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琅琊晃了晃手腕。
佛珠成串,顆顆飽滿漆黑,散發寶光。
串子上垂落一根流蘇,瓔珞綴尾,懸着一片鏤空金屬。
金屬雕成「卍」字紋路,微光暗流。
隨着謝琅琊的輕晃,佛珠發出細小的碰撞聲。
聲聲清脆,彷彿伴隨誦經聲敲打而出的木魚。
這佛珠不知是什麼材質,散發出一股木質的清香,摸上去卻又極其光滑,像是塗漆。
戴上之後,一股清沁涼氣滲入肌膚,再入血脈,一陣穩定心神的入定沉靜,直入心房。
這東西有一股安神養氣的奇異功效,能讓謝琅琊的思緒更加清晰。
而那微微閃光的「卍」字綴片,散發出一股沉沉的能量氣息。
這佛珠出現在「朝陽谷」中,纏在「風月鏡」上,化爲光影時無法分離。
謝琅琊便順手牽羊,把這東西也一併拿來了。
現在看來,它好像只是個上等的裝飾品。
但是「朝陽谷」中埋藏的東西,個個都是深藏威力的法器。
謝琅琊歪着身子,一手撐着側臉。
沒看出來這玩意能有什麼威力啊。
關鍵是……
“真的拿不下來了?”連城雪的聲音突然出現,宛若黃鸝輕啼。
謝琅琊一擡頭,她正手扶纖腰,從他頭部上方探過身子來。
他眼神一瞥,能看到連城雪微露玉溝的豐盈胸脯。
他咳了一聲移開視線:“我本來是想戴上玩玩,就拿不下來了。”
那佛珠並沒有粘連皮肉,但是周身散發的寶光彷彿無形的根系般,紮在謝琅琊身上,一要褪下,便緊緊環住。
那種紮根的力道並不難受,反而像是與肌膚同生共體一般,自然融合。
謝琅琊也沒感到有何異常,這玩意又有極好的靜氣凝神的功效,這樣倒也罷了。
“戴着還蠻好看。”連城雪捏起佛珠,來回看了看。
謝琅琊舉了舉手:“要是能褪下來,我就給你。”
“我纔不要,我又不是尼姑,戴什麼佛珠啊。”連城雪抿嘴一笑,在他身邊席地而坐,打開隨身的錦囊。
真氣微光淡淡亮起,裡面託舉着幾顆鮮豔欲滴的櫻桃。
“就剩三顆了。”連城雪那日在外面亂轉,偶然發現一處青山,上面有開得正好的櫻桃樹。
她捻起一顆,送到謝琅琊嘴邊。
謝琅琊咬在嘴裡,酸甜的汁液清亮瀰漫,連牙根處都是香甜。
他伸手將閃爍薄光的「風月鏡」扣下。
連城雪嚼了一顆櫻桃:“到底有沒有看出什麼來?”
謝琅琊搓了搓臉:“一看到最深處,就被一層模糊的氣泡擋住了。”
“氣泡?”連城雪眨眨眼睛。
“風沙最濃處,沙子的飛旋速度比其他部分平穩,因爲要保證顧冷香化身進入的那個光球平穩,纔能有效控制風沙魔兵。”謝琅琊道:“按理說,在那種速度下,我的法眼可以看穿沙子內部的能量走向。”
他攤了攤手:“可是一看到這裡,鏡中就一片模糊,將視線全都擋住了。”
連城雪歪頭想了想:“你說的氣泡……是水汽嗎?”
“應該是,白濛濛一片。”謝琅琊舌尖一勾,偏頭輕啐出櫻桃核:“說到水汽,顧冷香那混蛋也能釋放出一股奇怪的水汽能量。”
連城雪眼神一轉。
“他憑藉那個能量,兩次抽身。”謝琅琊想起來,心中就燃起一絲邪火:“那水汽能量雄厚,掩藏人的蹤跡十分徹底,還能牽扯我的真氣。”
連城雪停下咀嚼,玉腮微鼓:“水汽……”
“吃什麼呢?”一陣風聲高衝而下,送來霍霜君的聲音。
紫光掠地一轉,散成輕霧,露出霍霜君身形。
連城雪將僅剩的一顆櫻桃一拋,準確落進他手裡:“再不吃就沒有了。”
霍霜君咬住櫻桃,吸了一口酸甜的汁液:“我正好趕路趕得口渴。”
“你又跑哪兒去了?”謝琅琊看着他在自己對面坐下。
霍霜君彎起一條腿,握拳輕敲膝蓋:“打探消息啊,在各個散發「黃金傳信」的報事點轉。”
“「東方聯盟」附屬門派大量滅門的事,”謝琅琊凝起劍眉:“漏風了吧?”
“漏了,到處都有議論。”霍霜君道:“只是情況不明,就算是議論,目前也僅限於暗地裡私語的地步。”
“馬上就是「龍虎會」了,”連城雪捧起臉龐:“這事要是再鬧不清楚,一下子捅到大陸東方以外的區域,那可就是疾風暴雨了。”
“關鍵是,”謝琅琊血瞳沉寒:“若是到了那一步,「東方聯盟」高層這邊還沒有應對措施的話,形勢就更加被動了。”
“連操控風沙魔兵的混蛋所屬的勢力都不知道,”霍霜君哼了一聲:“這可真是摸瞎啊。”
謝琅琊沉思不語。
一看到他這副樣子,那兩人心知肚明。
霍霜君做了個口型:“又在開腦洞了。”
“我們應該,”謝琅琊開口:“把所有的線索都串聯起來,這樣情況會明朗一些。”
“你負責開腦洞,”連城雪拍拍他的肩膀:“我和霜君負責補充。”
謝琅琊抿了抿嘴脣,寵溺一笑,嘆了口氣:“咱們是不是都快把「風滿樓」的事忘了?”
“怎麼會忘?”霍霜君道:“沈秋楓那小子還不知生死,這事我看並沒結束。”
“的確是沒有結束。”謝琅琊搖了搖手指:“我仔細想了想,風沙魔兵屠滅門派的事,應該是祭壇事件的後續。”
那兩人都眨眨眼睛。
“你們不覺得奇怪嗎?”謝琅琊道:“我們見過的門派全滅的空地上,什麼都沒有。”
他咬重了“什麼都沒有”的字音。
連城雪盯着虛空,陷入沉思:“對啊……”
她眼神一亮,來回指了指兩個少年:“竟然一直忽略這件事,死了那麼多人,屍體都哪兒去了?”
霍霜君揉了揉後腦:“就算是都被風沙魔兵撕碎了,也不該完全沒有痕跡。難道是那風沙,有腐蝕的功能?”
謝琅琊搖搖頭:“你深入風沙中,救出那個「式神」,你被腐蝕了嗎?”
霍霜君撓撓眉角。
“我想,每次滅門屠殺肯定都留下了屍體。”謝琅琊打了個響指:“然後被風沙捲走了。那風沙力道強勁,即使捲走一片屍山血海,也不奇怪。”
“哼,屠滅門派的事都做了,反而給收拾狼藉?”霍霜君冷哼一聲,抱起雙臂的動作卻突然一頓。
等等,哪裡不對……
“顧冷香幫助沈秋楓,在那個祭壇中舉行祭祀。”謝琅琊的聲音更加沉冷:“現在這混蛋又操縱風沙魔兵,到處屠滅門派,捲走屍體。”
那兩人腦中叮地一亮。
“他!”連城雪恍悟:“他是在……”
“給那個不知是什麼怪物的頭蓋骨!”霍霜君一砸拳頭:“提供新的祭品!”
“早在我們解救那些村莊,搗毀那些混蛋集中祭品的山洞時,”謝琅琊道:“那個頭蓋骨就吼過了,它說要開闢新的獵場。”
所以那些被滅門的門派,消失不見的屍體是……
霍霜君一咬牙:“混蛋!原來在這兒等着呢!”
“顧冷香先是對一些力量不強的小門派下手,現在手段漸漸擴大,逐漸要吞大口的食物了。”謝琅琊想了想:“「孔雀城」的事件之後,那混蛋肯定更加謹慎,直到現在都沒有露出馬腳。”
“他肯定會繼續動作。”連城雪道:“爲那個該死的頭蓋骨積蓄重塑肉身的能量,所需要的祭品肯定極爲大量。”
“你就說那幫高層,腦袋裡裝的都是漿糊。”霍霜君一提起這個就來氣:“關於「風滿樓」祭壇的一切,咱們都發了「黃金傳信」了。他們到底是看到了還是怎樣?壓得一點消息都沒有,現在攤上這種事,又幹着急。”
的確是乾着急。
如果無法破解那風沙魔兵的攻勢,「扶風大陸」這邊只能處於束手挨宰的地位。
這種情況,早晚蔓延到無法阻止的地步。
謝琅琊拿起「風月鏡」,看着一片光潔的鏡面。
那遮擋住真相的水汽,究竟是什麼?
“嘎——”
突然,一聲尖利的鳥鳴劃破天空。
三人立刻循聲擡頭。
蒼藍色的天空之上,衝過一道筆直的黑影。
“呼啦!”
那黑影挾帶一股極其陰冷的寒氣,如同針扎一般,掠過三人上方。
謝琅琊一低頭,一聲刺耳的拍打翅膀的聲音,掃過他的耳畔。
他一躍而起,血瞳凝起暗影:“那是……”
只聽一聲急促的迴旋風聲,那黑影一個折回,再度飛衝過來。
這次黑影壓得更低,直直撞向謝琅琊的身子。
謝琅琊並不躲,微微側頭,心思驟然一動。
他猛然伸手,貼着那黑影擦肩而過的極快速度,一下子抓住了什麼。
他的虎口被尖利的鳥爪蹭了一下,刮開幾道血痕。
另外兩人也翻身而起,衝着黑影瞬間拔高飛離的方向追了幾步。
謝琅琊一握掌心:“不用追。”
霍霜君正要開動身法,一壓真氣,轉頭與他對視。
“是那隻烏鴉。”謝琅琊的衣襬被冷風吹起,皺起一片細細的波紋:“那隻「屍鴉」,我看見它的三個眼珠了。”
“「屍鴉」……”連城雪揉揉耳朵,那一聲尖銳的鳥鳴,震得她嗡嗡耳鳴。
她的動作驟然一停,刷地擡頭:“等等!「屍鴉」……不是那人的東西嗎?”
一個戴着半面面具、冷肅如冰的高健男子,瞬間劃過三人的腦海。
“冰塊臉!”霍霜君心口一提,沉聲喚了一聲。
謝琅琊擡起手指,做了個收聲的示意。
他張開手掌,一團琉璃紙在他掌心緩緩打開。
“咔啦咔啦。”
琉璃紙舒展的聲音,讓人牙根都酸。
謝琅琊抖開琉璃紙,薄薄的紙片在風中倉皇亂擺。
紙面的褶皺,將上面四個用真氣流光刻成的小字,遮得一片凌亂。
但謝琅琊還是一眼就看清楚了。
那小字筆畫鋒利,宛如針尖般颳着他的眼睛。
這是……什麼?
謝琅琊動了動嘴脣,沉聲念出紙上的字跡:“‘先取糧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