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時剛過,柳開陽便帶了百來名在刑部衙門裡的親信出現在了天牢之前了。即便他是本部的郎中,可天牢的看守依然不敢馬虎,仔細驗看了他的公文之後,才把他放入,而後裡面負責的官員才與之相見詢問來意。
當聽明白他是來提一干人犯去國安司後,那叫周常洛的天牢看守就發起了牢騷來:“哎,咱們纔剛問出點眉目來,這國安司就來提人了,這不是搶功麼?”
“誰說不是呢?”等在外間的時候,柳開陽也與對方攀談了起來,爲的卻是消除一下心裡的緊張情緒。因爲當人被他帶出刑部大牢之後,計劃就要開始了,他實在不敢想象若是其中出了一丁點的差錯自己會怎麼樣。可已經到了這個份上,他也沒有了退路,只有硬着頭皮上,便用言語來使自己儘量鎮定:“不過人國安司可是天子信任的衙門,比咱們這個刑部可牛氣多了,大家就忍一忍吧。”
“哼,早晚有一天,我看這個國安司也不會有好下場的。”周常洛在抱怨了幾句後,便又想到了什麼:“不知郎中大人這次帶了多少人來?”
“一百……怎麼了?”柳開陽的心裡一沉,卻還是鎮定地問道。
果然,周常洛不無驚訝地道:“才一百?這點人押送這許多的人犯去國安司不嫌太少麼?他們可還有許多的餘孽尚在外面啊,一旦讓他們知道了此事,這一路可不太平啊。”
柳開陽卻連忙搖頭:“你這實在太過杞人憂天了,先不說那些賊子的餘孽勢力能有幾多勢力,即便他們真有我們所想的那麼厲害,其實也沒多少威脅的。”
“這卻是怎麼說的?”
“因爲我們此次將人送去國安司是臨時而定,他們根本不得而知。而且怎麼去國安司,這路線也只有我們刑部內的官員知曉,你是擔心本官會與這些賊人勾結呢,還是不放心部裡的其他大人哪?”
見他一句話就把話題引到了信任上去,周常洛當即就不敢開口了,他可沒有那個膽量來評論部裡的大人們。最終只有唯唯地道:“是下官太過慮了,還請郎中大人見諒。”
“這也怪不得你,你也是爲了公事麼!”柳開陽一擺手,很是大度地道。其實他的心裡還着實有些緊張,直到見對方不再堅持,纔算是鬆了口氣。
在兩人說話間,人犯們已經被一一帶出了各自的牢房,由牢裡的獄卒押着走出,然後在柳開陽簽字畫押,有了憑證之後,這些人就正式交給他們了。看着百來人居然押着將近兩三百號人往外而去,周常洛心裡便是一陣冷笑:“真是個好大喜功的傢伙,若是真在路上出了什麼差錯,看你怎麼向朝廷交代!好心當成驢肝肺,你一定會後悔的!”
那邊的柳開陽可沒有工夫去體會天牢看守們的心思了,而是用驚訝的目光看着眼前這些熟悉而又陌生的人們。這些人以往都是高高在上的大佬,象自己這樣的身份,想近距離看他們一眼都很困難,更別提在一個場合裡把他們都認遍了。
而現在這些人的模樣,也無法與他想象中的朝廷高官,一代權臣聯繫起來。無論是葉名揚、吳敬淄這樣的老爺,還是他們底下的子侄們,都顯得格外狼狽。因爲長時間關在暗無天日的大牢裡,他們的面色都顯得格外蒼白,以至於走出天牢大門,被豔陽一照之下,有人都要拿手擋着眼睛了。而他們的身上就更是邋遢了,蓬頭垢面,哪有一點當初的風儀哪。
突然發現自己盯着這些人太久了,柳開陽才猛地將目光收回,讓人把他們分身份關進了早準備下的一輛輛的囚車之中。象葉名揚這樣的首要之犯,自然是一人單獨一輛囚車,而其他人,則至少與三人同車,更多的則是一輛車裡關了七人。要不是從刑部到國安司路途不遠,只怕這種條件都能將人給憋死了。
再次確認一切無誤之後,柳開陽才一揮手:“出發!路上大家都小心着些。”他的話裡頗有些其他意味,卻只有幾個被他收買,以及本身就與世家有着關聯的人才明白箇中意思。
沿着頗爲空曠的街道,百人就押着數十輛囚車不斷向前,路上的一些行人雖然好奇,可一見到是刑部的人出差,就不敢真個圍上來看個究竟了。不過這指指點點卻是免不了的,而這也引來了更多人的注意。
不知怎麼的,今天這條路上卻沒有遇到往日裡一直在巡視的巡城營的兵馬。其他人對此深感驚訝,而柳開陽卻是深深地感到了這些世家餘孽的能量之強。到了這個時候,他們竟還有如此本領,可以爲接下來的行動清除可能的障礙,這實在太出人意料了。
隊伍緩慢向前,很快來到了一處十字路口。再往左轉,就拐上了前往國安司的那條街道,而這裡也正是柳開陽和葉超之前商定了的,將要動手的所在。
眼看着就要到地方了,柳開陽的心猛地提了起來。他一面不着痕跡地落在了後面,一面用手摸了摸穿在官服之內的那件軟甲,確信自己不會受池魚之殃。畢竟等下一旦動起了手來,可難保不會出現誤傷,他可不希望這樣白白丟了性命。
就在他擔心地看着周圍時,突然傳來了一聲呼哨,十多條灰色身影從街道兩旁的屋子和店鋪裡直躥而出。這些人手裡都握着明晃晃的刀劍,沒有作太多的招呼,就已經揮着兵器朝那些刑部的衙役們殺過去了。
場面瞬間就亂作了一團,刑部的衙役畢竟不是正規的軍人,驟然遇到襲擊,他們的第一反應就是向後退,也有那反應慢的,更是站在那裡不曾動彈就被那些灰衣人砍倒在地。而那些與此事沒有任何關係的百姓們先是一愣,旋即就都發出了一聲聲驚叫,然後象是無頭蒼蠅一般四處亂竄了起來。而這,也讓本來就混亂的場面更加的難以控制,因爲這一下,即便刑部的人想要和敵人一戰,也不太分得清誰是尋常百姓,誰是敵人了。
不過,這些灰衣人在數量上畢竟是太少了些,他們雖然個個都武藝不俗,但雙拳難敵四手,當衙役們開始穩住陣腳,展開有序的防禦和進攻之後,他們本來如尖刀般的襲擊就出現了停滯了。
“來人,保護囚車!”眼見得情況反被自己的手下控制了,柳開陽心裡便有些急了,連忙大聲招呼了起來,這卻是在提醒那些襲擊者,趕緊對囚車下手哪!
而這也起到了一定的效果,被他這麼一叫,那些衙役只當是還有敵人在襲擊囚車了,便趕緊有人往回奔去,這就讓灰衣人得以順利突破了衙役們的防線,直殺到了囚車跟前。
車中的那些老爺少爺們,見到這些來救自己的人,都露出了欣慰之色。他們本以爲這次是死定了,沒想到竟還有這樣的機會,只要能逃出生天,以他們在官場和民間幾十年來的聲望,未必就不能和現在的皇帝一爭高下。
而且,即便真鬥不過朝廷,他們也不怕。世家向來會給自己留下多條退路,只要人能走脫,他們就能隱姓埋名,靠着原來存下的錢財過着逍遙的日子。這兩條路總比現在這樣生死操於人手,而且最終必然慘死要好得多了。
但他們的高興情緒卻沒能持續太久,因爲就在灰衣人步步緊逼的當口,後面已經傳來了一陣喊殺之聲,卻是久違了的巡城營兵馬終於殺到了。
柳開陽見狀心裡也是一陣焦急,計劃可還沒有成功呢,這巡城營怎麼就殺來了。現在把人殺走,那一切都泡湯了。可現在的局面卻已經不是他能做得了主了,唯一能辦的,只有看着事態的發展,同時保護好自己不受上害。
巡城營的裝備比起刑部來可就厲害多了,他們一到兩邊戰鬥的近前,就拿出了一張張的弩來,瞄向了那些灰衣人。
灰衣人們正和衙役們殺得難解難分,實在沒有餘力來躲閃這些冷箭了,當即就有三人中箭,失去了戰鬥能力。見到事不可爲,那領頭的灰衣人便再次發出了一聲尖嘯,然後率人往旁邊的房屋撲去。
無論是刑部的衙役還是巡城營的人,都是要等對方躲進房中之後,才反應過來,急急追趕上去。可那追在最前面的兩人卻在進入漆黑的房子後一聲慘叫,便仰面倒了出來。卻是被人一刀砍在了要害處,性命不保。
這一下,其他人可就不敢再隨便進去了,只是將這間看着是店鋪的兩進房子給包圍了起來。想必這樣一來,這些賊人就無處可走了,最後也會落在他們的手上。
在一片亂糟糟的場面下,包括知情的柳開陽在內,所有人都不曾發現在囚車那邊出了一點小狀況。一個本來就盯着最後那輛裝着五人囚車的衙役往邊上一人,一個和車內的人犯打扮差不多,也是一臉骯髒和狼狽的男子就以最快的速度打開了那輛囚車的鎖,然後他也進入其中,再由那衙役重新鎖了車門。
這一切發生在短短一瞬之間,再加上週圍的亂象,居然沒有被人發現。唯一知道這事情的,只有那個衙役,以及車裡的那些人。而這兩方面,自然都不會把此事聲張出來了。而這,正是葉超他們希望達到的效果,他們甚至都不希望柳開陽知道這個人到底是誰。因爲柳開陽到底不是他們自己人,他們還不能真個放心他,只有連他都瞞過了,這個殺許驚鴻,然後趁亂劫人的計劃纔算真正萬無一失。
所以,當場面重新控制住,大家都暗自鬆了口氣時,柳開陽反而有些緊張了:“這是怎麼搞的,他們怎麼到現在都沒有下一步的行動?莫非因爲事情難做,他們已經放棄計劃了麼?”他一面看着四周的情況,一面拼命想着,卻毫無頭緒。
而此時,那邊圍着房子的那些巡城營的人再次壯起了膽子派人對裡面發起了進攻。但這一次的進攻卻變得極其順利,沒有任何阻攔地,他們便殺進了門去,直入房中。隨後,大家便都傻了眼了,因爲在一番搜索之後,他們驚訝地發現,這裡居然連一個鬼影子都沒有。
“這……這是怎麼回事?”帶隊的巡城營隊正很是不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實在難以相信有人能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憑空消失了。
“隊正,應該是他們在這裡留下了暗道之類的,已經從那裡脫身了吧?”有士兵提出自己的看法。
而這,立刻就被人所採納,所有的巡城營的人便也沒工夫去和刑部的人說話,忙着在房子裡折騰開了。他們和刑部本就不熟,而地方治安又是他們的職責所在,所以他們現在一心只想把人拿住,其他的便不去理會了。
柳開陽見狀,也沒有心思去與他們見面,在裝模作樣地看了那些囚車幾眼,確信沒什麼問題後,他便一擡手:“走,趕緊去國安司,把差事交了,我請你們喝酒壓驚!”
衆衙役此時也恨不得趕緊把人交給國安司來處理,這些人犯實在太危險了,誰知道在手裡攥一會會發生什麼樣的變故呢?已經有幾個兄弟受傷了,他們還想囫圇地回去呢。所以當即,刑部的隊伍就繼續前行,直奔國安司而來。
這時,在國安司裡坐等着刑部把人交來的許驚鴻已經從下面的人那聽說了那邊的戰鬥經過了。他敲了敲桌子:“只有十多人,就想劫囚車?他們這是看不起刑部呢,還是看不起咱們呢?”
“是啊,這幾個人便是再有本事,把刑部的人都給殺了,只怕也難以把那些帶了傷,餓了幾個月的大老爺們給帶走的。這分明就是個破綻了,他們這鬧的是哪一齣?”老狗也很是迷惑地說道。
“現在的確很是奇怪,不過咱們小心應對,總不會有什麼問題的。”許驚鴻面上鬥志昂然:“不管他們有什麼陰謀,我都不會怵了他們!當初他們執掌着朝廷大權時,我都敢和他們放手一斗,把方家給除了呢,何況現在他們已經沒有身份的保護了,就更不能對咱構成任何的威脅!”
許驚鴻的如此豪言,讓周圍的兄弟們也是信心大增,一個個都摩拳擦掌,只等那些人犯出現之後,好好地對他們進行盤問了。就在這時,門前的守衛便進來稟報:“都司大人,門外有刑部的郎中柳開陽押送葉、吳、崔、楚四家人犯三百多口,求見大人。”
“哦?這麼快就來了?”許驚鴻眉毛一挑,便從椅子上站起身來:“老狗,你去門前迎一下吧,其他人隨我一起到院子裡去看看這些人犯!”
“是!”老狗當即而出,其他人則隨着許驚鴻慢悠悠地出了這間算是會議室的大房子,而轉去了前院。大家一個個都興致勃勃,對於這些原來高高在上,自己等連見一面都不可得的大人物們,這些兵士們自然是充滿興趣了。
老狗很快就把柳開陽給引了進來,看其臉色,似乎是剛受了不小的驚嚇,這讓老狗心裡也犯起了嘀咕:“怎麼看他都不象是早有預謀的樣子,難道他的演技已經到了如此爐火純青的地步了麼?還是我們會錯了意,此事真與他沒有關聯?”雖然產生了疑問,可老狗卻沒有因此而放鬆警惕,依然把手放在腰間的刀把之上,陪在柳開陽的身邊。
在來到前院後,柳開陽便看到了許驚鴻,先是一怔,在一陣思想掙扎之後,他才尷尬地上前,朝許驚鴻行禮道:“下官刑部郎中柳開陽見過都司大人!”這也是他最不願意碰到的場面了,居然要對這個往日連正眼都不會瞧的下等人行禮。
許驚鴻大喇喇地受了他一禮,才笑道:“柳郎中太客氣了。你我不但是一殿之臣,而且當日也有一番交情,以後私下裡就不必如此多禮了。”言外之意,以後在正式場合,你還是得分上下的。
柳開陽乾笑了兩聲,算是答應了,心裡卻是大恨。但隨後他又必須應付許驚鴻的提問了:“聽說你們在來我國安司的路上遭到了襲擊,可確有其事?”
“的確如此,不過賊人已經被我刑部和巡城營的人給打發了,都司不必太過放在心上。”
“如此甚好。那就把人犯都押過來,待我們驗看,確認其正身無誤之後,柳大人就可以回去了。”
柳開陽也不希望一直待在這裡,見他這麼一說,立刻就作下了吩咐,讓人將那幾百名人犯都從囚車裡弄下來,然後一個個帶進院子,讓人查看。
看着一一進來的人犯,許驚鴻的臉上都帶着絲絲的冷笑,直到他的目光落到一人臉上時,心才猛地一動,眼睛死死地盯在了這個人的身上,不去看其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