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驚鴻的這番話一出口,頓時讓寢宮之中,包括三位殿下在內的所有人都是一怔,場面竟有些冷清了。但不少人對他的看法還是有所認同的,因爲大家的確冒不起這個險,要是真如他所說的那樣,自己所選的人便是弒殺君父的兇手,那就真的太損朝廷的顏面了。
呂中和卻是心裡一動,看許驚鴻的神情變得更加的慎重了。因爲就他所掌握的情況來看,此次皇帝被人刺殺,十有八九就是許驚鴻所爲,沒想到他不但膽子大,而且還有如此周密的佈置,連後續的一切都做足了準備。
呂中和沒有在此事發生之後,就點破這點,也是有着自己的考慮的。第一,即便他說了,在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怕也不可能真個定了許驚鴻的罪,反而可能給自己帶來無窮的麻煩。因爲直到現在,他都摸不清許驚鴻實力的深淺,也不知朝中有多少力量爲其所用。
第二,則是因爲呂中和也希望能換個皇帝。雖然以前他還有忠心於皇帝的想法,甚至爲此不惜與其他世家爲敵。可在看到皇帝奪回大權之後的所做所爲,以及他對自己的提防和削弱後,呂中和就明顯感覺到了威脅。雖然皇帝一時還不至於要自己家族的命,但只怕很快地他們還是會步其他世家的後塵,這是呂中和萬難接受的。他畢竟不是那些愚忠之人可比,作爲一個世家豪門之主,他從小所接受的還是要以家族利益爲第一要務的。
所以這次許驚鴻冒天下之大不諱,做出這樣弒君之事,呂中和是持支持態度的,他也想看看這個年輕人在做出如此大事後,還有沒有收尾的能力。如果他沒有這方面的辦法,呂相是不會介意由自己來最終獲得勝利的。但許驚鴻剛纔的一席話,還是讓呂中和大爲驚歎,看來這年輕人是早作好了充足準備了。
對許驚鴻的這番話,最不能認同的便是太子趙珏了。雖然這話裡沒有提到他,但其隱含的意思,自然是在懷疑此事與他有關了,因爲按道理來說,一旦皇帝身死,這位置便是他的了。所以這下趙珏便再也忍不住了,寒聲道:“許都司,你這是在含沙射影,說本太子就是害死父皇的元兇首惡麼?”
許驚鴻鎮定搖頭,根本沒有被太子那幾欲殺人的目光和聲音所嚇到:“臣可不敢這麼說。”
“那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趙珏恨恨地盯着他問道。
“我不過是就事論事而已。”面對着太子的怒火,許驚鴻依然一派雲淡風輕:“我身爲大宋臣子,自然需要爲朝廷考慮了。我說的是萬一,而在這事上,我大宋可擔不起半點的差錯,不然就會被後人萬世譏笑了!”
“你……”太子的臉都扭曲了,他真想上去就把這個敢如此冒犯自己,還敢阻止自己登位的傢伙給殺了。但他卻還有一絲清醒,沒有做出這樣有失體統的動作來,只是在心裡暗暗發誓,一旦自己登位,第一個要殺的,就是許驚鴻!
這時,雍王趙璜也開口了:“皇兄,你既然不曾做過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又何必如此怒氣衝衝呢?我倒認爲許都司的說法很有道理,這畢竟關係着我大宋江山社稷的穩定,自然是不能有絲毫馬虎的!”
太子聽他這麼一說,心裡更是惱怒,幾欲抓狂了。他當然知道雍王會這麼說的原由了,因爲對方也對皇位很是覬覦,一旦自己登位,那他就徹底沒了想法。現在,許驚鴻這麼說,無疑是幫了他一把,至少使自己不能立刻名正言順地登上皇位,這如何能讓他不又驚又怒呢?而雍王這麼一說,又把此事擡到了極高的高度,讓太子一時間竟也不知該如何說了。
而這時,那些臣子們已經紛紛醒過味來,一直以來保着雍王的官員立刻就開言支持這個說法了。而在他們打着國家社稷的旗號來說時,那些保太子的官員還真就不敢太過反對,因爲那樣會顯得他們私心太重。
最後,大家都把目光落到了呂中和的身上,等着如今朝廷裡地位最高的人來做最後的決斷。在沉吟了一下後,呂中和才道:“的確,這次陛下駕崩畢竟不是尋常的因病,而是……所以在兇手被拿住之前,我們的確不應該草率決定皇位的歸屬,所以還是先等這個案子水落石出之後,再作定奪吧。”
“可是呂相,國不可一日無君哪。現在陛下已經駕崩,難道我們就因爲有這樣的顧慮,而使皇位虛懸麼?”禮部尚書很是不快地道。他既是太子方面的人,需要爲太子幫腔,也是從禮這一字上出發,來進行辯駁的。
呂中和一笑道:“天下之事,變化莫測,豈能一概而論?從古而今,從未發生過這等蹊蹺的事情,那我們審慎待之,也不無差錯?至於尚書大人所說的顧慮,其實根本算不得什麼,我們大可以讓三位成年的皇子攝政嘛,這樣一來,朝廷的一切還是能照舊的!”
“三位殿下攝政?”羣臣一聽,都是一怔。直到這個時候,他們才發現原來在皇帝的兒子中,除了太子和雍王之外,尚有景王的存在啊!有不少心思活絡之人,似乎從這種變故里嗅到了一絲別樣的算計。
別看這段時日以來呂中和這個宰相漸漸顯得不那麼重要了,可那只是他爲了自保所做出來的假象而已。事實上,以呂家在朝中的勢力,再加上其他世家的倒臺,呂相手裡的權力已經變得極大。而現在,壓制他的皇帝已經死去,所以呂中和便不需要再韜光養晦,在他的示意下,那些暗藏的勢力就開始擡頭了。
“我以爲呂相所言甚是,事關國體,萬不能草率!”
“我也深以爲然,就先讓三位殿下一同攝政吧……”
接近半數的官員支持呂中和的意見,當然,其中也有不少是雍王或是景王的人,如此一來,太子方面的勢力就顯得有些單薄了,最終他們只有無奈地接受了這麼一個讓他們很是不甘的結果。太子,居然沒能在第一時間登上皇位,反而多了兩個在同一起跑線上的對手!
要知道,這樣三人攝政,就給了滿朝文武一個明確的信號,三人的地位是相當的,那他們再要爭奪人脈,就變得名正言順了。
許驚鴻看着這一切,心裡也對呂中和大爲佩服。果然薑還是老的辣啊,他這個一直不聲不響的老好人,一旦出手就是如此乾脆利落,這不能不叫好了。而且,在此事上,呂中和是被動,是在全不知情下才出現的,他還能如此輕易就把想要的做成,就更顯得可貴了。
接下來,就是要大辦喪事了。而這一切,以禮部官員的能力還是可以操辦起來的。當天亮之時,整座皇宮,乃至於整座大梁城,已經成了一片白色的海洋,人人的面上都顯露出了悲慼之色來。即便對這個皇帝,許多人是恨不得他去死的,但到了這個時候,便是裝,也要裝出一副悲傷的模樣來了。
三個已經明顯處於敵對關係的王子,便被安排一齊跪在先帝的遺體之前,進行長達數日的哭喪。朝事也在這段時間裡徹底停下,羣臣分尊卑地留在宮裡,爲先帝守靈,一切都照着既定的規章開展了。
但身爲一國宰相,尤其是如今連皇帝都沒有的一國之相,呂中和要操心的事情卻還是太多了,他卻是不能一直留在靈堂裡的。他除了要統籌安排一切外,更要爲如今京城裡的局勢擔心。他可沒有忘記,京城因糧荒所致的危險還沒有過去呢,誰也不敢保證那些百姓們不會趁着這個時候突然作亂。
所以他便把巡城營、京營和國安司的幾個首領都叫到了靈堂邊上的偏殿裡,跟他們做了一番細緻的吩咐。
“這幾日裡,各處衙門都不可能再開門了,所以這城裡的治安是極其要緊的。幾位將軍,這一點上,就要全部拜託你們了。”說着,呂中和鄭重地施了一禮。
孟虎衝等將領趕緊回禮,並且保證維持住京城的安定。
“哎,可惜到現在兩湖那邊的糧食尚未運來,也不知這遠水能否解得近渴啊。”呂中和不安地嘆了一聲。那邊的交通是比不了蜀地和江南的,沒有很是通暢的水路,而從陸路運糧所需要的時間、人力和物力就大得多了,所以他纔有此感慨。
而那邊的許驚鴻也是暗暗後悔,自己不該一把火將糧食給燒掉的,若真因此惹來大亂,就太有些得不償失了。
其實,他這只是事後的懊悔而已,因爲當時的他根本想不到事情會發生這樣的變化。而且,也正是因爲有糧食被毀,纔會出現後來的一系列變化的。若非這樣,皇帝根本不會得了急病,那又怎麼可能能許驚鴻這個絕殺的機會呢?所以說,有的時候,當你站在另一個時間點來看前面發生的事情時,總會覺得那時的想法和做法是那樣的錯誤。
“……許都司……”呂中和的一聲招呼,才把許驚鴻從自己的思緒裡叫回來,他一怔,才發現現在殿裡只剩下自己和呂中和兩人,便嘿地一笑:“不知呂相有何吩咐?”
呂中和板起了臉來:“要知道事情會到這一步,我是說什麼都不會答應你之前的遊說的。”
許驚鴻自然知道他指的是什麼,便坦然地迎向了對方的目光:“我這麼做也是出於無奈,若不換人,我大宋這艘已經岌岌可危的大船,隨時都有傾覆的危險。何況,這麼做不是很好麼,景王也順利地走出了第一步!”
“你說得輕巧,你知道如今國君新喪,而新君卻無法立的情況下,對我大宋來說有多危險麼?而這三位殿下之間,很快就會有一場爭鬥,到時對我朝廷來說,這消耗又是多麼的巨大,這些你都算過麼?”呂中和依舊不快地道。
“危險是無法避免的,但我相信只要我們上下一心,這點險還不是問題。”許驚鴻笑着道:“現在我們可沒有任何的外敵威脅,無論是西南的蠻人還是北邊的胡人,都在前次戰鬥裡遭到了重創,所以他們想要趁我們國君新喪而對我們不利是不可能的。至於民間的變故,我想朝廷是可以從容應付的。”
“那三位殿下即將展開的爭奪呢?”
“這個就更好辦了。”許驚鴻看着呂中和的眼睛:“當初,你們七大家可以把皇權壓成那樣,現在我們自然也可以憑着什麼的勢力來主導皇權的更迭了。所以,這一切,還是掌握在我們手裡的。”
“……”呂中和愣了半晌,才無言地點頭。他沒想到這個少年人的野心和霸氣會如此之大,但仔細想想,他連弒君這樣的大事都敢做,試問天下間還有什麼事情是他不敢做的呢?同時,呂中和心裡也生出了一絲警惕,這個許驚鴻,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物,自己真能壓得住他麼?可現在他們終究是捆在一起的兩隻螞蚱,只有同進退了。
“既然你一切都做好了準備,那老夫就不多說了。對了,從今日開始,這宮裡的安全就交由你們國安司和禁軍聯手來維護吧。我不希望在這個節骨眼裡,宮裡再出任何的狀況,尤其是三位殿下之間。”呂中和把自己要吩咐許驚鴻的事情說了出來。
許驚鴻自然是滿口應允,至少在這個時候,他也是希望一切能平靜度過的。
在他就要告辭的時候,那呂中和突然又想到了一事叫住他道:“慢着……那個做出這事的人,你有把握要他永遠不把秘密說出去麼?”
“當然!”許驚鴻很有把握地道:“我已經着手在做了,很快地,這威脅就不可能存在了!”
“如此最好不過。”見他說得如此肯定,也讓呂中和大大地鬆了口氣。
當許驚鴻走出宮門時,已經是次日的午後了,已經帶着熱意的日頭掛在中天,照耀着大地。許驚鴻被陽光這麼一照,心裡就更是熱切了起來。他知道,經過昨天的這一次變化之後,自己想要獲得的,想要逆而奪取的那個位置,已經離自己更近了一步。
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許驚鴻心裡的欲(河蟹)望已經不單單是做別人的臣子了。雖然現在看來,一切都離他很是遙遠,但他依然堅信,自己只要努力,就一定能奪到這一切。而現在,隨着皇帝死去,那三名王子又勢力分散,自己要把他們一一除去就不是什麼困難的事情了,因爲他已經和呂、許等家有了一定的合作。
看着街道上寥寥無幾的行人,許驚鴻擔心的還是京城裡的局勢。說實話,在眼看着一切向着自己有利的方向發生時,他是不希望再看到有亂象出現了。但這一點,他也不能保證,因爲從兩湖運來的糧食比之江南和蜀地要困難一些,他們必須通過陸路和水路結合才能運到,這是很麻煩的。
而一旦京中百姓再次因此而生出動亂,再加上如今朝中無主的狀態,是很可能引發舉國大亂的。不過,許驚鴻也不怕這些真個發生,因爲他相信以自己在軍中的威望,再有許家之助,應付這點動盪應該還不是太困難。
一面想着這些,許驚鴻已經回到了國安司衙門。一進門,就看到了葉名揚正在門前衝着自己直笑:“許都司,恭喜啊!”
“同喜同喜。不知葉司徒等在這裡所爲何事啊?”許驚鴻敷衍地問道。
“不知如今這個局面,我們是否有機會重起啊?老夫實在是等得有些焦急啊。”
“這個……現在先帝新喪,恐怕還得等上幾日吧。”
“哦?希望許都司莫要欺騙我們纔好,不然……”葉名揚丟下這話,才施施然離開,留下了許驚鴻滿臉陰沉站在那裡。他早知道對方會拿此事來要挾自己了,但他卻也相信,葉家的人是要挾不了自己太久的,這時他便看到了這段時間一直行蹤不定的毛順走了過來。
在他的書房裡,許驚鴻問道:“怎麼樣,事情查明白了麼?”
“當然,我們情報司的人可不是吃素的。那葉名揚留在京裡的人已經被我們挖出來了。現在只要隊正一句話,我們便能下手了。”
“如此最好不過。”許驚鴻轉頭對另一邊的老狗道:“今日兩更,就由你帶兩百兄弟去一趟吧。記住,不要留任何一個活口!”
“喏!”老狗鄭重地說道。對葉家,他們早已有了事後剷除的打算了,所以這一點是不可能讓人感到驚訝的。而且,對老狗來說這也是一件頗爲興奮的事情,他們身份低微,殺人無數,卻還沒有殺過這種地位極高的官員呢,現在有這個機會,自然大感興奮。
“今天之後,這個世上就不可能存在任何可以拿皇帝之死來威脅我的人了!”許驚鴻最後緩慢地說出了一句決絕的話來!
@@@@
又一次應了景,清明時分,皇帝駕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