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一十八章:往事不堪回首

崔遇家的老屋就在集市的另一邊,不過十幾分鍾就到了。江光光的腳步一路都是沉甸甸的,越是靠近,就覺得擡不起腿來。

這些日子……她到底還是辜負了崔遇臨終前的囑託。

她就那麼恍恍惚惚的,陪在她身邊的程容簡像是隱形人一樣沒有說話。水泥小道上時不時的會有人來往,他不着痕跡的一一替她隔開。

遠遠的就看見一座青磚灰瓦的房屋,被四周的樓房襯得格外的顯眼。一直沒有說話的程容簡這才說道:“就在那邊。”

江光光沉默着點了點頭,慢慢的走了過去。

屋子外面是圍了矮籬笆的,走近了些,江光光一眼就看到了正在打掃院子的陸孜柇,以及正曬太陽的崔遇媽媽和給她按摩的護工。

大抵是沒有想過會是這樣的場景,江光光微微的有那麼些失神。腳步就慢慢的頓了下來。

陸孜柇是在不經意的擡頭時看到門口站着的人的,他微微的怔了怔,視線在江光光身邊的程容簡的身上停留了片刻,他才放下手中的掃帚走了過去,拉開了矮籬笆門,沉默着說道:“進來吧。”

他的行動自如,完全看不出是受過傷的。

江光光沒有說話兒。走了進去。而後邊的程容簡則是將在路上買來的水果遞給了陸孜柇。

陸孜柇在看到程容簡的第一眼時是挺驚訝的,但這會兒已經鎮定了下來,就說了句謝謝。然後讓兩人進屋坐。

程容簡併沒有進去,告訴江光光自己隨便走走,讓她要走時給他打電話。

他和陸孜柇之間的關係以前不行,現在同樣是不行的。那麼呆着確實是都挺不自在的。

江光光就點點頭應了句好,程容簡朝着陸孜柇微微的頷首算是打招呼,然後轉身離開了。

江光光是沒有進屋的,走過去和崔遇的媽媽打了招呼。

崔遇的媽媽連自己的女兒都不認識,怎麼可能認識她。連眼皮也未擡一下。

大抵是怕江光光覺得尷尬,那護工笑着解釋道:“您別介意,大姐她就是這樣子,是在想事情呢。”

江光光想擠出笑容來的,卻怎麼也擠不出來。眼眶澀得厲害,有什麼東西要涌出來,卻又被她給逼了回去。

她就那麼站着,直到陸孜柇倒了茶過來,讓她進去做,她才沉默着跟着他進了屋子。

這邊是挺簡陋的,但好在一應傢俱俱全。看着都是新的,應該是陸孜柇來後纔買的。

江光光一時是找不到話說的,過了會兒纔看向了陸孜柇,問道:“你的傷好了嗎?”

說起來,陸孜柇倒是救了她兩次了。那天……也是多虧了陸孜柇的。

陸孜柇那張漂亮的臉上的笑容是淡淡的,將程容簡買來的水果洗了擺出來,說道:“早沒事了。只是醫生囉嗦說要休養一段時間。”

江光光就點點頭,沉默了一下,說道:“那就好好的休養,別以後落下病根了。”

陸孜柇這下就不鹹不淡的嗯了一聲。

屋子裡沉默了下來,陸孜柇就拿了一個蘋果削了起來。江光光低頭看着地上淺淺的陰影,開口又說道:“那天,謝謝你。”

陸孜柇削着水果的手微微的頓了頓,隨即輕描淡寫的說道:“謝什麼,我是爲了我自己。”

他的語氣多少是有些僵硬的,微微的頓了頓,脣角又浮現出淡淡的自嘲來,說道:“不止是你和他之間有深仇大恨。”

江光光這下就沒說話了。

陸孜柇在忽然之間就煩躁了起來,將手中的水果刀放下,點燃了一支菸抽了起來。

原本是想問程容簡是什麼時候過來的,但話到了嘴邊終究還是沒有問出口。他在忽然之間就想起了崔遇出事後的那幾天的江光光來,又吸了一口煙,聲音沉沉的說道:“你不用覺得對不起她,虧欠了她。真正虧欠,對不起她的是我。”

他是很少提起崔遇的,在此之前。也從不覺得他對不起她,虧欠她的。

江光光有那麼些恍惚,沒有說話。

陸孜柇頓了一下,接着又說道:“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命……”他說到這兒也不知道想起了什麼,臉上的神情恍惚了起來,沒有再說下去了。

屋子裡就那麼沉默了下來。過了好會兒,陸孜柇纔有那麼些費力的接着說道:“你好好過你自己的日子。”

這句話像是用盡了他全身的力氣一般,他說完就站起了身來,往一旁的窗邊走了過去。就那麼抽着煙。

江光光往院子裡看了看,崔遇的媽媽依舊是在曬着太陽的,姿勢彷彿就沒有變過。

她就那麼怔怔的看了好會兒,纔開口問道:“你打算什麼時候走?”

他現在並不是一個人,甑燃那樣,他肯定是得回去的。

陸孜柇就撣了撣手中的菸灰,說道:“過幾天吧。”微微的頓了頓,他接着說道:“我會先徵求……阿姨的意見,她如果要呆在這兒,那我就找人照顧她。她如果不想在這兒,我就帶着她一起過去。”他有那麼些恍惚,微微的頓了頓,接着說道:“這是我唯一能再替她做的。”

他的側臉在陰影裡,彷彿有悲傷涌動着。

這大概會是崔遇想聽到看到的,江光光恍恍惚惚的想着。她的腦海裡再次浮現出崔遇那張蒼白的臉來,過了好會兒,她才聽到自己問陸孜柇:“你喜歡過她嗎?”

陸孜柇的身影微微的僵了僵,沒有說話。許久之後,嘴角浮現出淡淡的自嘲來。

他喜歡過她嗎?她還真是挺會挑話題問的。他脣角的自嘲更深了,些許的酸澀疼痛一點點的蔓延開來,他閉上了眼睛。過了好會兒,纔開口說道:“都來了就吃過飯再回去吧。”

他並沒有去看江光光,說着便往廚房走去。

大抵是對崔遇家的同情,周圍的鄰居都挺和善的。常常都有人送自己地裡種的菜過來,甚至還有人拿了雞蛋過來給崔遇的媽媽補身體。

他一向是不收這些東西的,倒是護工是本地人,說是大家的一點兒心意,值不了什麼錢。讓他別太計較。

知道他們人少吃不了多少,鄰居每次都是自己家摘菜的時候順便拿點兒過來,每天的菜都是新鮮的。

這段時間的飯菜都是護工在做的,陸孜柇進了廚房,有些不知道該怎麼下手。他正想着該做什麼時江光光就走了進來,說道:“我來吧。”

這兒的廚房江光光是陌生的,隨便看了看就開始做起了飯來。偶爾會問陸孜柇有沒有什麼忌口的,或是崔遇的媽媽喜歡吃什麼。

她的動作是嫺熟的,側臉在光線下一片柔和。陸孜柇忽然就想起了。他那次被刀疤的刺傷,她跪在地上給他止血處理傷口時的情景來。

明明已經是過了那麼久的,但那一幕幕,到現在仍是那般的清晰,像是早烙入腦海裡一般的。

回憶像是決堤的大水一般,許許多多的畫面一下子都涌了上來。陸孜柇緊緊的握緊了拳頭。

大抵是因爲擔心着江光光的緣故,程容簡沒多時便過來了。來的時候江光光還在廚房裡忙,而陸孜柇則是站在矮籬笆前抽着煙,有那麼幾分的漫不經心的。

見着程容簡過來。他也一點兒也不驚訝,撣了撣手中的菸灰,問道:“程二爺什麼時候過來的?”

他雖是受傷在山下修養,但關於那幾天山上的事情多多少少還是知道些的。

廚房的窗口偶爾能看到江光光一閃而過的身影,程容簡看了看,就收回了視線來,慢騰騰的回答道:“有那麼幾天了。”

陸孜柇抽菸的動作微微的頓了頓,忽然就笑了笑,說道:“程二爺當初……是早有準備的吧?”

他隱隱的能感覺到。現在的程容簡,無論是財力還是人力,都不輸在沿河那會兒的。

程容簡往廚房的方向看了一眼,淡淡的說道:“陸少有話請直說。”

陸孜柇就撣了撣手中的菸灰,聳聳肩,說道:“我沒什麼可說的。”微微的頓了頓,他忽的又低低的笑了笑,說:“我到底還是,不如程二爺的城府那麼深。”

程容簡是不知道他這句話是什麼意思的,一時看着他沒有動。

陸孜柇也並不避開他的目光,淡淡的笑笑,又說道:“我只是在替程二爺你擔憂,這麼深的城府,以後,該怎麼取信於人?”

程容簡的手指漸漸的握了起來,臉上的神色依舊是淡淡的,說道:“這就不勞陸少操心了。”

陸孜柇漫不經心的一笑,沒再說話了。

程容簡是有些心緒不寧的。想去廚房的,卻像是近鄉情怯那般,腳步停了下來不敢往前。過了許久之後,才慢慢的走了過去。

陸孜柇的意思……他是再明白不過的。那是他,一直逃避着的。

那麼大的事兒,他都是瞞着她的。等她知道,恐怕……

程容簡併不知道自己離開的這會兒陸孜柇和她都說了些什麼,但到底還是走了過去,見她擇菜便也跟着擇了起來。

他來時是給她打過電話的,江光光看見他倒是一點兒也不驚訝。只是說道:“你去外邊坐,一會兒就好。”

她的語氣是和平常沒什麼兩樣的,程容簡那緊繃着的神經不自覺的就鬆了下來。微微笑笑,說:“沒事,坐着也挺無聊的。”

他這段時間是勤快慣了的,江光光就沒再說什麼了,任由着他。

擇了一會兒菜,程容簡就問道:“他什麼時候走?”

他口中的他,自然指的是陸孜柇。江光光都能猜到陸孜柇是遲早要走的,他自然也是猜得到的。

江光光就想起了陸孜柇說的話來,回答道:“說是過幾天。”她有那麼些的恍惚,微微的頓了頓,接着說道:“他也許,會帶着阿姨一起走。”

程容簡就側頭凝視着她,問道:“放心不下嗎?”

江光光搖搖頭,崔遇臨終前是將她媽媽託付給她的。雖然覺得由陸孜柇來照顧應該是崔遇樂意看到的,但她到底還是覺得自己辜負了崔遇的所託。

程容簡是知道她的心思的,往外看了看。說道:“你如果不想讓他照顧,就和他談談。”微微的頓了頓,程容簡接着說道:“阿叡,我想崔遇是很樂意看見他照顧的。你如果放心不下,以後常去看看就是了。”

江光光沒有說話,也不知道在想什麼,過了會兒才緩緩的點點頭。

飯菜都是簡單的,有程容簡幫忙,倒是沒多大會兒就好了。

崔遇的媽媽雖是不認得人。但自理能力是有的。護工是很細心的,她的飯粒掉落,她會馬上就撿起來。有湯汁灑落,會馬上拿來紙巾擦乾淨。

一頓飯吃得悄無聲息的,吃完飯後護工帶着崔遇的媽媽去休息,屋子裡就安靜了下來。

江光光是找不到話說的,最後還是陸孜柇站了起來,說道:“不早了,你們也該回去了。”

確實是不早了的,已是兩點多了。一起下山採買的師父早就打電話來說他先回去了。

微微的頓了頓,他又接着說道:“放心吧,我會把人照顧好的。”

他說着也不管江光光和程容簡,兀自往外走着。到了外邊兒的矮籬笆門前就停了下來,打開門,等着江光光和程容簡出去。

他這倒是有幾分逐客的意思。

他今天怎麼看怎麼都是有些不對勁的,但誰也沒有去問,簡單的道別後兩人便離開了。

陸孜柇也沒有進屋,就在籬笆前站着。抽完了一支菸,才往屋子裡去了。

到了第二天早上,江光光就接到了陸孜柇發的短信,說是他已經走了。帶着崔遇的媽媽一起走的,讓江光光不用擔心,安頓下來他會給她地址,以方便她隨時過去看。

江光光彼時正在後廚裡幫忙,看到這條短信久久的沒有動。過了好會兒纔將手機放到衣兜裡,繼續開始做事。

這事兒她是沒有和程容簡說的。到了下午,便一個人去了崔遇的墓地,坐了良久。

程容簡找過去的時候她正從墓地下來,看見他她也不驚訝,只是問道:“你怎麼來了?”

她特地的避開他過來,就是想一個人靜靜。

她臉上的表情是挺平靜的,程容簡就回了句過來看看。他以爲她在午睡,許久不見屋子裡有動靜,推開門才發現她並沒有在屋子裡。

他就去食堂那邊找了找。沒有見到人就知道她肯定是下山了的。

江光光沒有說話,兩人默默的往回走着。江光光是恍恍惚惚的,走到山腳下,她纔開口說道:“我明天回去了。”

是啊,她已經在這兒逃避得夠久了,是該回去了。

她要回去了,這是好事。可程容簡的心裡卻是有些空落落的。他忽然就想起了她那天問的那句覺不覺得枯燥的話來。

怎麼會覺得枯燥呢,她在哪兒,哪兒便是一片絢爛。

他微微的失神。過了那麼會兒,才應了一句好。

江光光有自己的心事,是沒有注意到他的情緒的變化的。原本是想問什麼的,卻也沒有說,就嗯了一聲。

兩人一路沉默着,回到寺廟裡,已是晚飯時分了。寺廟裡的日子幾乎都是一成不變的,依舊是吃飯洗澡洗衣服。

大抵是因爲要離開,江光光莫名的有些許的惆悵。程容簡原本是回房去了的,不知道又從哪兒拿出了一瓶紅酒來,揚了揚,問道:“要喝點兒嗎?”

夜裡是極其寂靜的,四周除了蟲鳴鳥叫再沒有別的聲音。江光光沉默了一下,就應了一聲好。

這兒簡陋,程容簡就拿出了兩個玻璃杯來,倒了兩杯酒,遞了一杯給江光光。

江光光就接了過來,默默的喝了起來。

兩人一時間都沒有說話,過了會兒,程容簡才問道:“明天打算什麼時候走?”

“早上吧。”江光光回答道。

程容簡就唔了一聲,問道:“郭數過來嗎?”

郭數今天同樣是打了電話的,江光光就搖搖頭,說:“我沒告訴他。”

她已經麻煩了郭數夠多了的,自然是不能再麻煩他了的。

程容簡這下就嗯了一聲,見一旁有乾果,就撿了起來,剝了遞給江光光。

外頭的月色悽清,小院裡更是顯得冷冷清清的。兩人一時都找不到話,於是便默默的喝着酒。

不知道過了多久,江光光纔開口問道:“程謹言……說你生病了……”

程謹言的話,她是不願意去相信的。

程容簡臉上的神情沒有任何的變化,側頭看了江光光一眼,說道:“他說的話你覺得能信嗎?”

說到這兒,他淡淡的笑了笑,又輕描淡寫的說道:“以前朱醫生不是也一直在嗎?只是用習慣了而已。”

他這些日子以來看起來是挺好的,完全不像是病人。江光光就點了點頭,又喝起了酒來。

大抵是因爲喝了酒的緣故,整個人像是不受控制一般,她過了一會兒,又問道:“你那時候去沿河,是被迫的嗎?”

大抵是沒有想到他會問這問題,程容簡微微的怔了怔。低頭看着杯子中暗紅的液體,過了許久,輕輕的搖搖頭,說道:“不。我是自願的。”他像是陷入了遙遠的回憶中一般,微微的頓了頓,接着又說道:“自願替程舒惟去的。”

他的聲音裡微微的有了些澀意,緩緩的又說道:“龐大的家族,一旦沒有了能力出衆的人,就只能慢慢的沒落。程家的祖輩爲了不沒落,就派了專門的人做些明面上不允許做的事。”

“到了後來,生意越做越大。就更無法捨棄了。因爲生意做大了,當家人不再相信外人。於是便會從族中抽取一個人過去掌管。到了再後來,家族只能靠那邊生存了,於是派去的就是更親近的人。”

上一次程家去沿河的人,是他的三叔。他的三叔在一次意外中死於非命,到了他們這一輩,那時候只有程舒惟最年長,於是定的人就是程舒惟。

但那時候,程舒惟已經準備要結婚了。當然是不肯再去的。但他知道,家族的決定。不是他能左右的。於是便去求了他。

在早些年,去沿河那邊,雖然是見不得光的,但因爲有錢有勢,倒也有人樂意去。

但這次他三叔死於非命之後,就有些人心惶惶的了。誰好好的公子哥不做,願意去幹刀口上舔血的事兒?

而且近些年來,上邊是一直都視那邊爲眼中釘的。遲早肯定都是會拔出的。到了那時候,在那邊的人,想全身而退是不可能的,就只能是被家族所犧牲了。所以就更沒有人願意去了。

他和程舒惟的關係是好的,那時候也並沒有想到那麼多。見程舒惟在他的面前跪着痛哭流涕的說他的大嫂已經有了他的孩子,如果他過去了,那婚是不可能結的,孩子就更不可能要了。

他那時候自然是不忍心看着兩人分開的,於是便應了下來。

程容簡微微的有那麼些恍惚,到現在,那時的一幕幕仍舊是清晰的。他記得。程舒惟向他保證,他會努力的振興家族,早點兒讓他重見天日。

並且說,那邊是早就該捨棄了。只要程家強大起來,他一定會馬上舍棄那邊所有的一切……不會再讓以後的子孫後代去幹刀口上舔血的事……

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淡淡的嘲諷來。程舒惟在他走後,就接管了程家那些明面上的生意。

開始的時候,他對他,確實是心懷愧疚的。時時都會去看他,或是替他打着掩護,讓他回去看奶奶……

雖然在沿河的日子並不好過,但這樣的犧牲,他是覺得值得的。

但後來,是什麼時候變的?

好像是從程舒惟投資虧空起的,那時候他焦頭爛額,是他替他填平了所有的賬目。

但人心,永遠都是不會滿足的。那些愧疚,在時間中慢慢的消散,變成了理所當然。

他慢慢的發現,他覺得最親的大哥,漸漸的也變得冷漠無情起來。甚至,他在他的眼中,就只是賺錢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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