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許驚鴻覺得這是自己的一個機會,但他也知道茲事體大,不能因一時的一個念頭就做下決斷,所以他便讓人給孫再元送去了密信,讓其在這兩日裡趕來與自己一會。
現在孫再元明裡總是景王的人,所以爲了不使人生出懷疑來,除非是趙琮授意他纔會來國安司。但這次許驚鴻委實需要一個頭腦清醒且善謀的人來爲自己參詳一二,卻也顧不得太多了。
孫再元來得很快,第二天的正午剛過,便出現在了國安司的邊門,在守門兵卒的掩護下,很輕易就來到內裡與許驚鴻相見。兩人也沒有作什麼寒暄,便直奔主題而來:“主公突然召見,不知是出了什麼問題?”
許驚鴻讓他坐下後,才把自己現在的猶豫說了出來,末了又加上一句:“你說這次的事情若是真讓他們得手了,對朝廷的損害有多大,我們又能否在其中獲利呢?”
孫再元臉色頓時就凝重了許多,陷入了長時間的沉思。半晌之後,他才擡頭道:“這就要看主公你心裡有什麼想法了。如果你只是爲了保證自身的安全,不至於出現鳥盡弓藏的結局,這事還是不能做的。”
“哦?這卻是何緣故?”許驚鴻一怔問道。
“因爲此事畢竟還有漕幫的人知曉,到時出了此事,朝廷一定不會罷休,一定會追查到底。那樣一來,主公本可以阻止這一切的事情就會被人發現,這隻會讓主公更爲朝廷所忌,甚至因此而丟了性命也是有可能的。”
在頓了一下後,孫再元又繼續分析道:“但若是主公你的志向不止於此,想要有一番大作爲的話,此事還是可以做一下的!”雖然他說的話很是隱晦和含混,可兩人心裡都明白這話的意思,他的眼裡更是透出了一絲精光來。這是一個瘋狂而大膽的想法,他們手中現有的實力實在是太微弱了,但正因爲此,所以尤其讓他感到興奮。
“這話又怎麼說的?即便我有這樣的心思,只怕短時間裡也不可能真有所作爲吧?而現在事已迫在眉睫,一旦做了就無可反悔,難道朝廷就不會追究麼?”許驚鴻不無疑惑地問了一聲。
從他的話裡,孫再元已經聽出了他的心意,這讓他心裡也開始激盪起來。他並不是一個安於現狀的人,尤其是當他把許驚鴻視爲可以輔佐的主公之後,更希望能通過他來實現自己那隱藏在心中的抱負。現在機會到了,怎能不叫他爲之振奮和激動呢?
好半晌後,孫再元才把內心的激盪給壓了回去,而後緩慢地說道:“若主公真有這樣的想法,那我們就可以在事後做好掃尾工作,使朝廷在短時間裡不可能知道此事的真相。當然,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總有一日事情會被有心人發覺,但既然主公早有他意,想必到時也不怕此事爲人所知了。”
許驚鴻沉吟了好一陣,才又問道:“那如何掃尾,讓他們暫時都查不出來呢?”
孫再元的臉上神采更甚了,他伸出一根指頭:“第一,把手裡的這個漕幫的人給除了。”又伸出第二根指頭:“第二,便是把漕幫也徹底打成亂臣賊子,能當場將他們格殺便殺,不留任何的禍患。到那時候,他們的話就沒有人會信了,主公自然是忠於朝廷的!”
許驚鴻深以爲然地點頭:“不錯,現在知道漕幫中人想法的只有我們而已,到時候究竟真相爲何,還不是咱們說了算嗎?就照此辦吧!不過我以爲在此事上,我們還能再做點事情,來讓大家都相信漕幫是和那些餘孽站在一起的。”
“這一點,只要讓那來告密的漕幫堂主把話傳過去就成了!”孫再元立刻就領會到了許驚鴻的意思,臉上閃過詭異的笑容:“那一切就照主公的意思辦吧!”
有這個謀士支持自己的看法,許驚鴻終於是下了這個冒險的決定了。他深深點頭:“就這麼做!不過在這同時,我身邊的某個眼線也該清除掉了,不然此事被他傳了出去,我們的情況可就很不妙了!”說到這裡,他的眼裡已閃過殺機,這一刻他顯然忘記了之前天機道人對他的勸說,並不打算手下留情!
兩日之後,大河的岸邊,夜幕之下,一羣穿着深色緊身衣服,手持各樣兵器的壯漢正在靜靜地等待着。他們自然便是四大世家剩下來的那批人了,爲了這次能一戰將大宋朝廷的命脈掌握在手裡,他們可算是傾巢而出了。
看着浩瀚東流的渾濁河水,有幾人神情變得有些緊張了起來。想來也是,他們以前從來沒有做過如此冒險的事情,而且這次可是與整個朝廷爲敵哪。而更重要的是,這些人不是並沒有太多自己思想的死士,那些只知遵從命令行事,完全不想其他的死士在前番的國安司襲擊裡全部被拿下了。
這些人則多半是世家留下來的精銳,無論身手還是頭腦都很是厲害。也正因爲他們頭腦好用,所以他們的顧慮也多些,沒有了之前行動的決絕和果斷。葉超也能明白大家的想法,所以他只希望趕緊就進入河中,一旦上了船,大家就沒有任何回頭的可能了。
“怎麼漕幫的人還沒有到?”他眺望着大河兩邊,卻不見有約定好的船隻開過來,眼看着時間就要過了。他們這些人現在的勢力已經大減,連朝廷裡的靠山也多半被國安司拿下了,所以想要在這大河之上劫奪糧食就必須有漕幫的配合和支持。雖然漕幫現在的實力已大不如前,但在大宋的水道上,卻依然有着不宿的力量,而這次他們的行動又正是在這大河之上展開的。
“來了。”半晌之後,寧靜的河面之上有了影影綽綽的黑影出現,瞧其來的方向,正是他們正在等着的漕幫船隻。這才讓葉超鬆了一口氣,至少對方沒有失約,那這次就還能成功!
一艘快船靠了岸,幾個光着身子的漢子就出現在了大家面前,正是漕幫的幾個重要人物——新任的幫主孫千靈,已經更進一步的車蛟,以及其他幾位堂主。這些人朝着陸地上的世家中人一抱拳道:“時間緊迫,各位這就隨我們一起登船吧。”
在他們說話間,更多的小船一一靠岸,足有百來艘,密密麻麻地停滿了岸邊。這些船都不是太過堅固,看在葉超等人眼裡就有些不信任了:“孫幫主,怎麼你們漕幫就只有這些小船了麼?難道你們打算用這些小船來和官府的運糧大船抗衡?”
孫千靈呵呵一笑,也不因爲對方說話的不客氣而生氣:“這個幾位是有所不知了,在水上作戰並不只是靠着船隻高大來取勝的。我們漕幫當然不是隻有這些小船,但若想取得此次突襲的勝利,卻非它們不可!”
論起水上的戰鬥,這些世家中人自然不可能與漕幫衆人相比了,所以在見他們一副信心滿滿的模樣後,葉超等人也就不說什麼了,隨着他們的邀請上了船去。
而後百艘小船就迅速往河心而去,這岸邊也再次陷入了寧靜。
孫千靈這邊的船上,都是他們漕幫的自己人,所以說話也沒什麼可顧慮的。孫千靈有些不安地看着水面,問身邊的人道:“那國安司的人怎麼會讓大水傳這樣的意思給我們呢?居然真讓咱們帶着他們去攻打那糧船,你們說咱們這次該怎麼做?”
“既然這是國安司的人傳遞的消息,總不會有錯了。或許他們覺得在水上設伏比在陸上更穩妥吧,所以纔會讓我們帶着他們去攻打糧船。既然如此,我們就依他們的指示做,只要等他們的人殺到時再投降也不是什麼難事。”一個堂主項磐說着自己的看法。
而現在最得孫千靈信任的車蛟卻沒有開口,他只是不安地看着四周,不知怎麼的,心裡總覺得有些不穩妥。可事情到了這一步,他們的確已經沒有逃避的可能了。
“到時候一旦打起來,大家都注意自保,也別殺官兵,這樣才能保證我們自身的安全。”眼看着離着預定的地點越發的近了,車蛟才囑咐了衆人一句。
“是!”幾名堂主點頭應了下來,這樣等會開戰之後,他們自會約束手下的人不要太過拼命了。
在離漕幫的一衆船隻十來裡外的河面之上,一艘艘的糧船正緩慢地向着東邊行進着。這便是從蜀地運來的救命糧食了,是現在朝廷裡的人費盡心思才從蜀地的各家大戶和有節餘的百姓手裡買來的幾百萬石糧食。這些糧食將是大梁支撐過這一段青黃不接時候的保證,所以說這支隊伍的責任也是相當重的。
雖然他們並不知道當日運河上所發生的具體情況,可既然有前車之鑑,他們在一路上也是小心再小心了。除了運送着糧食的船隻上各自布着幾十名守軍看着外,船隊的前後更是有三艘兵船,用以守住前後兩路。這樣即便敵人從哪邊殺來,他們也有足夠的能力來應付了。
這次押送糧食的首領乃是京中一名將門之後,名叫楊繼洲。他的祖上曾經也是水戰出身,所以多少還是懂得一些水戰之事的,再加上他與世家沒有絲毫的關係,所以才被委以如此重任。他也明白責任之重,所以一路之上都不敢有絲毫的鬆懈,不時通過旗語來和前後的船隻進行溝通,以防出現什麼問題。
而正是因爲他的謹慎小心,所以這一隊船隻行得很是緩慢,他們從蜀地離開已有大半個月了,而此時離着大梁卻還有三日的行程呢。現在,眼看着四周籠罩在黑暗之中,水流又因爲前兩日下了雨而有些湍急,楊繼洲就命船隊再次停下,等天亮之後再行。
就在他安頓好了一切,坐回到艙中,準備用晚飯的時候,突然守在外邊,時刻注意着水上動靜的手下就急急趕了過來:“楊大人,外面有怪異的事情發生。”
“唔?出了什麼事?”楊繼洲不敢怠慢,一面問着,一面已經從椅子上站起身來,快步朝着艙外走去。
“有許多不明來歷的小船正順着風向逆流朝咱們這邊衝來。雖然因爲天黑看不清來了多少,可是數量還真不少!”那兵卒立刻說道。可實際上他已經不用多作解說了,因爲走到艙外的楊繼洲已經能夠清晰地看到那邊所發生的情況了。
一隻只小船順着風,以極快的速度向着糧船隊伍這邊靠過來。雖然這些船因爲體積很小,似乎看着沒有什麼威脅,可這數量還是讓船上的官兵感到了一陣緊張。
“這是什麼路數?難道是漁船返航麼?”
“看着不象啊,怎麼會有人在這個時候還在如此急着行船的。莫非……”
“難道他們是衝着我們來的?”
各種各樣的猜測在一條條船上散播了開來,而楊繼洲的神情就變得極其嚴峻了。他知道,這些小船能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這裡,就不是一件偶然的事情。他當即下令:“讓前面的衛船擺開迎戰的陣勢,並警告這些來船,若不退回去,沒有就只有進攻了!”
燈語打出,但那些來船卻並沒有絲毫的減速,依然以極快的速度衝過來。這一下,楊繼洲和其他一些人便知道對方真是衝着自己而來了。所謂來者不善,善者不來,他們也必須搶先動手,將敵人擊沉在警戒之外了。
隨着一聲聲號令,頭前護着船隊的幾艘大船上就有人忙碌了起來。一架架足有一丈多高的拋石車被人推到了船頭,然後那些壓艙的石頭就被放入了網兜,然後被那拋石車給拋了出去,直朝前面的那些小船砸過去。
“砰!砰砰!”石頭一塊塊砸出,有一些正好命中小船。那種很是單薄的小船當即就被砸得粉碎,被水一卷就不見了。但更多的石塊卻只是砸進水裡,畢竟現在是在夜裡,和來船之間又有不短的距離,所以這命中率上還是有些不足的。
而官船的這點打擊顯然不足以威脅到來船,那些小船以更快的速度向前衝來,不過眨眼工夫,他們已經離最前面的戰船不過幾丈了。
這時,戰船上的官兵突然就擁到了前面,每人手裡都亮出了弓弩,鋒利的箭矢便如雨點般地朝着已經越來越近的小船上的人射去。周圍頓時被咻咻的破空之聲所籠罩,而那些小船,當先的幾艘也很快被箭雨所覆蓋,上面的人死傷了不少,其他的則跳進水裡不見了。
但對官船來說,這只是開始。因爲他們很快就發現那衝過來的小船數量越發的多了,頭前的船也並沒有因爲上面沒了人就停下,而是順着風向靠了過來,然後輕輕地磕在了戰船的船身之上。
讓兵士們感到驚訝的事情發生了,那些小船並沒有如常識般的一撞之後彈開,而是象被磁鐵吸附的鐵塊般牢牢靠在了戰船之上。而隨着後面不斷有小船靠上來,三艘戰船的四周就都被小船給貼上了。
這時,有兵卒才驚訝地叫了起來:“這些船上都裝了鐵釘!”衆人看去,果然看到那些船的頭裡都裝了細長的鐵釘,這樣在撞擊之後,這些小船便能和大船緊緊貼在一起,使大船無法隨意行動,給後面的船隻上來創造了有利的條件。
而漕幫的這種以多敵寡的戰術目的還不止於此,就在幾艘戰船已經完全被小船所累,從而動彈不得之後,孫千靈便發下了令來:“火箭準備!”
“咻咻……”數十支火箭劃過天際,落到了那些小船之上。因爲他們瞄的本就是這些靜止的目標,所以另一邊的官兵也拿他們沒有辦法,即便他們已經發現危險降臨。
因爲在那些小船之上,居然堆滿了易燃的柴禾,以及一罈罈的烈酒。在被火箭射中之後,這些裝載物就迅速地燃燒了起來。然後是整艘小船也燒了起來,再之後便把火勢延續到了大船之上。
雖然現在是在水上,可這個時代的船隻都是用木頭所制,一旦被點燃了,其下場自然是很可怕的。幾艘船上的兵卒此時也顧不上阻擋敵人了,紛紛想盡辦法地去撲火,這一招便讓三艘戰船當時就失去了戰鬥能力。
“好,漕幫的兄弟水戰的確了得!”葉超等看到這一幕後大爲興奮,而後便各自乘着小船向前衝去。剛纔的那些船隻不過是爲了對付前面的戰船的,現在纔是對那些糧船發起攻擊的時候。
數十艘載滿了世家餘孽和漕幫幫衆的快船從三艘亂作一團的戰船邊上駛過,直朝他們的目標撲去。而那三艘戰船上的數百兵卒卻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他們從身旁過去,卻沒有空閒再上去阻攔一下了!
渾濁的大河河面之上,已經被火光所籠罩,很快地,這裡將會被血水所染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