的,竟然打了半夜,也沒能突破王守備的防守陣線。
錢雋悄悄潛入南港城,直接去了知府的衙門,果然老杜本事了得,拿着王守備的供詞,外加錢雋暗地裡調查的於文劣跡,把這傢伙控制住了。
後半夜,於文在錢雋的威脅利誘加刑訊逼供下,招供了好些姚家兄弟圖財害命、違法弄權的罪行。
他當然盡力把自己摘出來,但錢雋依然能發現姚家人吃肉,於文跟着喝湯,貪污受賄的蛛絲馬跡。
一句謊言,必須要一千句謊言來圓謊,於文多說多錯,天亮的時候,他已經完全招架不住,幾乎錢雋問什麼,他就說什麼了。
張茂隨折騰了幾乎一夜,手下才有人翻牆進入院子,結果裡面除了僕人還是僕人,正主兒一個都沒,王守備聽到這個消息,禁不住心裡一寬,張茂隨卻氣得眼冒金星,幾乎暈厥,他立刻帶人趕往知府衙門,本來是想要於文上書南海道臺,污衊王守備收受賄賂,包庇逃稅商人,公然和市舶司稅兵對抗,求那邊派兵來鎮壓的,誰知一進衙門,就被按翻在地,捆了起來。
“知道我是誰嗎?說出來嚇死你們,還不快快放手!”張茂隨已感覺到大事不妙,還想垂死掙扎,色厲內荏地喝道。
捆他的就是王傑,見他這個時候還在硬撐,忍不住嗤笑一聲:“你說吧,是誰呀?我還沒見過嚇死的人呢。”
“你不是知府衙門的,你是誰?”張茂隨看着老杜眼生,禁不住問道。
“我呀,我是知府大人的表哥。”
張茂隨禁不住長出一口氣,立刻神氣活現起來:“快放開我,我是姚光遠姚大人的師爺,就是你們知府大人,見了我也是畢恭畢敬的。”
“你找知府大人何事?”老杜問。
“給你說你也不懂。”張茂隨不屑地瞟了老杜一眼,“快把繩子幫我解開。”
老杜卻並不動手,只是涼涼地說了一句:“懂不懂,不勞你費心,我表弟說了,今天非常時期,讓我把門守嚴實,有時去裡面報給他知道,你不說,可別怪我不給情面,耽誤了事兒,到時候也別賴我。”
張茂隨一聽,認爲於文在門口安排了一個什麼也不懂的土錘,更加氣憤,但卻十分無奈,只好咬牙說道:“王守備竟然帶兵和市舶司的稅兵對抗,擾亂朝廷律法,你趕緊的,讓知府給道臺大人行文,彈壓王守備,抓住逃稅抗法的奸商。”
“咦,你不是姚大人的幕僚嗎?怎麼又管起市舶司的事兒來了?”老杜很驚訝地道。
張茂隨氣得跺腳:“你少羅嗦,快去通報,說我來了。”
“你到底是誰?爲何能調動市舶司的稅兵?我家大人,爲何要那麼聽你的話,不說清楚,別怪我翻臉無情。”老杜依然十分認真地面對張茂隨,非要他說出個一二三來。
張茂隨氣得全身無力,只好解釋道:“我卻是是姚大人的師爺,叫張茂隨,帶市舶司的稅兵去抓姦商,那是爲姚大人做事的,現在,事情緊急,你快去給我通告一聲,不然,姚大人怪罪下來,別說你我,就是知府於文,也吃不了兜着走。”
“哦,你等等!”
老杜從門房裡拿出一張紙,張茂隨一看,上面是他和老杜剛纔的對話。
“你籤個字,我拿給表弟看,省得說不清楚。”
張茂隨明知這字簽下去,很可能給對方一口實,但他實在太小看老杜了,覺得他就是一個沒見過世面的生瓜蛋子,剛從農村跑出來的土鱉,於文讓他守門,是想賞他一口飯吃,而又怕這傢伙把不住門戶,隨便放人進來,纔會有這麼繁瑣的手續,隨擰着身子:“幫我鬆綁!”
老杜這一回手腳很快,張茂隨一邊甩着麻木的臂膀,一邊在紙上籤下自己的大名。
老杜喜滋滋拿着口供,對張茂隨說道:“你稍等,我去去就來。”
張茂隨還想跟着進去,卻被門房走出的另外一個人擋住了:“等一等,老爺同意,自然會讓人傳話的。”
張茂隨退了那人一把,結果卻像是推在一堵石牆上一般,對方紋絲不動,自己卻忍不住退了一步。
這個人個子不高,穿着也不顯眼,甚至臉面都不是那麼機靈聰穎,土土的外表,卻是個練過武的,張茂隨心裡覺得特別怪異,難道於文這個蠢材,還有這種遠見,今天的門子竟然安排了個護院?還是……
想到剛纔自己簽名的口供,張茂隨心裡有些發虛,三十六計走爲上計,萬一自己被於文軟禁於此,一切可都完了,張茂隨自認跳過於文,他親自去找道臺,也肯定能成事,主子姚光遠的面子,在巨榮朝,那不是一般的大,他料想連南海總督,都不敢駁回。
王傑見張茂隨轉身往外走,伸手就擋在前面:“你幹啥?”
“我看看外面的車伕和馬車還在不在。”張茂隨隨口瞎扯。
“不在了,你不是一來,就把他們打發走了嗎?”
“我哪有?”張茂隨大驚,不等他在說什麼,王傑已經扯着他的胳膊,把剛纔丟在地上的繩索拿起來,三下兩下又把他五花大綁起來。
“你——”
“你省省吧,死在臨頭,還猖狂什麼呀。”
錢雋這邊,進展十分順利,文瑾帶着孩子,第一天也十分安寧自在。爲了不惹事,這一天的採購,都是鄰居幫着做的。
來了幾個月,文瑾僅僅能聽懂幾句常用的南港城方言,因此,所有交涉,幾乎都由香嫂來辦的。香嫂是投毒案的重要見證人,文瑾怕她被人殺人滅口,纔在這麼緊張的關口,都帶着她。
第一天過得特別安寧,第二天似乎也很順,香嫂是個勤快女人,她見鄰居是個年紀有些大的老夫妻,便自己過去取菜了,剛一進門,就碰上了夏陽。
“你怎麼出去了?”
見夏陽臉色不虞,香嫂訕訕地笑了一下:“我這閒着也是閒着,隔壁的大爺大嬸年紀不輕——”
“知道你勤快,但主子的話你怎麼能違背了?知不知道主子在躲災?”
“這裡誰也不認識我們。”香嫂是個鄉下女人,文瑾又一貫和氣,她便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
夏陽氣得一巴掌就摟了上去,還好春明過來攔住了。
“香嫂,不要以爲主子和氣,你就可以肆意妄爲。知道不知道,今天隨便出門,說不定會帶來滅頂之災的,不光是對主子,連帶我們也都跑不掉。”
香嫂雖然被夏陽和春明的氣勢嚇住,但心裡依然不以爲意。
誰知事情就是這麼寸,香嫂剛出來,就有個人去了隔壁:“二叔,剛纔那個女人是誰呀?”
隔壁的陳伯夫妻無兒無女,但卻有個侄子陳二子,在這個時代,有侄子都不算絕後的,老夫妻本應該由侄子撫養,家產最後也由侄子繼承,但陳伯這個侄子特別不成器,吃喝嫖賭樣樣都沾,把自己父母留下的家產揮霍一空,不得以去了外地胡混,七八年沒有回來,不知爲何,這幾天卻忽然在村裡出現了,他沒地方可住,只好住在村口的陳家祠堂裡。
陳伯曾放出話,不認這個侄子,他死了,這份家當,都要歸了族裡,所以,他看到二子便沒好聲氣:“你管剛纔的女人是誰?出去!”
香嫂雖然不是漂亮女人,但也收拾得利利落落,十分乾淨順眼,陳伯以爲二子又是發花癡呢,並沒在意,下午的時候,陳大媽看到二子在隔壁的大門口逡巡,給老頭說了,陳伯也只是出來把侄子轟開,而沒有給隔壁說一聲。
陳二子越想越覺得香嫂是那天買龍眼的人,但他想不通爲何忽然出現在這裡,想到自己就是賣了一次龍眼,就有了二十兩銀子的賞賜,陳二子的心又忍不住蠢蠢欲動,他在大門口聽到香嫂和人說話的聲音,越發確定自己沒錯,便急忙往南港城跑去。
文瑾所在的村莊,和南港城並不遠,陳二子在天色將晚,城門未關時進了城。他當時是從一個叫李三的混混手裡,拿過龍眼的,便直接去找這個人。
李三是依託姚府混日子的,有時那邊不好出面做的事情,都由他來進行,他二十歲出道開始混,一直沒什麼起色,直到近十年,姚家發跡,他纔跟着水漲船高,現在也是住着四進大宅,出入前擁後呼,在南港城沒人敢惹的人物。
二子在李家門口求見,被門子直接一口吐在臉上:“什麼東西,還敢見我們老爺。”
“我真的有要緊事。”
“什麼事?”
“……不能說,真的只能給李老爺說的。”
“滾!”
二子也是混社會的,見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拒絕,心裡一橫,威脅道:“哼,我這事兒多重要,你根本猜不來,若是耽誤了,別說你做門子這飯碗端不住,就是頸上腦袋,說不定都要搬家!”
李家的門子當然不怕,不過,這時候剛好有個李三跟前得用的人出來,兒子急忙喊了一聲。
他不知道這個人叫什麼姓什麼,只好喊:“賣龍眼——”
那人只知道李三有一天提着一籃子龍眼神神秘秘的,聽到這一聲,忍不住朝陳二子看來。
“我有要緊事見李爺。”
那人猶豫了一下,示意二子在門口等着,他扭頭進去通報了。
門子驚訝地看了二子一眼,他得瑟地挺了挺胸膛。
“小哥這是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呀,見了李爺,包涵則個。”換做門子巴結二子。
陳二子擡着頭,用眼角鄙視門子,嘴裡哼了一聲:“差點耽誤了爺的大事。”
門子腆着臉竭力把結,正在這時,那個傳話的人出來把二子叫了進去,大概過了一刻多鐘,李三就急急忙忙出來,坐上馬車往東而去。
姚志遠聽了李三的彙報,大喜過望,張茂隨一去不復返,令他坐臥不寧,正不知該怎麼辦呢:“若是抓住了那廝的女人和孩子,不怕他不讓步。”
姚文遠感慨了一句:“上天對咱家,還真是厚愛呀。”
“還是大哥有遠見,請了高人看風水,這一定是祖宗保佑的。”姚志遠糾正弟弟。
姚文遠連連點頭:“你說的有理。”
姚家豢養了一批打手,不僅有那天在錢家門口挑釁的那個黑衣人姚崇。
雖然姚崇那天落敗,但姚志遠覺得他見過錢雋和文瑾,這一天依然把他派了去:“你先試探一下,千萬別抓錯了人。”
“是!”姚崇見自己辦砸了差事,主子依然信任,不由得感動萬分,跪下發誓:“奴才這次一定竭盡全力,不辜負二老爺三老爺的厚愛!”
姚文遠哼了一聲:“若是再有差池,就找個地方自己去死,省得我還得賠一副棺材。”
姚志遠則唱紅臉,一副親切的樣子:“你是個有能力的,我相信你一定旗開得勝,馬到成功。”
“二老爺!”姚崇激動得熱淚盈眶,“奴才拼死也要完成任務。”
晚飯過後,文瑾和兩個孩子嬉戲了一會兒,便和奶孃給他們洗澡,然後哄了孩子睡下。鄉下比南港城略涼快些,藤編的席子又涼爽又光潤,金金玩了一下午,倒下就睡着了,錢錢還小,半下午睡了會兒,這會兒纏着孃親不讓走,文瑾便躺在兒子身邊,由他的小肉手,在自己胳膊上捏來捏去,這是錢錢臨睡時的習慣,不給捏,就不睡覺。
很快,孩子的鼻息就深沉起來,文瑾也有些睏意,躺在兒子身邊迷糊了一下,不知有多長時間,她隱隱聽見夏陽和春明說話,一下子驚醒了。
文瑾走出兒子房間,讓錢錢奶孃進去照顧孩子,然後回到自己的住室,果然是夏陽和春明在說話,夏陽和鼓着腮幫似乎有些生氣。
“有什麼事兒嗎?”
春明沒吭聲,夏陽嘴快,氣惱地道:“那個香嫂,看着挺老實,誰知道剛來這個村子,就勾引的一個閒漢在咱家門口轉悠了半下午。”
“這話怎麼說的?”文瑾有些奇怪,香嫂不是那種輕浮女人,再說長相也一般,還不至於這麼快就勾引男人的。
“王叔說的,那人賊眉鼠眼的,往咱院子裡偷看。”
因爲人少,又沒有門房,王虎膽不再坐在門口專職守門,而是四下轉悠,巡邏,他也只看到陳二子兩次,因此,還當他是個好色之徒了。
王虎膽不是喜歡饒舌的人,他覺出有些不對勁,但又怕自己捕風捉影、小題大做了,不敢直接報給文瑾,卻想辦法說給了夏陽。
都知道春明嘴緊,沒有確切的把握不會說出來,而夏陽卻擔不住事兒,比春明魯莽。
文瑾不敢掉以輕心,把王虎膽叫來,詳細詢問那人的模樣和所作所爲,也沒覺得有什麼問題。天已經黑了,孩子都睡了,到底是走,還是留在這裡?
文瑾從來就不是個肯僥倖的人,她幾乎沒有猶豫,讓王虎膽叫來陳凱:“如果我們換個地方,還有哪裡可去?”
陳凱面露難色:“還有二十里路呢,我們現在就走嗎?”
“附近有地方去嗎?”
陳凱想了想:“陳家有個老祠堂廢棄了,後院有幾間房子還很好,太太可以去那裡避一避。”
文瑾想了想:“駕馬車吧,到了村口,我們下來去祠堂,你派人繼續往前走。”
“好!”陳凱也跟了錢雋不短的時間,文瑾這種障眼法,他一聽就明白。
文瑾又補充了一句:“你和王虎膽還留隔壁,若是真有人來,抵擋一陣子再撤出來,給他們布個**陣。”
“這個不行,太太你身邊沒人怎麼辦?”
“若是真有事,對方絕不會只來幾個人,就算你和王虎膽守着我們,也未必安全。”
陳凱覺得太太說得對,可還是有些不放心,一時有些猶豫。
文瑾下令:“快行動吧,遲了就來不及了。”
陳凱只好行了個禮,出門佈置去了,他這人平日裡喜歡和人開玩笑,到了這個時候,還不忘把廚房的一些米、乾菜送給隔壁大爺。
隔壁老夫妻不明白他們爲何這麼神秘,晚上來晚上走,但兩人並沒有多問一句,只對陳凱謝了又謝。
三輛馬車在鄉間路上轆轆而行,引來一陣接一陣的狗叫,到了村口的廢棄祠堂前,並沒有同時停下,總有兩個再走,若不仔細聽,沒人發現文瑾她們下了車,她們穿過東倒西歪的一扇小門,繞進了陳家祠堂的後面。這裡陳設很簡陋,還好有兩張嘎吱亂響的牀,一張給文瑾,一張給兩個孩子,再加上有充分準備,在地上鋪了草蓆,然後放上褥子鋪成地鋪,然後架好蚊帳。房間有限,幾個男僕都在院子裡架蚊帳,害怕暴露不敢點火,這樣也使他們不至於滿滿一晚上去喂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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