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冷的月光照着洛水之濱的四個人，氣氛僵持在那裡，紅袖一聲嗤笑打破了沉默，“小薯，你還活着，真是太好了。”
“是啊……”闌珊無奈浮起一絲苦笑，看着紅袖一臉癡癡的傻笑，心底泛起憐憫和歉意，雖不知小薯是誰，能讓她高興，也算是補償吧。
扶蘇望着闌珊，“此戰月城必敗，你隨我回宮吧！”
月城必敗？闌珊暗思：只要在城破之前遷走百姓，一座空城又談何成敗？擡頭看着他，心裡頗爲愧疚，輕嘆一聲，雙手將小方盒遞給扶蘇。
扶蘇一眼就明白那方盒之中乃是送給她的夜明珠，她的答案很明確。扶蘇沒有去接，依舊是淡淡的語氣道，“那不是定情信物，無論和誰在一起，你都可以留着。”
闌珊有些驚異，看着扶蘇平靜的眸子，他臉上越是沉穩，闌珊反而越是不安，她低聲道，“你不要怪任何人，都是我的錯……”
扶蘇眸中一陣黯然，轉身望着明滅不定的河水，語氣卻俞顯低落，“攜手天下，誓不負卿。或者，天下不是我的，卿也不是我的……”
那一瞬間，夜風掠起他身後的髮絲，吹的他衣袂輕揚，闌珊突然覺得他的背影竟是如此孤寂，一時間愧疚和歉意相融而生，想安慰他卻又不知如何說起。
片刻，扶蘇轉身朝她走來，滿臉的肅容，眸中透出的蒼涼，似乎冷過了夜風。他一貫的高貴儒雅，溫潤如玉，此刻卻像是一塊墜入冰湖的玉，散發着透骨清冷，讓人不敢接近……
扶蘇尚未到闌珊跟前，就被英馳攔下，“你不要怪她，她的錯我來承擔……”
話音剛落，‘叮’的一聲，闌珊只覺一道寒光閃過，扶蘇的長劍已經抵在英馳的頸間，扶蘇滿臉慍怒，嘲諷的語氣道，“你真正該負責的人是紅袖吧！”
“我會對她負責。”英馳臉色絲毫未變，只是用手將扶蘇的劍移開半寸。
扶蘇輕哼一聲，“你怕死？”
英馳一聲輕笑，眼神中透着些許不羈，“我的命現在還不能給你，等幫助月城渡過戰事，我自然回來承擔一切。”
說話間，扶蘇手中的長劍微微移動，刺入英馳左肩又快速拔出，“這一劍，是你欠紅袖的！”
闌珊一聲驚呼，看着劍身的一縷殷紅，他不能受傷的！心裡不由暗暗罵道：笨蛋，爲什麼不躲！
英馳身形微微後傾，倔強而堅毅的目光迴應扶蘇，“我會對紅袖負責，但我答應闌珊要替她承擔過錯。”他目光看了看紅袖，又落到扶蘇身上，略帶愧疚的語氣道：“如果不夠，那就繼續吧……”
扶蘇目光充斥着憤恨，用力握了握劍柄，“這一劍，是你欠闌珊的！”
寒光一閃，血紅飛濺，英馳滿目驚異的看着闌珊，她竟然用雙手生生止住了利劍！
扶蘇迅速收劍，想要抓過闌珊的手來查看傷勢，竟被她躲開了，頓時只覺得心頭一陣失落，自己的關心終是太多餘。
闌珊後退一步，垂下雙手緩了緩疼痛，平靜看着扶蘇，“公子，他不欠闌珊什麼。一切都是闌珊欠你太多，若是不夠，就讓闌珊自己來承擔吧！”
扶蘇看着他們，一種挫敗感襲上心頭，從一開始他便輸了，輸的徹頭徹尾……
“壞人！”紅袖一聲驚叫，快步上前奪過扶蘇的長劍，直直的衝向闌珊。
扶蘇反應過來時，左手迅速上前握住劍身，止住利劍。他不由一愣，劍身的另一端正是被英馳握在掌心。
扶蘇和英馳的阻攔，使得長劍停在闌珊身前幾寸之外，紅袖依然緊緊握着劍身，憤憤道：“壞人！你們都是壞人！”
一時間劍身上血紅遍佈，扶蘇右手迅速扣向劍柄處，迫使紅袖鬆開了劍柄，三人同時鬆手，‘叮’的一聲，長劍斜斜插入地面，上面殘留着三人的血跡，順着劍身混合着流入泥土……
四人面面相覷，又是一陣默然，此情此景，讓闌珊不禁想到了那日在萬花園眷屬亭中，四人高亭小聚，暢所欲言……自己曾說過，將來無論身處何境，都要活得隨心隨性，願心中幸福如同這萬花園一樣，繁盛不敗！
此時，紅袖滿目驚慌的攔在扶蘇身前，張開雙臂將他護在身後，“英馳別怕，我保護你！”
“沒事，這裡沒人要傷害我……”扶蘇無奈道，將她安置在身旁，自嘲的語氣道；“山河不足重……”
英馳眸光微閃，低聲接道：“重在遇知己……”
闌珊愣住了，看來大家都沒有忘記那日的至交之約，如今呢？竟成了兵刃相向。
“真像是歃血爲盟啊！”扶蘇一聲輕蔑的笑，“權當是‘歃血訣別’吧！”
闌珊走到扶蘇面前，“公子今日邀我們前來便是爲了訣別？”
扶蘇來不及回答，只聽得“嗖嗖”幾聲，利箭破空之聲傳來，他立刻拉着闌珊躲開那兩支冷箭。
與此同時，英馳一把拉過紅袖旋身幾步，閃開利箭的暗襲。
英馳警惕的看着四周，與扶蘇目光短短交接後，意識到不是扶蘇的人馬，便對着周遭靜謐的林子吼道：“暗箭傷人！還不快出來！”
“呵呵”一聲嬌柔的笑聲傳出，一襲白衣飄飄的身影從空而落，正是夭灼，而她旁邊的則是一身夜行裝束的硃砂，她們身後便是數十個持刀的暗衛。
夭灼上前道，“抓住你們，攻伐月城自然是輕而易舉！”
扶蘇道，“夭妃，你我同爲監軍使臣，本就不應插手戰事，他們是應邀前來，該以賓客之禮相待，請你不要妄爲！”
“用劍迎客？當真有趣！”夭灼輕哼一聲，“別拿你們的金科玉律來約束本宮，我不懂你們凡界的人情世故，只懂得如何最快的完成任務。”
硃砂上前一步，“哥哥，這兩個人把你玩弄於股掌之間，你還當他們是知己？”
“宮中之時受制於人，身不由己，無奈之舉。但從未玩弄過公子……”英馳正說着，卻被紅袖一把撲進懷中，她在他懷中低聲道：“拿我當人質，快走！”
被紅袖緊緊的抱住身子，再加上她的話語，英馳暗自驚詫，難道紅袖沒有失常？
雙方對峙之時，旁邊的洛水猝然泛起軒然大波，在水波中間慢慢形成一個漩渦，走出幾個人影。
英馳定睛一看，竟是星魂、漣漪和蝶姬三人，想到他們是去鮫族瞭解碧水寒晶之用，卻不想會在這裡遇到，也算多了些幫手。
夭灼嘲諷道，“還帶了幫手，看來是有備而來啊！”
三人看了看眼下的形勢，便已經明白了大概。蝶姬道，“夭灼，你這是何意？”
夭灼不屑的目光掃過衆人，望着蝶姬道：“那日說過，我與你不同路，今日之事，你若不插手，我不會爲難你！”
話音未落，硃砂的袖箭已經朝着星魂射出。
漣漪眼中寒芒一閃，手中一排鱗刺針凌空飛出，正將那迎面射來的袖箭攔截下來。
星魂冷冷的目光對上硃砂滿目怒火，不動聲色的調動真氣，暗暗結印蓄勢待發。
硃砂亮出遊絲軟劍，憤然道，“毀我短笛，我定要親自手刃你！”
星魂略微思忖，想到那日爲了防止亡音再度被喚起，曾經將她的短笛擊碎，他毫無畏懼之色，“前提是你有這個本事！”
夭灼望着蝶姬道，“如此說來，蝶夫人是打算插手此事！”
蝶姬回道：“恐怕二位今日要無功而返了！”
“多說無益！”硃砂又轉向扶蘇道，“哥哥，你要和他們站在一起嗎？”
此時的扶蘇將闌珊護在身後，他毅然道，“他們是我邀請而來，我自然要保護！”
隨着夭灼一揮手，她們身後的數十黑衣人便蜂擁而上。
衆人紛紛應戰，一時間刀劍碰撞之聲喧囂而起。
英馳迅速將紅袖拉到身後，拔劍而上。紅袖緊緊抓住他的手臂跟在他身後。英馳幾次回頭看她，她竟沒有絲毫的慌亂，那眼眸中的鎮定自若，讓英馳再次懷疑她。
此時，扶蘇已經將闌珊帶到英馳身邊，“好好待她，在此與君訣別！願此生不復再見！”未等他反應，扶蘇已經拉過紅袖突出重圍，朝着馬車走去。
英馳一直盯着二人遠去的背影，紅袖最後一次回望的眼神說明了一切，那融合着不捨和無奈的憂鬱眼神，她沒有失常，更沒有忘掉過去……
黑衣人很快就被悉數打倒，夭灼雙手一展，兩道白綾從左右兩側朝着他們飛越而來。
蝶姬飛身而起，飛袖招展，那兩道白綾便從空中截斷開來，蝶姬道，“這一招，似乎還是我交給你的。”
“不錯！”夭灼笑了笑，“今日正好一試身手。”說完她身形在空中一滯，瞬間幻化出九條狐尾，隨之朝着蝶姬襲來。
蝶姬迅速騰身空中，雙手轉瞬間結印而成，剎那間宛如千萬只蝴蝶翩躚而生，帶着五彩斑斕的色澤縈繞空中，將夭灼擋在身前。白綾在彩色中穿梭着，二人對峙間，蝶姬回頭催促道，“快走！”
底下的四人尚未行動，只見硃砂擊掌兩次，立刻便是一陣利箭自暗處射向對面
的四人。
漣漪和星魂合力築起結界，來勢洶洶的利箭觸及到結界便隨之落地。
英馳看着外面密集的箭雨一波又一波的襲來，轉向星魂道：“你帶她們先走，我來斷後！”
闌珊當即否決道：“我陪你斷後！”
星魂略有無奈道，“御風術一次只能帶走一人。”
漣漪道：“他們根本傷不到我，你們先走……”
話音剛落，結界外面的萬千蝶影瞬間幻滅，伴隨着蝶姬重重摔落地面，一口鮮血噴涌而出。
夭灼得意的看着地上的蝶姬，“有句話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星魂迅速放棄結界，衝出來擋在蝶姬身前。
夭灼止步，“都自身難保了，還想救她？”
星魂冷冷道，“是你自身難保！”
夭灼輕蔑的看着他，“讓你見識一下什麼纔是真正的亡音初成！”
蝶姬一驚，忙喊道，“你們快走！我自有辦法脫身。”
“來不及了！”話說時夭灼已經再度躍起，破空結印，頓時空中氤氳而起大片黑色瘴氣，圍繞住下面的五人。
漣漪迅速上前扶起蝶姬，不想下一刻身子便將無法移動。
闌珊只覺得似乎是全身都被束縛住，完全無法挪動半分，再看着英馳，他亦是滿目焦急之色，手中的劍架在身前無法揮動。
“我要你們一個個自相殘殺！”夭灼滿目戲謔的看着被控制的五人，“你們可以選擇殺了最愛的人，或者死在最愛的人手中……呵呵呵，真是太有趣了，快點選擇吧！不然我就召喚亡音了，你們便會被殺氣摧殘成一塊一塊的……”
闌珊一陣驚慌，焦急道，“我不會殺人，也不想死無全屍，還是你殺了我吧……”
“還不如你殺了我呢！”英馳立刻又否決道，“什麼死不死的，一定有辦法！”他轉而望向星魂，卻見他閉目凝神，似乎在調動體內靈力來對抗外界束縛。
蝶姬道，“不可！碧水寒晶必須慢慢修煉才能調用，若是運用不當，宿主自身便會被它的能量吞噬！”
星魂依舊不理會她，只是強制的運用真氣調動碧水寒晶之靈力。
此時，破水之聲從旁傳來，藤蔓帶着水花飛濺而出，水波把地面打溼了一片，帶水汽散盡，纔看清竟是一個人身魚尾的怪物，身上縱橫不齊的纏繞着水藻和浮萍，周身烏黑隱約透着藍，巨大的魚尾遍佈鱗片在月光映射之下銀光閃閃。
闌珊見狀一驚，脫口而出：“水怪！”
英馳定睛，這正是那夜在水月青舟之上遇到的怪物！
只見它佝僂着身子拖着碩大的魚尾緩緩向前，亂作一團的白髮散在面前，只露出一隻泛着紅光的眼睛，動盪的光線明暗交替照在它身上。
夭灼面色稍稍凝重，“藍鮫女巫……”
鮫人舞動着兩條如同藤蔓般的手臂，轉瞬功夫，那兩條手臂之間升起大片藍光，地面隨之升騰起一陣蔚然之氣，化解了圍困衆人的黑色瘴氣。
看着亡音被慢慢凝聚到鮫人身上，夭灼微微吃驚，“你不要命了？”
從未經歷過這麼強烈的極尚藍光，不祥預兆襲上心頭，漣漪一聲驚呼：“母親！不要……”
那鮫人轉頭望向星魂，喑啞低沉的聲音道：“碧水寒晶沒你想的那麼簡單，待攻城之時再用不遲！”話一說完，那鮫人一道藤蔓將漣漪甩到星魂身邊，“帶她走！”
“母親……”漣漪掙扎着不肯離去。
“快走！”那怪物沉悶的語氣依舊，微紅的眼睛閃過一陣狠厲之色，周身的水藻藤蔓猛然將他們排至水岸邊，流光一閃，水月青舟悠然而現。
大團藍光維護之下，英馳和闌珊先登上船，漣漪固執的不肯離去，卻被星魂封住穴道，強行帶上船。
蝶姬最後看了一眼那道佝僂的身軀，輕嘆一聲，水月青舟已經疾行水面。
洛水之濱的景象越來越遠，闌珊鬆了一口氣，見漣漪卻是站在船尾處黯然哭泣，雙目無神的望着越來越遠的河岸。
闌珊走過去，“對不起，不知道她是你母親……我能體會你的心情，剛剛也與一位知己訣別，與他此生不復相見。”
漣漪搖搖頭，“生離好過死別……”
“都怪我們，不來這裡就什麼都不會發生！”
“與你們無關，不必介懷。對母親來說，雖是劫數，也是解脫……”漣漪輕嘆一聲，毅然轉身望着前方的蒼茫夜色，母親，你未完成的事情我定會爲你完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