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樓乃是大梁城中規模最大的一座酒樓,光是一層就有着十多個足有百丈方圓的寬敞房間。在離着許驚鴻的這間房不遠處,是另外的一間房,而在這其中的,正是方靜守方公子幾兄弟,以及幾個穿着同樣華貴的富家公子。
這些世家子弟們,尋常沒事時都會呼朋喚友一起在京中的銷金窟裡痛快,今天這個中秋節自然更不可能呆在家裡了。而陪在這些公子身旁的女子更是個個美豔矯俏,可比許驚鴻那邊的舞姬的品質要好得多了。
只可惜這些公子們卻沒有把太多的精力放到身旁的美嬌(河蟹)娘身上,他們已經見多了這些歡場女子,對她們的一套已經太熟,完全免疫了。而另一個要緊的原因則是他們在談論着一件切身的大事,實在沒有時間再去和身旁的女子調笑了。
發起這個話題的自然便是方靜守了,作爲方家的嫡長子,他在這些同伴裡的地位自然是最高的。在喝了一口杯中美酒後,他便對其他人道:“各位家中最近想必也很不好過吧?尤其是那些老爺子們,更是愁眉不展,渾身不舒服吧?”
“正是。我家老爺子最近也不知是怎麼了,看什麼人都不順眼,看什麼事情都來火。兄弟我在外面養幾個女人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他前幾日就讓人把這幾個外宅都給拿回了家來,還當着我的面給教訓了一頓。也不知這是發的哪門子火。”一個雪白麪皮的公子立刻就倒起了苦水。
“看來曹兄是深受其害哪,怎麼你還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麼?”方家二子方靜寧呵呵地笑道:“不知其他的兄弟可知道其中原委麼?”
“還不是那新立的什麼國安司衙門給鬧的?”有個公子很是不快地回了一句。
“李簡兄倒是個明白人。不錯,我們幾家最近都出了些問題,這才導致幾家老爺子都會心情不好,而我家大哥今日將你們一起叫了來,就是爲了想替咱們自己分憂的。”方靜定隨之也說道。
這些公子哥里,當然是有遊手好閒,不管家中事務,但也有幾個對家中情況有所瞭解,甚至對京中勢力也有所知道的。聽了方家兄弟這幾句後,他們便也不再隨便應付,而是紛紛坐直了身子,看着方家幾兄弟:“此話怎講?若是真能替咱們老爺子出了這口氣,我們在家裡的地位自然也能提高不少了。”
“話是不錯,不過這個國安司的人卻不好惹哪。”李簡此時卻提出了不同的看法:“尤其是那個叫什麼許驚鴻的,在他剛來京城時就敢得罪那麼多人,最後連咱們這麼多家的面子都不賣,硬是將混在城裡的黑道給一鍋端了。如此強勢之人,我們想和他別一別苗頭,只怕不會有什麼勝算哪。
“另外,他背後有什麼樣的力量支持咱們也不得而知。這次照道理,他得罪了這麼多人,便是不受懲處,也決計不可能得到朝廷重用的。可結果呢?他不但從一個無品無級的兵卒升作了現在朝廷正五品的官員,若說沒有人在背後幫襯着,我是怎麼都不信的。”
其他那些連許驚鴻的名字都沒聽幾次的公子哥們聽了他這一番話後,剛纔還信心滿滿的模樣就蕩然無存了。他們向來是喜歡尋歡作樂的,即便許驚鴻在京中已經大出風頭,但在他們瞧來也不過是出鬧劇而已,完全沒有想對他多加了解的意思。可現在聽李簡這麼一說後,他們才猛地發覺,這個不起眼的小子還真是不好惹。
“李兄何必長他人志氣,滅我們自己的威風呢?”方靜守一見其他人的表情,就知道壞事了。這些人雖然也作惡,但是膽子卻不大,這也是他們在各自家中其實沒什麼地位的原因所在了。但現在他卻要靠着這些人來和許驚鴻作對,從而將他們的整個家族都拉進來,自然便是需要給他們以信心了:“這個許驚鴻年紀比我們更小,能有什麼本事了?只不過是因爲以前他不起眼,各家都大意了,才讓他鑽了空子的。再加上他並不是官場中人,有好些事情沒能照規矩行事,才讓他幾次都佔了上風。
“可現在卻不同了,咱們已經對他有了瞭解,而且他怎麼說也是朝廷官員,再不能如以往般行事全無顧忌,那我們要對付他就不難了。別忘了,這國安司可是有保證我大梁城安定的職責的,只要我們在這上面下下工夫,就不信不能將之拿下。
“當然,若是大家真是怕了他這麼個五品小官,那就當我什麼都沒說。你們大可以繼續過以前的生活。不過可別說我沒有提醒各位,這樣的好日子如果不能除了此人,恐怕也不會長久了。你們的家中之人在前次朝會上已經大大地爲難了他一把,以許驚鴻此人的行事風格,一定會報復的。”
方靜守這一番話,既有分析,又有激將,更是把不和自己一起行事的後果也擺了出來,這讓那些公子哥們一時還真不好抉擇了。半晌之後,那曹公子才慢慢地道:“看來靜守兄對此人是很熟悉了,以你之見,我們出手能有幾分成算呢?”
“若只是我們隨意出手,成功的把握並不大。可若我們能合作,一起設計着對付他,我想成事的成算還是很大的。”說着方靜守喝了口酒又道:“而且我已經針對他現在的官職想出了個妙計,就只差有沒有人跟我合作了。”
“哦,卻是什麼妙計?”幾個公子立刻就來了興趣,把目光迅速投了過來問道。
“這就要看各位肯不肯與我合作了。若是不肯,說出來也沒用,反有泄露出去的危險。若是你們肯與我一起對付許驚鴻,我再將計策說明也不遲。”方靜守卻在此賣了個關子。
衆公子本已經受了他的激將法,躍躍欲試了,現在他又這麼一賣關子,如何還能忍受,當即就有人道:“那就隨你一起對付他了!”
“不錯,我們的身份要遠高過他,難道還對付不了區區一個五品小官不成?靜守兄就不要再藏着掖着了,將自己的想法痛快地說出來吧!”
見衆人都已經被自己說服,方靜守看了其他兩個兄弟一眼,三兄弟嘴角上翹,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他們知道,這次有這些人一起幹,對付許驚鴻可要容易得多了。
這些公子們還在商議着怎麼對付許驚鴻,但他們卻不知道,離他們不遠處的另一個樊樓的客房之中,他們的目標也正在策劃着對他們下手的事情。
這邊廂,在聽了許驚鴻的話後,衆老闆先是一陣驚訝,隨後便各自沉默了。好半晌後,纔有一人代表他們說道:“許大人,我等實在不知您所說的是什麼意思哪。什麼還有另外的勢力在威脅着咱們?我們之所以幫着那些黑道中人做事也是被逼無奈,怕他們對我們的店和家人下手,怎麼還會有其他的原委呢?”
“是嗎?”許驚鴻問了一句後,便看向了其他那些人。那些人連忙紛紛點頭,口中連道:“就是如此,還請大人明查!”
這一幕瞧在許驚鴻身後的兄弟眼裡,讓他們都氣炸了肺,但因爲自家大人早在進來前就吩咐過不得多事,他們纔沒有真個發作,只是用充滿了怒意的目光盯着那些老闆。
許驚鴻對這樣的情況還是有所準備的,他知道,這些人雖然有些怕自己,可在和對那些世家大族的畏懼比起來,自己這個國安司都司可就不值一提了。不過他這次卻是有備而來,豈會讓他們幾句話就過了關去?所以在一一掃過他們的面龐,讓多半人都產生了畏懼之後,他才緩慢地道:“既然如此,本官便也不再逼你們了。你們既然要將一切罪責都扛在自己身上,本官只有公事公辦。不過本官也是個通情理的人,今天是中秋佳節,是一家人團圓的日子,就不把你們拿去衙門了。明天,明天一早,我國安司的人便會來登各家之門,到時候就沒有今天這麼客氣了。來人,送客!”說着雙目一垂,卻不再理會了。
那些老闆聽許驚鴻這麼一說,才醒覺自己所處的地位已經與以往不同了。現在對方手裡可有着那些黑道中人的供詞,只此一點,就足以判自己等的重罪了。這下,他們都變了顏色,紛紛起身朝許驚鴻又是拱手,又是作揖地道:“還請許大人明查哪,我等實在是被逼無奈,纔會爲那些奸人所用的,我們……”
“你們所說的這些本官自然是明白的。不過國法無情,豈能因爲你們這幾句話就輕判了呢?想想那些間接被你們所害的可憐人吧,他們又跟誰喊冤去?這次,本官是想給你們一個機會才把你們叫來,說這麼番話的。既然你們不領情,那就只好公事公辦了。只要你們到時候不後悔就成了。”
“大……大人……”那些商人頓時就沒了主意了。他們其中也都是精明過人之人,對利害關係還是看得很清楚的,正因爲此,纔會想着敷衍許驚鴻。可是在許驚鴻如此強勢的表示之下,他們原來想到的說法頓時就失去了用處,現在擺在他們面前的就只剩下了兩條路。
要麼,與許驚鴻合作,痛快地指證那些世家爲惡,從而徹底得罪了這些在京城勢力驚人的世家。要麼就是硬撐着,那後果很有可能就是明天被國安司拿走。許驚鴻在對付黑道一事上已經給人留下了一個行事果斷的印象,他言出必行,不可能更改的。
現在,只能在眼前和將來之間做個抉擇了,這讓衆老闆都開始爲難,一個個深皺着眉頭,開始了權衡。對此,許驚鴻依舊是好整以暇地喝着酒,品着菜,似乎把自己剛纔送客的話給忘了,只等衆人給出個答案了。他有八成的把握,這些人會就範,因爲商人總是現實的,當眼下這關都過不去時,怎麼還會去想以後呢?
果然,在低聲商議了一番後,還是由剛纔那人代表了大家說道:“實不相瞞,大人,我們的確因爲另外有人的威脅,纔會冒着被朝廷怪罪的風險來暗中幫助那些賊人的。”
直到這話傳入耳中,許驚鴻才真正地鬆了口氣,他們已經走到自己這邊了,那就意味着對付世家的成算又高了幾成。他將酒杯擱下,看着眼前這個四十多歲,精明能幹的人道:“你叫什麼名字,是哪家店的老闆哪?”
“小的棲鳳閣老闆黃文丙。”那人連忙回答道。
“黃老闆,你說是因爲受到另一股勢力的威脅纔會幫着那些人的,那這股勢力究竟爲何?你又憑的什麼這麼說呢?”
看了一眼身旁的其他人,黃文丙嘆了口氣道:“其實大人早知道了一切,又何必拿我等開心呢?這些黑道分子能在天子腳下如此放肆,還不是因爲他們的背後有着一個個的世家大族撐腰麼?而這些世家大族又需要這些黑道中人替自己做一些見不得人的勾當,所以兩方人便一拍即合。
“只因爲他們的身份畢竟有些高,實在不好老是與黑道中人往來傳遞消息,這些世家中人才會想着通過我等商人替兩者傳遞消息。而我們,既怕那些黑道中人禍害店鋪以及家人,更怕世家的勢力打擊,所以最終纔會做下許多的錯事。”既然已經決定說了,黃文丙就沒有過多的掩飾,把一切都給說了出來。
黃文丙的態度,許驚鴻還是很滿意的,但他卻又不滿足於此:“口說無憑。你要指證的可是在我大宋地位不低的世家豪門,沒有實證可不成哪。”
“這個……我們也是有的。”事已至此,衆商人已經沒有什麼好隱瞞的了:“不過在此之前,我們一定要得到自身的保障,纔敢將這些物證交給大人。”
許驚鴻笑了,果然不出孫再元的預料。他說以這些人的精明,一定會留着一手的,果然如此。他點頭道:“當然,我國安司成立的目的就是保我大梁城中良善百姓的一切合法權益,你們只要肯跟我合作,自然便在保護之列了。”
這些商人在相互看了幾眼,交流了一下後,才道:“我等家中都藏着那些世家大族下令時所留的字條,卻不知這些可能成證據麼?”
原來,世家中人需要給黑道下達命令時,總是通過商人。久而久之,他們也不耐於總叫人進家來,便讓下人偷偷地給商人送信,再通過他們給黑道中人傳命。而在這些過程中,多留幾個心眼的商人們就開始將一些字條給留了下來。雖然世家是嚴令他們看過即毀的,奈何人家卻是陽奉陰違,給自己留了條後路,以防被人過河拆橋。如今這卻成了對付世家的工具了,也可說是天道不爽了。
如此,許驚鴻才滿意而笑:“倘若這次真能借此將這些爲禍百姓的賊人除去,各位都是有功之人,到時本官自會向朝廷給你們請功的。”
“不敢,不敢!”所有人都急切地說道。這次卻不是客氣,而是真心話了。他們可不敢讓人知道自己等做下了如此決定,不然下場可就太悽慘了。
許驚鴻也沒有在此事上多作糾纏,一面和他們商議定了什麼時候將物證盡數拿來,一面又重新將舞姬叫進來,重新讓這酒席變得熱鬧起來。可是現在這些商人們如何還有心思看舞吃酒呢,在稍稍留了一下後,便一個個地藉口家中有事而離開了。
許驚鴻也沒有作何挽留,當衆人都離開後,他突然對空蕩蕩的大堂道:“怎麼樣,人手都安排妥當了麼?”
一條身影從高高的房樑上飄了下來,是個瘦小的漢子,正是十二生肖中的鼠。他衝許驚鴻行了一禮:“大人放心,我們的人手已經都安排好了,這些人家左近都盯緊了,一旦有什麼問題,會第一時間稟報的。”
“如此便好。”許驚鴻端起酒杯,最後一飲而盡。
對這些商人,他並不敢完全放心,所以將手中最秘密的力量動用了起來。這些影殺堂的高手,除了殺人外,追蹤也是一流的,有他們盯着,那些商人有何異動自然不會瞞過他了,如此才叫真正的萬無一失。
當許驚鴻帶了兄弟們走出樊樓,各自上馬回去的時候,那邊方公子等的酒席卻正熱鬧。他們已經達成了共識來對付許驚鴻,並且已經有了一個一步步將許驚鴻逼入絕地的計策,即將要施在許驚鴻的身上了。
可今天畢竟是中秋節,掃興的話還是少說纔好,在一切都已經有了個定論後,這些公子哥們就開始把精力放到尋歡作樂上去了。只是他們不知道的是,有人已經比他們更快,更加堅決地要先一步對他們動手了。
中秋月依舊,但是這月光現在看來,卻似乎還泛着一絲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