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閣下是……?”許驚鴻來到客廳之內,便看到一個穿着月白色衣衫的老者正端坐在客座上。雖然之前的兄弟來稟報說來的是許家的一個管事,可他卻並不認同這樣的說法。因爲這個老人他從未見過不說,就其舉止和風度上看,也絕非久居人下的下人可比,所以他纔會如此鄭重地詢問一聲。
“老朽姓葛,乃是侯爺身旁一個幫閒之人。”老者正是葛維奇了,他自然是代許正年來見的許驚鴻,畢竟許正年的身份擺在那裡,又是後者的祖父,斷沒有親自上門的道理。
就在前一日夜間,許世豪夤夜求助於自己的祖父,不但把自己如今的處境說得極其艱難,而且更點出這也是爲了給許家留條後路。所以,在一夜的權衡之後,許正年還是決定幫着他找許驚鴻說點什麼,便有了今日葛維奇上門一事。
見對方總算是亮出了身份,許驚鴻才點頭道:“想必是祖父讓你來的吧?”整個許家上下,他唯一肯承認的就只有許正年這個祖父了,因爲對方當初救過他一次,後來又爲他母親重新修建了墳塋,這兩份情總是要領的。
“不錯,侯爺有意與你見上一面,又怕你公事繁忙,所以特讓老朽先來約個時間。另外,就是聽說你們國安司最近把事情鬧得挺大的,他也想讓我來問問其中的來龍去脈。”
許驚鴻很快就猜到了他們的用意所在,雖然他並不知道許世豪與雍王之間的關聯,卻也能想到一定是被自己請來的官員之中有和許家有着牽連的人了。但這次是他在朝廷裡確立出一定地位的關鍵,自然不會隨便退縮,便只是敷衍地道:“我此番來京城也有不少日子了,的確應該給祖父請個安。那就定在明日吧,我在樊樓設酒,請祖父一聚。”因爲和許家之間關係不和,他自然是不可能上門去見許正年的。
頓一下後,他又繼續道:“至於最近發生的事情,其實很簡單。就是那些世家餘孽們不肯安分,居然想趁刑部將人送到我國安司時出手搶奪。可最終他們卻被我一網打盡,同時讓我找到了一些線索,便把一些有嫌疑的官員請來問話而已。”
如此簡單的幾句話,就把事情給解釋了,同時也表露了他的態度,在這件事上,他是不想與葛維奇深談的。葛維奇一下就聽出了他話語裡的意思,心裡一聲無奈的嘆息,這才道:“既然如此,老朽這就回去跟侯爺稟說此事。不過在我來此之前,侯爺還有一句話想要勸說許都司的,卻不知該不該講了。”
“既然是祖父的教訓,做孫兒的自然該聽一聽了。”許驚鴻做了個請講的手勢。
“朝廷裡的事情,不是隻有進沒有退的,有時候留上三分力,對將來只有好處。”說完這最後一句,葛維奇才起身告辭而去。
送走了葛維奇,許驚鴻卻沒心思再去看那焦言受審,而是在那沉思了起來。許正年讓人帶給自己的那句話倒也有一定的道理,雖然現在一切都在掌握,可這終究只是一時的,人很快就會被放出去。而一旦這些官員們無罪出去,那他們必然不會忍下了這口氣,如此一來自己所要面對的敵人可就太多了。
其實這一點,許驚鴻在之前決定做那孤臣時便有準備了,可當時的確不曾想到會有今日一下就把這許多人一併得罪了的結果。不光是現在被關在國安司的官員,那些沒被請來的,也因爲各種各樣的關係而站到了他的對立面,這是他不希望看到的。
因爲如此一來,自己在朝廷裡就沒有朋友了。而即便景王靠着自己的幫助坐上了那最高的位置,最後爲了滿朝官員的忠心,說不定也會對自己開刀,這可就太得不償失了。
“不成,這個策略必須趕緊改過來,至少我得有自己的同盟者,不然就真沒有後路了!”許驚鴻轉過這個念頭,當即便叫道:“來人!”
“都司有何吩咐?”
“那些被請來的官員們現在怎麼樣了?”
“他們,還一直被關在三進院的一排廂房裡呢。您不是說要先晾他們幾日的麼?”屬下之人很有些不解地問道。
許驚鴻苦笑了一聲:“那就讓人從現在開始就對他們進行盤問吧。只要確信沒什麼問題的,就早點把人放了。”
“……是!”雖然對許驚鴻的突然改變主意有些不理解,可手下的人還是立刻答應了下來。許驚鴻在國安司中的地位足可見一斑了。
在讓人去處理被請來的官員之事後,許驚鴻又叫來人,作出了吩咐:“我們這樣通過手裡的人去查那些餘孽的做法也未必能有太大的效果,不如用一下另一種辦法吧。”
“隊正的意思是?”老狗似乎是想到了什麼,不無擔憂地問了一句。
“把話傳出去,我們限那些餘孽在三日之內自己走出來,不然三日後,每天我們都會殺十個手上的人犯,直到人全部殺盡!”許驚鴻的話裡不帶絲毫的感情:“既然他們已經招惹上我們了,我們就該做出相應的反擊,不然他們還不反了天了!”
“隊正,這麼做只怕會引來更大的問題吧?那些餘孽勢力如何我們尚不清楚,就這樣把他們徹底激怒了,只怕我們未必能佔到多大的便宜哪。”
“現在不能再以穩字當頭了,不然只怕某些朝廷裡的勢力就要對我們施加壓力了。”許驚鴻嘆了一聲:“我們拿了他們這麼多人,他們一定不會就這麼坐視不理的,而現在我們最大的問題就是幾日來沒有任何的進展,現在必須改變一下了。”
“是!那屬下這就去安排!”老狗見許驚鴻的心意已定,便也沒有再勸。至於其他人,自然更不會在這個時候提出不同的看法了。
事實證明許驚鴻的顧慮是有着一定道理的,因爲就在次日的朝會之上,就有官員朝國安司開炮了。他們的藉口正是國安司在這次的世家餘孽一事上無所作爲,反而把許多處於朝廷要緊位置的官員給帶走了,導致政事積壓,讓朝廷蒙受了損失。
這些官員並沒有直接說國安司這麼把人帶走是不對的,只是認爲他們幾日下來沒有絲毫的成效,讓朝廷大有損失,這就讓許驚鴻難以辯駁,同時也把自己的真實意圖給摘了出去。只是明眼人還是看得很清楚的,這些人正是太子方面在朝廷裡的喉舌,他們突然發難,自然是受命於太子了。
皇帝對這樣的說法雖然也有贊同的意思,可一想到那如跗骨之蛆般存在的餘孽,還是不想打擊國安司在此事上的積極性,便用徵詢的語氣道:“許卿哪,在此事上你是否能想出個兩全之策來?這麼多官員被滯留在國安司也的確不是個事,不如你就把一些沒什麼大問題的官員先放了吧?”
許驚鴻上前一步,這纔回道:“陛下,其實早在昨天,臣已經有了這樣的想法了。而且下面的官員也已經在着手細分那些官員,只要再給臣多一點時間,那些沒什麼大問題的官員們就可以被放回了。另外,臣到時也要向那些被我國安司請去的大人們道個歉,畢竟是耽誤了他們不少時間,也讓他們受驚了。”
“哎,這道歉就不必了,我想這些官員們是可以理解你國安司爲國除奸的一片心意的。”皇帝對許驚鴻的態度很是滿意,便維護了他一下。既然有了皇帝的這句話,那些官員們想借此事攻訐國安司的念頭就必須打消了。
不過許驚鴻的話並沒有因此而止,他隨後又道:“另外,經臣考慮之後,覺得在對付那些亂臣餘孽時我們還應該更主動一些,臣以爲該這麼做……”說着把自己之前的決定說了出來。畢竟他手上的那些世家人犯身份不一般,真要動他們,還是需要皇帝點頭的。
朝上衆臣聽他竟要用如此狠毒的手段逼那些餘孽自行現身,都有些變了顏色。但是現在大家都清楚皇帝對這些人的恨意,自然沒有人敢提出反對了。反倒是皇帝,有些不安地道:“這的確是個能把他們給逼出來的法子,可許卿你就不怕弄巧成拙,把他們逼得狗急跳牆麼?前次他們進犯國安司已經讓你們有了不小的損失,現在再來一次,只怕……”其實皇帝話裡還藏了另一重意思,那就是擔心這些人性急之下擾亂京城的治安,使原本就不甚平靜的大梁城變得更加混亂。
許驚鴻卻道:“陛下但請放心,以臣看來這些亂臣餘孽的實力已經不大,只要朝廷做好充分的準備,無論他們怎麼鬧都逃不出咱們的手掌。而且臣的國安司也已經有了對付他們的經驗,這次絕不會讓他們再次得逞了。”
皇帝沉吟了起來,此時一名官員卻突然開口:“許都司的這個主意倒是不錯,不過下官卻有一點不能明白。那就是倘若他們不上這個當,並不因爲你們要殺人而站出來或是鬧出事來,我們卻該如何收場?”
“這樣就更簡單了。”許驚鴻淡然一笑:“把那些人犯殺了便是。這些亂臣其實早就該死了,只因爲他們尚有餘孽,朝廷纔沒有立刻下令殺人,三日後殺之也是很不錯的。而且,一旦這些人真全部被殺而他們的餘孽不出來,那就表明這些人不會再與朝廷爲敵了。那即便不把他們找出來,對我大宋來說也無所謂!”
“許卿的說法很對,既然這麼做沒什麼不利影響,那就照準吧。”皇帝深思之後,竟感到了些疲憊,就這樣當朝允下了此事,然後又說了些其他的政事後,便退朝回後宮去了。
看着步履更加遲緩的皇帝,許驚鴻把目光投到了幾個王爺和太子的身上,他知道大宋的危機不會因爲這些世家的沒落而消失,很快新的變故就要降臨在大梁城了。而在此之前,自己該做的就是儘量獲得更大的權力和勢力!
朝裡的事情得到了暫時的解決,可許驚鴻並沒有鬆一口氣的感覺,卻是因爲楚憐兒的情況並沒有好轉。雖然已經用了藥和針,但她體內的毒性卻依然滯留不動,讓她怎麼都醒不過來。而許驚鴻這兩日也已經讓人對那些世家之主進行了訊問,結果卻讓他大感失望。
這毒是吳家的人所制倒是弄清楚了,可身爲家主的吳敬淄對此毒卻也只是知道他叫留不留,而不知其究竟是由哪些毒物所配置的。其實這也是可以理解的,作爲朝廷重臣的他,怎麼可能去花心思弄明白某種毒藥的成分呢?
這樣一來,許驚鴻就徹底失去了解毒的辦法,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斷將內力送入楚憐兒的體內,希望自己的內力能把此毒從其體內逼出。但效果卻幾乎看不出來,楚憐兒的模樣依然如故,除了呼吸,簡直就和一具屍體差不多了。
如果這是後世那個醫學發達的年代,這點毒一定難不倒人,只要做了化驗,就沒有解不了的毒。可在大宋這個時代,除非是制此毒的人,或是對藥性毒性極其瞭解的人,誰都不可能有把握解得了這無名之毒的。
正因爲心裡牽掛着此事,又在籌劃着不久可能出現的世家餘孽的反撲,許驚鴻在次日於樊樓宴請許正年時都顯得有些心神不定。
已經明顯比半年前更蒼老了許多的許正年笑呵呵地來到了樊樓的最高一層,與他同來的卻有兩個人,一個自然是與他向來親近的葛維奇,另一人卻讓許驚鴻見了一怔,居然是他的大恩人,曾經救過他一命,又教了他一身本事的老道天機。
“見過祖父,天機道長和葛先生!”見後者竟與許正年聯袂而來,許驚鴻便能想到這個老人的身份也不簡單了,所以在態度上比昨天更好了些。
“老夫已有多年沒來這樊樓了,現在上來還着實感到有些吃力呢。”許正年笑着拉起許驚鴻的手:“驚鴻哪,這半年來你爲我大宋做下了不少的大事,祖父也感到臉上有光哪。”
“祖父謬讚了。”許驚鴻謙虛了一聲,又朝天機道人施禮道:“其實我能有今日的些微成就,一切還要多謝道長當初的相救之恩,以及之後的傳授之德。不然,只怕我早就死去多年了。”
天機道人的模樣和幾年前並沒有太大的改變,依然是白鬚白髮,一副仙風道骨,他見許驚鴻這麼說話,也是一笑:“一切都是機緣而已,許小友不必如此。老道當初也不過是受侯爺所託,纔會把那玄門的功法教授於你的。至於你有今日的成就,卻絕非學了這一點微末武藝就能得來的,所以老道不敢貪此功勞。”
對於這一點,許驚鴻早就想到了。天機子是什麼身份,居然會在那時候花大量的心思來教自己內外武藝,這必然是受人之託了。而在整個許家,肯如此栽培自己這麼個庶出之子的,只怕也就只剩下許正年這個知道自己真實身份的人了。
天機老道的話並沒有就此而止,他隨後臉色卻有些陰沉了:“只是老道對你的一些行爲還是很不以爲然的。許小友,這些年來你所造的殺孽不少,卻已經違背了老道當初教你本事的初衷了。”
在這兩個老人的面前,許驚鴻不敢有任何的不滿,苦笑着點頭:“不錯,我這些年的確親手和間接殺了不少人。但我可以說一句,這些因我而亡的人,十有八九都是該死的。”
“即便是該殺之人,能不殺也還是不殺的好!”天機老道嘆了一聲:“不過你之命格在幾年之前發生大變之後,已經定下了,老道當初也知道你是刑殺奪命之人,殺的人越多就越富貴,可以說一切都是天意了。”
“嗯?”許驚鴻聽了這話心裡微微一動,莫非對方看出自己不是真正的許驚鴻了麼?
“好了,天機道長,你既然都說這是天意了,天意難違,你又何必耿耿於懷呢?今日我們來跟驚鴻見面是敘舊的,這些事情就留待今後再說吧。”許正年發現他們說着這話已經有些讓場面感到尷尬了,便出言勸阻道。
天機道人這才點頭不說什麼,而許驚鴻也算是鬆了一口氣。有些事情,還是不要公之於衆的比較好,不然就會惹出大風波了。
因爲之前的沉悶話題,這讓他們在一段時間裡只講些輕鬆的話題,沒有再提如今的朝局變化和世家的事情了。但饒是如此,心裡有事的許驚鴻還是沒能開顏,這讓許正年留上了心。而天機道人卻搶先問了出來:“看許小友的模樣,似乎是心裡有事啊,卻不知能否道出來讓我們幾個老人爲你參詳一下。”
許驚鴻一怔,突然想到這個時候的道人其實也是大夫的事實,或許天機道人能幫着出出主意,便死馬當活馬醫地將楚憐兒的事情說了出來。
聽了這話,天機老道的眉毛就是一聳:“竟有這樣的毒?老道倒是想去看看,若能救了她,倒也算是一件功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