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插於廢墟之上、宛若那巨大頭骨橫突出來的骨刺一般的長棍,只是這柄死神般的鐮刀,手柄的部分。
謝琅琊翻轉手臂,將鐮刀豎直過來,砰一聲抵在碎石上。
這樣看來,那個雕紋圓球不是吸附在長棍頂端,而是以一個極其有力的託臺形式,固定在整個鐮刀的末尾。
逆光看去,那個圓球像是一個利爪環抱的巨大的毒蜘蛛,成絞緊獵物、吐毒吸食的形狀,刻印在長棍之上。
謝琅琊眯起冷酷的血瞳,深深感受着鐮刀棍身的觸感。
它粗糙無比,勝過最堅硬的鎧甲。
又透出一股奇異的肌膚般的觸感,彷彿凝固着一層厚厚的血肉。
凝固鮮血般的暗紅色,在漆黑的棍身上點滴閃爍。
雪亮的鋒利光芒,有如月光般傾灑下來,灑落一圈酷寒的白光。
鐮刀弧度極大,至少兩丈有餘,鋒利的刀刃烈烈刺痛着眼睛。
這東西……
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謝琅琊動了動掌心,那鐮刀棍身彷彿與他的血肉相融一般,這一動,彷彿在刮蹭着自己的皮肉。
謝琅琊血瞳一閃,腦筋飛轉,將眼前一切快速梳理通順。
被一點紅光召喚,進入這個洞天。
在龐然不知何物的巨大頭骨中,探身進入了那虛空的凹洞。
紅光帶來極其震撼的幻象,凌亂擊打着自己的靈臺。
兩個身影生生分離,發出巨大哀聲的畫面,將一股近乎絕望的痛徹哀楚,刺進他的心臟。
紅光被他的咽喉花紋吸收殆盡,而這個頭骨隨之碎塌,彷彿失去了支撐的力量。
在濃煙飛旋的廢墟之中,這把巨大的死神模樣的鐮刀,宛如突出地面的詭異植物般,橫生出來。
“所以……”謝琅琊血瞳微亮:“那片黑洞的核心,是那點紅光。藉助這紅光,黑洞將巨大的頭骨支撐起來,並埋藏着這柄鐮刀。”
那詭異的紅光,促使自己斷裂的左肩生出新生的肉芽。
由其帶領出來的這柄奇異的鐮刀……
同那個與自己融爲一點的紅光一樣!
在這裡沉睡着,直到自己到來。
是屬於自己的!
謝琅琊猛然發力,將巨鐮橫直提起。
刀刃發出一聲鋒利的摩擦聲。
他轉過身,站在高高的廢墟之上,逆光的陰影將他的身形,遮成雕塑般的暗影。
在他視線之下,連城雪正靜靜地看着他。
霍霜君抱臂站在一邊,明朗的笑意完全不見了。
兩人仰望着謝琅琊,凝眉沉眸,一言不發。
現在,那個一身邪氣的少年……
更像死神了。
那把巨鐮,根本無需開動真氣去感應,只需肉眼一看,便知道邪氣非凡,十分不祥。
換言之……
一個正常的修煉者,一個好人……
不可能拿到那種東西。
謝琅琊……
那兩人在心底,低低呼喚了一聲這個名字。
一瞬間的恍惚中,他們甚至對眼前的少年,產生了懷疑。
他到底是什麼?
在這片人心惶惶、萬里無疆的「扶風大陸」上,在風起雲涌、詭譎陸離的爭鬥漩渦中,在這個天劫迴歸的黑色預言越來越迫近的黑暗時代……
出現在天地之間的謝琅琊!
他究竟……是什麼東西?!
一聲響指劃過黏稠的氣氛。
連城雪眼神一動,眼神聚起光華。
“我的樣子看起來,”謝琅琊臂彎折成直角,將那沉重萬鈞的巨鐮,輕輕鬆鬆卡在臂彎之中:“很嚇人嗎?”
那兩人對視了一眼。
“嚇人倒不至於。”霍霜君開口,有些沙啞的聲線,暴露了他並不輕鬆的心情:“只是看起來……有些不一樣。”
謝琅琊歪歪頭,血瞳中暗光輕閃。
他的心中正翻涌着一團黑暗的惡意。
接觸到這巨鐮後,瞬間涌上來的、極度冷酷的惡意。
這種惡意上一次出現,還是在「玄蓮山莊」中時,他與小咕一道掉進了那個巨大的黑洞。
小咕那個該死的同類,一片虛空的體內。
遭到那個食人花般的怪物撲食時,謝琅琊心中滾燙的惡毒和戰意,將他的血脈寸寸灼傷。
此刻,那種感覺又回來了。
不同的是,謝琅琊的心已比從前,多了一層冰冷的鎧甲。
他能控制住這翻騰的凶氣,只是眼神更冷一層。
自己的心,是如何披上這一層堅硬的鎧甲的?
算起來……
是從蓮雅溫柔地擁抱着他,然後引動他體內「鳳凰泣」的毒素,將他全身能量抽空取走的時候。
Wшw ⊙тTk Λn ⊙¢ ○
那是一場多麼溫柔、多麼徹底的騙局。
在蓮雅手中,謝琅琊是一個多麼愚蠢、多麼可憐的失敗者。
謝琅琊微微勾起脣角,那絲自嘲的笑意,輕蔑得讓見者心痛。
“我們來這裡,”頓了頓,謝琅琊語氣輕淡:“是做什麼來的?”
“找「風月鏡」。”連城雪凝靜着眼神,深深看着他。
她要確定,那個少年還是她所認識的謝琅琊。
總是一副冰塊臉,內心卻深藏着少年烈氣的謝琅琊。
“那我們繼續辦正事。”謝琅琊的內心很快恢復了平靜,那些在腦中轟鳴震擊過的凌亂畫面,彷彿只是一場夢魘深處的幻覺:“這個算是額外的收穫。”
說着,他輕身一滑,從廢墟頂端飛落下來。
連城雪側過身,看着他臂彎內卡着的巨鐮。
那東西無法多凝視一秒,否則,就有一股神魂動搖的錯覺擊中天靈。
連城雪移開視線:“你要拿走這東西?”
謝琅琊側過血瞳:“爲什麼不?”
霍霜君走過來,抱起的雙臂已經有點僵硬:“這東西在「扶風大陸」的法器圖鑑中,有嗎?”
謝琅琊轉了轉血瞳,腦中泛起一片靈光:“不見記載。”
“修煉者法則之一,”霍霜君動了動嘴脣,聲音深深含在牙齒之間:“法器圖鑑上未見之物,俱爲來歷不明、正邪不知的異端,不可接觸。”
謝琅琊神色不動,只是動了動眼簾:“你是在勸我不要拿走它?”
“雖然它看上去,”霍霜君眼神一緊,作爲肯定的回答:“的確威力超凡。”
“‘威力超凡’,”謝琅琊道:“這個理由,足夠我拿走它了。”
“可是……”這一次,連城雪也沉吟了:“這種來歷不明的異物,還是不要……”
謝琅琊掃了他們倆一眼。
“只要是強大的東西,”謝琅琊一字一頓,微微擡起下巴:“來歷明不明,力量正或邪,有關係嗎?”
那兩人微微一瞠瞳子。
“我不得不說,”謝琅琊看了霍霜君一眼:“修煉者法則,是一種最蠢的東西。”
霍霜君微微捏緊手指。
“你們兩個,是我患難與共多次的好友。”謝琅琊身形一動,巨鐮微斜,在他身上灑下一片暗影:“但是,請你們不要試圖用什麼規則,來勸阻我。”
連城雪的柳眉越皺越緊。
“我的身上,有無數人我所加的傷。”謝琅琊冷冷道:“唯有強大的力量,始終永恆。這東西也許是個不祥的異物,但是它是爲我而現形的。”
“所以,”霍霜君近前一步,與謝琅琊兩面對立:“只要可以獲得強大的力量,你不在意使用什麼手段。”
謝琅琊看定他的眼睛。
兩個生死與共好幾次的少年,恍惚間,有了一絲對峙的姿態。
“這一點,”謝琅琊淡淡道:“我沒錯。”
一時間,洞天內的氣氛極其糟糕。
濃煙散成流霧,大片灰塵顆粒在空中盤旋。
沒有人再說話。
“咔啦——”
謝琅琊耳廓一動,眼角微微一斜。
連城雪沉重的嘆氣聲傳來:“看在老天的份兒上,我們不要這樣。”
兩個少年眼神一動,都看向她。
連城雪彷彿強忍着什麼,纖睫微顫:“我們之間不該有這樣的氣氛。”
她來回看了那兩個少年一眼,突然握緊了粉拳,骨節發出一聲清脆的碰撞聲:“我們是一起犯傻,一起打架的朋友!你們以爲……以爲身邊有這樣的友人,是很容易的嗎?!”
少女嬌蠻的音色,猛然提高了一個八度:“算我拜託你們!不要用那樣的眼神,彼此對峙好嗎?!”
兩個少年都沒有言語。
“咔咔——”
又一聲輕碎,隱約傳入謝琅琊的感官。
“霜君。”他側向一個方向,目光盯着那邊,嘴上卻叫着兄弟的名字。
霍霜君深深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方纔眸中那沉重的暗影收斂無痕。
他的雙眸,又是那樣明光烈烈。
“小雪,”謝琅琊臂彎一動,引動真氣,將巨鐮斜斜固定,懸浮於背後:“對不起。”
連城雪眉角一鬆,擡手捂住半邊臉,用力搓了搓。
“我們沒事了吧?”她擡起明眸,嬌俏一笑,一絲晶瑩閃光在眼底一縱即逝。
“不會有事的。”霍霜君安慰地聳聳肩膀。
他走到謝琅琊並肩處,撞了一下對方的肩膀。
“本大爺才懶得,”霍霜君順着謝琅琊的目光看去,與他戒備着同一個方向:“跟你這種混蛋白拌嘴。”
謝琅琊脣角一翹,凝起身形,手臂暗中蓄力:“霍少俠真是心懷寬廣。”
“一邊兒去。”霍霜君冷哼一聲,側過眼角,向連城雪使了個眼色。
三人從短暫的極其差勁的黏稠氣氛中抽身出來。
現在,這片洞天有點不對勁。
謝琅琊聽到了第三聲輕碎,像是卵殼緩緩被拱碎的聲音。
但是,他還是沒法確定聲音準確的來向。
他看了一眼廢墟,碎石已經停止了震落。
“咔咔咔——”
突然,輕碎聲連成了一片,碎響不絕。
三人形成一個圓弧,肩膀相抵,真氣互相糾纏。
警備的目光投向好幾個方向。
在謝琅琊背後,那柄斜向固定的巨鐮,刀刃凝光,成水滴狀傾下刀尖。
“滴答!”
寒光滴落,發出一聲清脆的破裂聲。
地上濺開一圈碎光,腐蝕出一片凹洞。
謝琅琊肩膀一動。
空氣彷彿壓迫起來,成棗核狀緩緩收縮。
三人都感到呼吸有點困難,心臟像是被緊緊捏住了般。
輕碎聲如水盤繞,四面八方襲來。
三人肩膀相貼,個個眉凝寒氣,銳利的目光不停掃視四周。
巨鐮刀尖上,又一滴寒光碎裂落下。
同時,一聲清晰的輕碎聲,就從那個方向直衝而來,撞進謝琅琊的耳廓。
謝琅琊驟然停止掃視。
霍霜君肩膀一動,緩緩轉頭,瞳子內烈光如刀,掃視了一眼那柄巨鐮。
“琅琊……”連城雪也看過來,微微啓脣,只吐出了一個細微的聲音。
她的聲音被瞬間打破。
“嗡!”
巨鐮一聲轟鳴,發出一陣強烈的震顫。
那震顫力道兇猛,頻率極高,直接貼着謝琅琊的後背擴散開來。
他的背上立時暈開一片碎血,皮肉被那震顫的力道刮擦破了一層。
謝琅琊迅速反應過來,反手握住巨鐮棍身,猛地拔出。
“轟——”
巨鐮一個倒轉,震顫產生的力道掠地炸開,崩出一圈強勁氣流。
另外兩人眼疾手快,隔開身法,立刻閃避。
謝琅琊振臂一揮,將那巨鐮疾速轉動兩圈,凌空下落,砰一聲斜抵在地面上。
地面一個下陷,裂出一圈碎紋。
“呼呼——”
巨鐮旋轉而出的颶風瞬間擴散,挾帶鋒利寒光旋成碎光,滿眼一片流光激閃。
一直盤旋在空氣中的輕碎聲滾滾聚合,凝成一道碎裂巨響。
這一次,謝琅琊清楚鎖定了聲音的來向。
他側過血瞳,沿着手中的巨鐮,一路擡高視線。
在謝琅琊眼前,巨鐮彷彿一輪折斷的巨大彎月般,散發妖異光芒。
刀刃不停扭動着,彎月狀的刃口形狀扭曲,高高凸出了一大塊。
那凸出的一塊發出連續不絕的輕碎聲,像是一團蠕動的肉瘤。
眨眼間,那玩意擴大一倍,沉沉壓着謝琅琊的臂力。
“嗷——!”
輕碎聲瞬間被一聲淒厲的長吼蓋過。
謝琅琊緊握巨鐮棍身的手掌嗡地一震,掌心撕開血痕,血滴順着手腕細碎滾落。
刀刃凸出的一團一下子裂開,高高伸出一個長蛇狀的、極其柔軟的巨大鬼物。
那東西頂端裂開一張人臉,眼白黏稠,張大了長滿利齒的巨口。
它猛地一折,長蛇般的身體折出不可思議的巨大弧度,一個盤轉,赫然貼到謝琅琊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