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清寒，硃砂提燈在前，闌珊隨着她來到那荒廢的寢殿，剛剛推開大門，便有塵土散落而下。硃砂揮起袖子掩去飛塵，走了進去，闌珊硬着頭皮跟了進去，除了那微弱的燈盞之光，四周盡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空氣中瀰漫着些許發黴的味道，剛進殿門，悉悉率率的聲音讓人有些毛骨悚然，似乎有什麼不明飛行物擦着闌珊的身體而過。
“鬼啊！”闌珊一聲驚叫，跳起來抱住了身旁的硃砂。
硃砂一陣無語，冷冷道，“我又不是男人，用不着這麼勾引我吧？”
闌珊尷尬的鬆開她，訕訕的笑道，“沒，沒那個意思……我向來膽小怕事……”
“我明白哥哥爲何喜歡你了。”
“爲什麼？”
硃砂沒有回答只是繼續往前，邊走邊提示道，“出了殿門有五層臺階，小心。之後左拐直走便是一間屋子。”硃砂推門而入，點亮屋內的蠟燭，道，“今晚你就住睡在這裡！”
“那你呢？”
“不用管我。”
燭光照亮屋內，闌珊心生驚異，“你怎麼會對這裡如此熟悉？”
“碧華宮是母妃生前的寢宮。”
闌珊頓時倒抽一口涼氣，想起宮女平時議論這裡風水不好，不由的頭皮發麻，她試着問道，“我們……能不能換個地方？”
“不能。”
硃砂冷冷的態度，闌珊只覺得無趣，屋內陳設簡單，倒也收拾的乾淨，隱約有淡淡清香，想來應是女子的閨房。闌珊猛地想起扶蘇送的夜明珠還帶在身上，翻開口袋拿了出來，這樣室內就明亮少許，身處光芒之側恐怖感似乎沒那麼強烈了。自從到了驚鴻小苑就沒休息好，神經也緊繃了一天，闌珊剛倒在牀上便很快入眠。
夜半醒來，只聽得細微婉轉的笛聲隱約傳來，闌珊藉着夜明珠的光華朝外照去，果然是硃砂！後半夜的月色清寒，淡淡的月輝將她的身影照的更加孤單。闌珊忍不住起身，剛要開門，卻見一白色身影落於硃砂身旁，闌珊下意識的感覺那人是卿半夏，她立刻屏氣凝神，潛心竊聽。
那白影沒有說話，硃砂也沒有理會，笛聲婉轉依舊。
兩人靜默了良久，卿半夏問道，“爲何在島上不辭而別？”
硃砂停下短笛，回道，“他是我兄長，回秦宮來看他成親。”
卿半夏若有所思的點頭，隨即問道，“你既然拜入天鴆樓，爲何從來聽不到你喚過一聲‘師父’？”
師父？硃砂一愣，自從拜入天鴆樓，確實從未喚過一聲‘師父’，而他也從不在乎，也許正是少了那句稱呼，和他的師徒關係才略顯微妙。硃砂收起短笛，起身道，“無且便是無且，何苦要扮成別人？很好玩嗎？”
那人臉色微變，眼中劃過一絲驚疑後又迅速恢復平靜，索性坦白道，“雖然我喜歡易容，但是扮卿半夏卻一點都不好玩！怎奈你喜歡，只好扮成他了！”他愣了片刻，問道，“你是什麼時候發現的？”
硃砂嘆道，“軍營之時你的陣勢僞裝的太像了，連我都被騙了，直到那句‘無關風月’……”
“是嗎？”那人思索着繼續問道，“那你爲何隨我回到崇魔拂仙島，又爲何對我恭敬了這麼長時間？”
“因爲，我也想騙自己，試着得到一段和他獨處的日子。”硃砂看着遠處黎明前灰白的天空，“即便只是無關風月。”
那人回想着那夜對她所說的‘我愛你，只是無關風月……’，他解釋道，“當時那麼多人在場，怎樣也要顧及你的臉面。前半句的確出自肺腑。因爲是易容成他，害怕被你拆穿，才故意加了一句無關風月……”
硃砂嘆道，“夏無且終究是夏無且，不是他，也不必是他！”
夏無且？屋內的闌珊暗思，難道是扶蘇所說的摯友？難道軍營時的卿半夏真的是他易容而成？想的入神時，不留意將夜明珠翻倒在地，闌珊正要去撿，立刻有一道凌厲器物破窗而入，與她的衣服擦邊而過，穩穩停在牆壁之上，闌珊只覺得呼吸都停了半拍，回看那枚小小的竹葉，露在外面的部分尚未停住擺動。
外面傳來硃砂的聲
音，“別嚇着她了，不過是個不會武功的小姑娘。”
夏無且毫不客氣的回道，“她身上可是有月魄之靈！”
“我知道。但她是哥哥喜歡的女子，我不想她有什麼事。”硃砂轉而向屋子這邊大聲道，“你安心睡吧，沒事。”
夏無且上前一步，故作大度的說道，“其實吧，如果你還是忘不了卿半夏，我不介意繼續以他的身份陪在你身邊。”
“我介意！”硃砂一字一頓的回道，看都未看他一眼，絲毫沒有顧及他的感受。
簡單的三個字讓夏無且一陣咬牙切齒，張了張嘴想要辯解，最終還是甩袖子離去。
此時，闌珊探出頭，被剛纔的竹葉一驚嚇，完全沒了睡意，她走出屋子，在離硃砂不遠的地方坐了下來，頓時只覺得這臺階上一陣涼意侵體。此時已是黎明，朝陽未起，但隱約可見天邊的一抹紅暈，院落中堆積着枯葉，坍塌的花架上雜草叢生，加上樹藤上少有的青苔，是那滿院枯黃中難見的綠意，蕭條之景難免心生寒意，加之晨風吹來，引得她一陣哆嗦。
硃砂瞥了她一眼，“這麼不會照顧自己，難怪兄長一直對你放心不下。”她擡頭看着遠方，道，“不過，女孩子本就應該弱柳扶風小鳥依人，才更招人疼惜。”
闌珊看着她盯着某個地方出神的樣子，不禁問道，“剛纔來的那人是夏無且？”
見硃砂點頭，闌珊接着問，“那軍營所見的卿半夏是假的了？”
硃砂再次點頭，無奈嘆道，“飲鴆公子又怎會爲了我而出島呢？”
闌珊恍然大悟，原來在忘川河畔時所見的纔是真的卿半夏！看着硃砂滿臉的悵然，不由安慰道，“曾經有人問我，一個足夠優秀的人得不到心愛之人的賞識，到底是誰的損失呢？”
“問你話的人一定是個失意之人。”
闌珊想了想夭灼的情況，點點頭，“但她的話也沒錯，何必把時間浪費在不喜歡自己的人身上呢？說什麼女爲悅己者容！在我看來明明是‘女爲己悅者容’！”
“女爲己悅者容？”硃砂細細一想，自己在夏無且面前也確實從未想過刻意裝扮什麼，但每次只要是見卿半夏，那必是精心準備，縱然得到的只是他冷漠的一瞥，女爲己悅者容，果然不假。硃砂側頭看着她，“你喜歡我兄長嗎？”
闌珊側頭，心中糾結一番，毅然搖了搖頭。
硃砂自嘲一笑，“如果當時我沒射出那一箭，或許哥哥不會遇到你，更不會鍾情於你。”
闌珊喃喃道，“真不知道該謝你還是怨你。”
“你心裡那個人是誰？”
闌珊遲疑了片刻，輕聲道，“英馳。”
“他，馬上要娶紅袖公主！而他對你，又是始亂終棄，你又何苦抱殘守缺，不如放下過去，成全兩段美滿姻緣。”
“你能放下過去，接受夏無且嗎？”
硃砂一怔，他終究是他，明知道放下了會活的更輕鬆，卻終究魂牽夢繞揮之不去，腦海中浮現出一襲白衣勝雪的身影，手持短笛在星辰之下，衣袂隨風，笛聲娓娓……她不由輕輕喚出他的名字，“宇。”
此番情景讓闌珊想到了冥界之時的境遇，她安慰的語氣道，“或許，你並非真的喜歡卿半夏，只是把心中至愛轉移到他身上而已，你自己當時也說了，或許他們很像，都是一身白衣勝雪。”
“或許吧！”硃砂眼神閃過一絲黯然，問道，“那你能不能將心中至愛轉移給哥哥呢？”
闌珊語氣略帶無奈，“我自認，根本配不上扶蘇公子。”
“哥哥說過，無論德容言功，你都不是最出色。”硃砂自顧自的繼續道，“軍營初見，你中箭在身，他略懂醫術，以醫者之心待你。開始以爲自己並無他念，到後來發現你是英將軍的夫人，心裡便開始失望，再後來發現事實並非如此，心裡竊喜之餘又存了一絲希望。哥哥說，從沒有哪個女孩能讓他的心緒波動如此之大，也許是時不時的思念就慢慢轉爲喜歡了吧。其實，哥哥文蹈武略無所不能，又會討女孩子歡心，你若是和他接觸多了，一定會喜歡他的！”
闌珊‘哦’一聲，不太想
多提扶蘇，便岔開話題問道，“軍營之時你爲何要暗殺我，又爲何要盜取玄日？”
“因爲你的月魄之靈是無且需要的藥引，也是卿半夏需要的藥引，所以，我要毀掉你。”
“他們都想拿去煉製長生不老藥嗎！”
“卿半夏不是爲了長生不老，而是爲了，他的白蓮……”
白蓮？闌珊回想着當時的情景，“莫非，那是他的心上人？”見硃砂先是點頭後是搖頭，不由追問道，“到底是還是不是？”
硃砂似乎不想提及太多，語氣仄仄道，“是與不是，與你有何相關？你若真想知道，擇日讓哥哥帶你去崇魔拂仙島上一問便知。”硃砂自顧自的繼續道，“上次計劃失誤的一環是，我無法駕馭玄日刃。”
闌珊稍稍驚詫，“那你這次來，還要奪玄日？”
硃砂搖頭，“此次計劃不需要了。”
“那你的計劃是……”闌珊尚未說完，已經被硃砂一記眼刀給壓了下去，她話鋒一轉，“我只是提醒你，昨晚所見的夭灼並非善類，她有亡音在身，無論你計劃什麼，還是小心爲上！”
“昨晚我看出來了，只是崇魔拂仙島上集結九州仙靈鬼怪，我對妖魔向來無畏。”硃砂自信的語氣道，“亡音，不足爲患。”
“亡音可以調動天地之間所有肅殺之氣，她只是初成，若是真的練成之日，其威力可以撼動三界！”
“她不會阻擾我的大計！”硃砂轉了轉手中的短笛，神秘一笑，“其實也說不上什麼大計，我只是好奇，把整個大秦都踏在腳下的感覺會是如何？”
這還不是大計？闌珊吃驚中問道，“你到底經歷了什麼，竟然敢和整個大秦作對。”
硃砂不屑的看着她，“你嘗過與至愛之人被強行拆散的痛徹心扉嗎？又可曾嘗過自己骨肉尚未出生便被強行打掉的蝕骨之痛！生於帝王之家，卻要委曲求全的過着任人百般凌辱的階下囚生活，當初我只爲宇的誓言而活，忍辱撐到相見之時，沒想到竟是永生的訣別！他就死在我面前，連話都不曾留一句……”硃砂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語氣也變得十分僵硬，她憤恨道，“大軍壓境之時拿我換救兵，一統天下之時又視我爲恥辱！生我育我之恩，我報過了！只是，生離死別之仇，凌辱毀容之恨，沒齒難忘！”
聽到她手中握拳的聲音‘啪啪’作響，闌珊一陣驚恐之色，害怕她再有什麼瘋狂的舉動。
硃砂語氣稍稍緩和，“我的計劃中不牽扯你，安心做你的王妃即可。”
闌珊點點頭，朝陽漸起，她不由的回身望着這頹敗的宮殿，“這裡既然曾經是貴妃寢殿，爲何無人打掃？”
“母妃遭人毒手，逝於非命，宮中之人以訛傳訛，都說這裡沾染不乾淨的東西。”
“扶蘇也不管不問嗎？”
“他？母妃的事，他也有無心之過。自然是不願再見這傷心之地。”硃砂擡頭撫上紅柱上的裂紋，道，“這裡，是宮中唯一容得下我的地方。”
闌珊試着問道，“那，我們一直住在這裡？”
“我會親自送你踏上花轎。”
闌珊尚未回話，就聽得硃砂一聲怒斥，“出來！”
闌珊循聲望去，是曾經在太醫館照料自己的四個宮女，她們不是應該跟着扶蘇嗎？
此時四名宮女齊齊跪拜於地，“公主恕罪！方纔見公主正與姑娘談話，奴婢們不敢打擾。奴婢奉殿下之命，前來照顧公主和闌珊姑娘！殿下說，紅袖公主和英將軍邀請殿下和闌珊姑娘同遊萬花園，還要去眷屬亭一同祈福。殿下還說，華荷公主若是無事，可一同遊賞。”
“萬花園？”硃砂輕聲一哼，“崇魔拂仙島上什麼樣的奇花異草沒見過？我也不喜熱鬧之所。”硃砂輕舒一口氣，轉而看着闌珊，“去收拾一下吧，你不是說女爲己悅者容？接下來，悅己者和己悅者都在，你是該好好準備一下！”
闌珊眸中一亮，終於不用在這裡陪着這個瘋狂的女人，她興奮的站起身子，又被硃砂攔住，“方纔我所說的一切，你出了這碧華宮就忘了吧！”
闌珊會意，認真點點頭，隨宮女進了屋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