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沈百萬,我看他是不想活了,竟然敢做這樣的事情。”
“你認識他?”
錢雋點頭:“嗯,他節日裡總會拜訪三舅的,沒想到他在我們面前,卑躬屈膝搖尾乞憐,背後竟然是個欺行霸市、強買強賣惡徒。”
“禮下於人必有所求,他在你們面前表現越是卑微,轉過身撈取的好處肯定就要越多啊。”文瑾不以爲然地道。
“瑾兒,都怪我走得太匆忙,不然,早點給老樊打一聲招呼,你也不用受那麼挫折,榴花是我和三個舅舅的產業。”
“你家的?”文瑾驚訝壞了。
“嗯,老樊就是孃的陪房,四舅舅覺得他頗有商人天分,便讓娘開了這個榴花商行,後來大舅把他們手頭一家珠寶行並了進來,四舅爲了太子,又開了一家車馬店,都交給了老樊打理,二十年時間,榴花就有了現在的局面。”
“難怪樊大掌櫃面子那麼大,背後有仁親王府撐腰啊!”文瑾感慨了一句,在她前世,已經達到高度文明的社會裡,大商人背後常常隱藏着高官的身影,何況這個沒有人權的封建社會了,沒有高官支持的大商人,那就是一頭肥豬,不知道何時,就會被人斬了分贓。
“那你來明湖城,樊大掌櫃不來請安嗎?”
“表面上,我們互相不來往,沒人知道榴花是誰的產業。”
文瑾有些嚴肅,知道別人的秘密,是一個負擔。
錢雋見文瑾並沒有欣喜,心裡略略有些失落,見面那天,文瑾心情處於極度緊張和激憤中,撲在他懷裡痛哭,令錢雋欣喜萬分,可是接下來,文瑾處處表現得落落大方,沒有一絲的忸怩和嬌柔,令他不敢冒失,連美人的小手都不敢拉一拉,剛纔說到這個話題,文瑾竟然也沒有絲毫的請求和依仗之意,難道,他不是值得她依賴嗎?
其實,文瑾自立慣了,就沒有想到依賴誰,再有,來到這個社會,她看到的聽到的,都是什麼男女授受不親等等謬論,錢雋不主動,她絕不會去投懷送抱,自輕自賤。
按現在的社會觀念,她和錢雋可以說還毫無關係,沒有訂婚,再好的感情都是枉然。
船上一時寂靜,錢雋心裡越發難受,他看到文瑾嫩蔥一般的玉手,輕輕掠了一下風吹散了的頭髮,真想伸手,捉了過去,合在掌心撫摸一番。
但他不敢,他可以視規矩爲無物,這種被道學先生標明褻瀆的動作,有可能會招惹文瑾生氣,他縱然十分心動,卻還是強自忍住了。
文瑾打破尷尬,岔開話題:“爲何樊大掌櫃在明湖城有那麼大的面子?”
“這都是他自己爭取的,好些人知道他背後有人,但不知道是誰。他越是這麼神神秘秘,就越是沒人敢惹。”
“哦。”
小船上,又一次陷入寂靜,沈雋掙扎半天,囁嚅着道:“文瑾,還希望你等我幾天,我再返京,便安排媒人向你提親。”
文瑾沒有說話,只是臉色有些黯然,現在,她確定自己不是錢家的孩子,已經派人去詢問賀氏,她的親生父母在哪裡。
說不定,她就是山陽縣某一個普通農戶的女兒,仁親王府,怎可能和這樣的人家結親?
錢雋看到文瑾的臉色,忽然明白她的憂慮,趕緊把自己的安排說了出來,最後,鄭重地安撫文瑾:“你放心,我都安排好了,不會讓你受委屈的。”
文瑾心裡感動不已,有男人肯處處、事事爲自己考慮,這份情誼,多麼難得。但想起錢雋家庭的複雜,蛇蠍一般的繼母,不分好歹無條件庇護妻子的仁親王,她細細的柳眉又微微蹙在一起。
錢雋看她臉色還有一絲憂慮,心裡也知道文瑾在擔心什麼,他微微嘆了口氣,這個方面,他也正在努力,但暫時還沒有鉗制劉氏的最好辦法。
錢雋只能安慰文瑾:“我一定盡最大努力,護你周全!”
這話說得鏗鏘有力,錢雋文瑾聽在耳裡,甜在心裡,眼前禁不住涌起一層薄霧。
來到這個世界,文瑾也夠苦的了,雖然錢先誠夫婦視若己出,可這一對軟蛋夫妻,又能給文瑾多少庇護呢?爲了保護自己,文瑾的早就在自己心外,練出一層堅硬的外殼,此刻,錢雋的愛意,令她冷漠的心田溫暖如春。
文瑾不覺間,已經淚流滿面。
錢雋有些慌神,掏出手帕,輕輕替文瑾揩拭眼淚,還小心翼翼移坐在文瑾身側,不斷默默祈禱:“我借肩膀給你哭,快快靠過來呀。”
或許錢雋的心意感動上天,文瑾自從來到這個世間,所有的委屈頃刻涌上心頭,她的眼淚止也止不住地流下來,直哭得頭昏眼花,頭腦發暈。
錢雋輕輕扳着文瑾的肩,讓她靠過來,聽着心愛的人輕輕啜泣,感覺到她哭泣引起的一下一下的抽搐,錢雋恨恨地捏緊拳頭。錢先貴已經被他折騰死了,算是給文瑾報了一箭之仇,今後,他的力氣,就要用到自己家裡,儘量給所愛的人,創造一個安適和樂的生活。
錢雋在明湖城等了五天,錢先聰就到了。
除了那天文瑾忘情,靠着肩頭哭了一場,其餘的時間,她一直和錢雋相敬如賓,錢雋雖然有些不滿足,卻因此更加尊重文瑾,他收斂了以前故意擺出的吊兒郎當和玩世不恭,竟然是個沉穩大氣、舉止有度,很容易讓人肅然起敬的翩翩世家大公子。
若換做以前,錢雋肯定會住在文翰的小院子裡,但現在,狹小的院落,要住文翰夫婦,還有一個小廝,再加上文瑾,他心裡再希望能和文瑾耳鬢廝磨,也不敢做出讓人詬病的舉止,他可不是一個人來的,身邊還有十來個侍衛和下人,很難說,其中沒有別人的眼線。他的假期,有十多天要用到路途中,和文瑾相處的時間有限,此刻,他既期待錢先聰到來,希望文瑾能有個良好的家庭庇護,又真心不願和文瑾分開,哪怕一句話也沒有,只要守在佳人身邊,他就心滿意足。
錢先聰現在是朝廷二品大員,這次奉旨還鄉,自然少不了和沿途官員應酬,到了明湖城,也是先赴官場的迎賓宴,申時初才返回住宿的驛站,洗漱一番,又換了常服,去掉了身上的菸酒氣味,立刻準備和文翰、文瑾見面。
一路風塵,到了驛站,又被一幫大小官員聒噪,錢先聰的臉上,難掩疲累,錢先誠見弟弟這樣,便對弟弟道:“下人才找到文翰和文瑾的住處,他倆還在路上呢,你切歇息一下。”
“那,好吧。”錢先聰從善如流,十年磨難,他的身體,比同齡人要差了許多,聞言便讓小廝伺候着,小睡了一覺,半個時辰,錢先聰起來,聽下人彙報,說是侄子和女兒都到了,便急急梳洗,來到前廳。
文翰一身石青色細布直綴,沉穩儒雅,嫣然穩重大方,舉止有度,一副大家閨秀的做派,錢先聰十分滿意,示意下人端上見面禮,文翰一套文房四寶,一箱子四季衣裳,嫣然一盒子珠寶首飾,另加一箱絲綢衣料。
兩人知道推脫會令錢先聰心中難過,但這禮物也太多了些。文翰和嫣然心中感動,噙着淚花收了下來。
文瑾身着女裝,極其簡單的一身粉紅細布的襦衣長裙,石榴在衣襟幫她繡了幾朵小小的淺黃色波斯菊,顯得青春靚麗,又活潑俏皮。
錢先聰這一路,聽二哥說了不少文瑾的事情,得知她比男子還要聰慧能幹,早就把文瑾定位成一個女漢子,沒想到見了面,是一個容貌妍麗,舉止優雅,漂亮中還帶了一股勃勃英姿,竟然是個萬里挑一的美貌女子,讓他一時驚訝不已,隨即,心裡更是增加了幾分喜愛。
“見過——”文瑾不知道該叫什麼。
錢先聰心中一酸,忍不住語氣憐惜地道:“怎麼?還不快快叫爹爹!”
“見過爹爹!”文瑾不僅是感動才這麼叫的。錢先誠夫婦和她,還有相濡以沫共度難關的親情,錢先聰和她,卻可以說是毫不相干的路人。但不知爲何,錢先聰飽經風雪的樣貌,嶽峙淵渟的沉穩,以及眼神裡掩藏不住的愛護、慈祥之意,令她心中,頓時產生了濃濃的孺慕之情。
前世,她在父親面前,不就是這種感覺嗎?
文瑾不由自主地跪了下來:“爹爹——,女兒今後,一定好生伺候你,讓咱們家,和和美美,康健幸福!”
“呵呵,快起來,快起來。”錢先聰心裡頓時軟成一灘水,十年磨難彈指過,封官進爵亦寥落,此刻溫馨才醒悟,一世幸福竟在這。
“瑾兒,皇上念在爹爹十年不易,又帶路剿了韃靼老巢,在京城賜下精美大宅,爹爹這就要接你們一起進京享福,聽二伯說起,你在這裡還有生意,若是能託付與人,便儘快安排,若是不行,便轉讓了吧,這些年,你吃苦了。”
“爹爹,瑾兒不苦。”文瑾一臉歡欣地說道,她的獼猴桃,今年產量要翻好幾番呢,明湖城哪裡銷售得了?雖然有榴花商行,但她人在京城,也能多一條出路的。
見禮完畢,錢先聰示意下人擡出給文瑾的禮物,和嫣然的東西一樣。
“謝過爹爹!”
“呵呵,一家人客氣什麼,今後,想要什麼,儘管給爹爹說。”錢先聰大手一揮,寵溺地說道。
文瑾心裡流過一陣暖意,有爹的感覺可真好!
明湖城驛站,自然很大,廚師的水平,也能拿出手,晚上,驛卒精心準備了一桌宴席,送了過來。一家人好容易團聚一起,自然圍坐一桌,享受難得的團圓親情。
接下來三天,文瑾和文翰處理了手頭的事情,又陪着錢先誠兄弟拜訪了路家,便啓程往京城進發。
錢雋和錢先誠見過禮,便在當天和文瑾告別,返回京城去了,他的假期有限,並且,錢先聰認下文瑾,他的第一方案,也該啓動了。
赴京的路途上,文瑾的心情,從來都沒有這樣安適恬靜,雖然錢先聰並不是她的親生父親,但這位胸襟開闊、能力不凡的禮部侍郎,對文瑾十分維護,簡直可以用視若掌上珍寶來形容,文瑾兩世加起來,都沒有這麼愜意過。
北方的夏日,清早起來還有一個時辰的涼爽,文瑾性起,可以騎在錢先聰給她的小馬上,欣賞沿途風景,等太陽升高,她就鑽進四面垂紗,頭頂有遮陽棚的馬車裡,或睡或坐,有時候還能邀請了二伯母韋氏或堂嫂李氏過來,在車上玩玩跳棋,再加上有小亮曦嘰嘰喳喳,她一點也不覺得路途寂寥,日子過得很是愉快。
錢先聰的家僕,幾乎都是京城裡的大戶贈送的,最多的,當然是仁親王府,這些下人,雖然會帶來一些不良習慣,但好處更多,就是很清楚如何伺候好新主人。
車馬還沒進城,管家已經在城門外的三裡亭恭候多時,給主子行禮之後,身邊的下人就飛跑而回,通知留守在家的人,準備沐浴熱湯以及可口飲食,文瑾他們一進府門,立刻就被前來迎接的下人包圍,她們躬身低頭,小心翼翼無微不至地伺候着主子,石榴連插手的機會都沒有。
這日子,還真**!
錢先聰既然忝爲禮部高官,自家人肯定要特別講禮儀了,吃過飯,他就小心翼翼地說出安排:“承蒙皇上眷顧,說不定會有人邀請咱們去做客,我請了宮裡出來的嬤嬤和公公,給咱們家人說說京城的禮儀。”
錢先誠最是高興,就差舉雙手錶示贊同了,他連連點頭道:“應該應該。”
“旅途勞累,若是不適,就讓他們緩緩再說,什麼時候開始都行,反正也不急於一時。”錢先聰嘴裡這麼說,心裡其實還蠻着急的,唯恐哥嫂和侄子女兒在那些大戶人家失了禮儀,令人小瞧。
文瑾和文翰、嫣然,哪裡不明白他的苦心?當即表示,下一天就開始,就連韋氏,也要一起學習,錢先聰有些不好意思,但他知道,聖人都不恥下問,嫂子這個時候學得越多,將來出門,才越是有面子。
安排好了家事,錢先聰去禮部銷假,然後也開始每天黎明不到就早起上朝的日子。雖然編書比較枯燥,但卻遠離朝堂紛爭,錢先聰又能一展自己所長,他甘之如飴。
因爲僕人駁雜,錢家的一舉一動,京城中的大戶稍爲打聽,便能知道大概,知道他們正在學習禮儀,有心結交的,都耐下性子等着,不然,這個時候請人過來,不是故意瞧難看的嗎?
還有人真的是故意的。
錢雋從明湖城回來,主動和父親長談了一次,他想要給文瑾一個明媒正娶的正妻地位,想要給她一個美好的家庭生活,就繞不開仁親王這個環節,再三掂量,最後,覺得還是和父親和解纔是上策。
自己受點委屈算什麼?只要文瑾將來能過得好。
仁親王並不是個糊塗蟲,他哪裡不明白兒子所受的苦楚?可是,不那麼做,他就得懲戒嬌妻,面對那梨花帶雨的美麗面容,委屈到無以復加的哀哀哭訴,他的心就很不下來,只好板起面孔,想把兒子的怒火強壓下去。
仁親王雖然對錢先聰很欣賞,但卻對這門親事有些牴觸,他實在沒法接受一個從小在鄉下長大的山野女子爲兒媳婦,並且,這個媳婦還將主持這座美輪美奐、尊貴軒敞親王府的中匱。她有當大家宗婦的能力和胸襟嗎?仁親王很懷疑,但他卻不敢把這個理由說出口,直接拒絕兒子的要求。
劉彩琴哪裡有大家宗婦的能耐和胸襟?錢雋雖然不敢詰責,但爲他撐腰的沈家人,若是溫婉地問一句,仁親王的面子可就掛不住了,他因爲美色,做出這樣的選擇,有什麼資格要求兒子?
仁親王想來想去,用了一個拖字訣,聽說錢先聰的女兒容貌絕倫,他便寄希望有其他人家捷足先登,和錢家定親,這樣的話,自己的麻煩,不就迎刃而解?爲了達到目的,仁親王通過皇上的手,把兒子派到南疆,巡檢軍營。錢雋識破了父親的陰謀,但皇上的確沒有合適的人完成這個任務,他只能哀嘆一聲,接下了聖旨。
文瑾回京,只接到錢雋一封信,解釋他不能迎接的原因,末了,還近乎哀求一般,讓她千萬不要答應別人的求婚。劉彩琴打聽到錢雋和新貴錢先聰的侄子關係莫逆,外面傳言錢先聰有個美麗女兒,劉彩琴本就是一肚子見不得人的陰謀詭計,立刻便聯想到錢雋忽然向仁親王低頭的事情。她不是目光長遠的女人,對待錢雋,只有一個政策——凡是錢雋反對的,她就堅決喜歡,凡是錢雋喜歡的,她就堅決反對,錢雋曾經對她孃家侄女劉豔梅深惡痛絕,她偏要想盡辦法把他們湊成一對,現在,孃家被圈禁,她轉而撮合侄女的閨蜜——皇太后跟前的紅人喬太淑妃孃家侄女喬蘭芳和錢雋的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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