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言情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提筆寫完最後一個字,窗前少女擡起清瘦的臉,一雙黑曜石般黑白分明的眼眸看了一眼無邊的銀河夜空,幽幽一聲輕嘆。
收拾好桌上的筆墨紙硯,她伸了一個懶腰,站起,一身白衣飄渺出塵,襯着一頭柔順的及腰長髮,清麗中更顯得瘦骨嶙峋。
少女臉上淡淡的表情看不出息怒,如歲月洗禮後的沉澱,反倒一股渾然天成的淡然。
擡步輕緩地走到圍着輕紗的大牀前,她看了看牀上平靜熟睡的容顏,輕輕一笑,之後,繞過大牀,獨自到裡間洗浴。
再出來時,她挽着一頭青絲長髮,僅着一件豔紅色的肚兜,一條雪白的褻褲,光着腳,吹滅了桌上的燭火,然後爬上大牀,撂下牀頭紗帳,又撩開雪白的棉被,習慣性地拉起牀上人的手臂,一股腦鑽入他的臂彎,然後抱住他溫暖的身子。
“親愛的,晚安。”
親了親熟睡男子的臉頰,少女滿足的貼着他的胸口沉沉睡去。
第二天,天色尚未全亮,少女便已獨自醒來。
“親愛的,早安。”
少女抱着依舊緊閉雙眼的人親了又親,微微一笑後才下得牀來,她靜靜地拉開屋門,對守在門外早早等候的一衆丫鬟們輕輕點了點頭。
丫鬟們魚貫而入,熟練地做着份內的事,輕手輕腳的模樣好像很怕驚擾了還在熟睡的人。
等丫鬟們都出去了,纔有一箇中年婦人走了進來,她將手中托盤放在桌上,看到少女蒼白的臉色,忍不住皺眉輕嘆,嘴脣剛剛動一下,那少女便對她燦爛一笑,婦人終是什麼都沒說,搖了搖頭,走了出去。
少女回到牀前,撩開牀帳,用銀鉤掛好,之後跪在牀上,摸了摸男子臉上淡色的傷疤,輕言輕語地問:“再不醒來,我就要嫁給別人了,你可捨得嗎?”
說完,俯下身,少女用纖細的手臂穿過男子的脖頸,輕輕一用力,便將他攬進懷裡一手抱住,另一手拿過一個枕頭墊好,再將男子放下時,那男子便成半靠牀欄的姿勢。
下牀,少女自托盤中取過一碗溫熱的黑色藥湯,走回來淡淡地微笑,笑容清冽甘甜,猶如盛開的芙蓉花,說的話卻絕不含糊
。
“今天便是我的及笄禮,我已長髮及腰,你若真的不醒,今天起,我便廣招天下,公然拋棄你,我可是要給你帶綠帽子嘍,呵呵,你覺得這提議怎麼樣?就……姓岳的那家公子,你看可還好?”
說完,少女含了一口湯藥,俯下頭,貼住睡熟男子的嘴脣輕緩地將藥渡了進去,因爲她的目光始終停留在男子緊閉的眼眸處,又何曾注意到,被裡,男子的手指莫名痙攣了一下。
“或者……你的弟弟?嗯?如何?呵呵,生氣不?吃醋不?那就快醒來吧!”又是一口湯藥渡了過去。
“對了,我還新認識了一名美男子,氣質如蓮花一般的聖潔,美得天人共憤,昨天,他可對我表白了呢,呵呵!”又是一口湯藥……
少女一邊自言自語說着威脅的話,一邊一口一口渡着湯藥,當一碗苦如黃蓮的藥汁殘留在少女口中,讓她再無法忍受的時候,碗中藥汁已然一滴不剩。
“接下來我要餵你早餐了,乖乖,不許再吐了呦。”
少女收了藥碗,又自桌上取過一碗白粥,如法炮製,一口一口渡進男子的嘴裡。
“你就是不聽話,叫你醒來你不醒,叫你不要吐,你又吐……”白粥見底,男子的腮邊卻一塌糊塗,少女幽幽一嘆,拿出一方絲帕,小心翼翼地擦着男子臉上的白粥,眼眶已然潤溼。
“知道你不喜白粥,可我若不給你渡喂,怕你醒來也成了皮包骨,將就一些吧!”
擡起臉呈四十五度角,少女深吸幾口氣,平復了心情之後,纔到浴室取過浸溼的布巾,撩開棉被,開始幫男子拭擦全身……
當每日例行公事一般的瑣碎事都做完之後,少女方纔開始穿衣、洗漱、梳髮,最後,淡然地坐在椅上開始食用已經涼透的早餐。
曾經還抱怨過絕不親手伺候植物人,卻沒想到,一語成讖,他竟然爲了換她一命,甘願魂飛魄散,如今,陰錯陽差成了植物人,她是該慶幸的吧,好歹還有一絲希望。
回憶起一年半以前,天朝皇宮裡的最後一幕,少女一滴清淚“吧嗒”一聲落進白瓷碗融進白粥裡。
少女名叫夏小翜,一年前莫名死去,死去的那一刻,她親眼看到自己的魂魄離開肉身,親眼看到心愛的男人因她吐血,親眼看到自己的魂魄飄在空中,輕如雲煙。
那一刻,她驚懼嘶叫,瘋狂地對着肉身一次又一次徒勞的衝刺,可無論她如何努力都回不去的時候,除了驚駭,焦急,心痛之外,她只剩下瘋狂的嘶吼,和滿身的恐懼顫抖。
當時的洛神櫻眼神狂亂,抱着她的屍體,不顧皇帝及太后的安危,不顧天牢外的刀光劍影,不顧身上肩胛射中的流箭,一路飛躍,帶她來到了御醫院,她飄在空中緊緊跟隨,看着他狂顛的樣子,她多想告訴他:我在這裡,你看看我!我就在這裡!
而當自己撲向心愛男子想要給予安慰的時候,輕如雲煙的魂魄竟然瞬間穿透,她無法摸到他,也無法讓他感受到自己,那一刻,她的心中一片前所未有的恐慌,她知道她就要離他而去了。
深夜值班的御醫們誠惶誠恐地爲她救治,終是無法起死回生,她看到洛神櫻眼神狂暴,一雙血眸幽寒妖異,流出了兩條血淚,觸目驚心……
“郡主,小翜?”
門外響起的輕喚聲,將少女從回憶里拉回,看一眼安靜沉睡的人,推開白瓷碗,站了起來
。
“預產期都快到了,嫂子不能太操勞。”
門外站着的女子挺着肚子,容貌秀麗,夏小翜趕緊關好房門挽過她的手臂,無不關心的臉色。
“無礙,還有半個月呢,倒是你的及笄禮不能含糊了,快走吧。”嶽麗月輕拍挽在手臂上的嫩白小手微笑着。
夏小翜三個月前就過了及笄的正日子,柳氏一度相勸都被她拒絕了,幾次三番後,終在柳氏痛哭失聲後,夏小翜才點頭同意,可及笄之時,他卻不在,唉……
“好好守着,有什麼情況及時通知,多謝。”
對屋門口站得像青松一樣筆直的黑火點了點頭,夏小翜挽着嶽麗月,被一衆安靜的丫鬟們簇擁着來到化妝間。
坐在梳妝檯前,任由春夏秋冬默默地爲她梳妝打扮,夏小翜望着銅鏡裡那張長開後,既嬌媚又絕麗的容顏,再次神遊天外。
御醫院裡,她看着洛神櫻搖搖欲墜的身體和臉上的血淚,心如刀絞,她拼命的吼叫,想要安撫他。拼命地對着肉身一次又一次的“撞擊”,想要回到肉身抱住他,可是她根本無能爲力。
她想哭,卻流不出透明的液體,而就在這時,一身黑衣的冷傲峰,還有滿目仇恨,真容示人的韓陽,依次出現在御醫院,然後,她看到了冷傲峰對着她的方向舉起了一面銅鏡,才驚駭地想着這人爲什麼能看到她?便在下一刻,透明的魂魄就被銅鏡吸收了,她,失去了意識。
再睜開眼時,身邊除了七個丫鬟、柳氏、王大山、嶽麗月,王三妞之外,竟然還有嶽秋子和很久不曾相見的夏大水,她迷茫了,不知身在何處。
洛神櫻呢?王爺呢?她問。
回答她的卻是一室的沉寂,沒有人告訴她發生了什麼,那一瞬間,她真的寧肯死去。
渾渾噩噩,癡癡呆呆地過了半年,當一個老和尚連同皇帝南宮鶴影把昏迷不醒的洛神櫻帶到她面前時,她一下子就恢復了神智……
“不,不穿白色。”
夏小翜自回憶中回神,看到自己已經穿好了一身的白紗襦裙,她皺了皺眉,輕言道:“紅色的那套吧,王爺喜歡紅色。”
說完便自顧自地將白衣脫了下來,春夏秋冬默默地爲她換衣,點狀,正要將她一頭長髮盤成髮髻時,她拒絕了。
“就這樣吧。”
她要等,她要等洛神櫻醒來親自爲她盤發,親自爲她插上及笄的髮簪,插上那支他送給她的白玉桃花簪。
夏小翜一身紅衣,如同一枝傲然的紅梅,不盈一握的腰身卻又太過纖細,一頭柔順的長髮靜靜地披在身後,秀眉如黛,眼眸明亮,鼻子小巧,脣紅嬌嫩,當她出現在陽光下,站在郡主府的庭院時,晃了一院子久候的賓客。
少女清雅絕麗,陽光明媚肆意,氣氛卻有些沉,以皇帝南宮鶴影爲首的賓客們齊齊向她投去注目禮,沒人說話,卻同時淡淡的笑着
。
“賢悠給皇上請安,賢悠不知皇上蒞臨,請皇上恕罪。”
夏小翜望向賓客,第一個看到的便是一身紫衣的南宮鶴影,她還真是沒想到一個小小及笄禮,皇上會親自前來,不由嘴角有些抽,趕緊走過去福身請安。
“賢悠不必多禮,朕今日穿的可是便裝。”言下之意便是不以皇帝身份駕臨,行禮便生疏了,南宮鶴影淡淡一笑,溫潤地開口問道:“及笄需挽發,賢悠何故披散長髮,還是挽起來吧。”
女子十五及笄,及笄需挽發插簪,代表着女子的成熟,可以婚配嫁人,夏小翜不挽發,一方面是遺憾着挽發之人不是洛神櫻,雖然這道程序該由長輩來做,但她先前已經和洛神櫻說好的,挽發他來做,可他沉睡未醒,她下意識地不想毀約,更不願假他人之手。
另一方面,舉行及笄禮完全是爲了讓柳氏寬心,對她而言,及笄之後,若有人真的上門提親,拒絕起來還真是麻煩,所以,夏小翜不挽發是什麼寓意,其實南宮鶴影及其他人的心裡都清楚的很。
可空塵大師也說過,如果洛神櫻雙百之日還不能醒來的話,怕是一輩子都無法清醒了,而今,夏小翜及笄的日子都過了百日,洛神櫻躺了一年都沒醒,只怕是凶多吉少,南宮鶴影又怎麼忍心看到如花一樣的女子以這種方式表忠貞?一輩子都不嫁了嗎?
在是身穿便裝,他也是皇帝陛下,皇帝金口玉言,倒不好反駁了,夏小翜明白南宮鶴影的關懷,倒也乾脆點了頭。
柳氏看見,既欣慰又擔憂,夏小翜雖不是她的親生女兒,卻是她從小帶大的,感情上早是母女情分,私心裡,她絕不願夏小翜渾渾噩噩過一生,如果洛神櫻再不醒來,她勢必要說服她另覓良緣。
而這也是她所擔憂的,就像她與吳三虎,當初是多麼強勢的拒絕,可吳三虎就像塊牛皮糖,甩都甩不掉,在一起之後才發現,原來二次婚配也可以蜜罐裡調油,甜得令人迷醉。
柳氏看見夏小翜點了頭,她幾步走過來,柔聲說:“郡主,讓舅母幫你梳髮吧。”
自從嫁了吳三虎,柳氏便以夏小翜的舅母自稱。
夏小翜沒多說什麼,夏日的陽光中,她點了點頭,兩步走到一塊紅毯之上跪坐下來,乖巧安靜的等着柳氏梳髮。
庭院裡,陽光明媚,榕樹下依主次坐着高貴的賓客,以一身紫衣的南宮鶴影爲首。
賓客正前方,一塊紅毯鋪地,夏小翜跪坐其上,面前一臺小桌几,春夏秋冬四位丫鬟腳步整齊,捧着托盤依次走過來,將一應物品擺好之後便退了下去,此時,作爲儀式的主理人吳三虎開口說了一句“及笄開始”,便有柳氏走近,拿起小桌几上的木梳輕緩的爲夏小翜梳髮。
如瀑的長髮被完成一個髮髻,柳氏拿起髮簪看了一眼夏小翜,見她淡淡的表情,不由心中默默一嘆,卻終是將髮簪插在她的秀髮之中。
之後,再一翻披衣,繫帶,換鞋的程序後,一名靚麗的待字閨中的少女便呈現在衆人面前。
“禮成。”
吳三虎喊聲一過,賓客中便有女拳上前爲夏小翜填禮,面飾,髮簪,金釵,玉鐲等等多不勝數,就連皇帝陛下都親自下場,不顧傳統,以男子身份親手賜了一件價值連城的玉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