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
「風滿樓」寂靜如同鬼境,連蛐蛐兒的叫聲都能發出空曠的迴音。
圓月當頭,慘白如同一隻只有眼白的眼珠子。
一整片黑暗的人間,灑滿了冷寂的月光。
「風滿樓」一大半是無法清理的廢墟,碎磚爛瓦,一片混亂。
每一個檐瓦碎片下面,彷彿都埋着一個怨魂。
“嘎——”
突然有一聲烏鴉鳴叫,尖銳嘶啞地劃過天空。
幾片黑色羽毛飄落下來,被陰冷的夜風吹得打旋。
羽毛輕輕地落在廢墟上。
“咔啦——”
突然,整個廢墟一震,到處滾落了碎石。
震幅迅速擴大,整個地面都顫抖起來,咔啦聲眨眼變成了轟鳴。
寂靜的氛圍驟然被打破,好像有魔鬼的手一把撕爛了黑夜般。
“轟轟——!”
「風滿樓」幾處僅剩的完整的建築,檐角掀飛,屋頂微斜。
風聲驟亂,卷出鬼哭般的聲音。
在這片突如其來的震動中,萬里陰暗的夜空突然炸開一層漩渦。
一團陰雲滾滾流散,形成凹深的旋渦狀,籠罩在「風滿樓」上空。
沉悶的雷轟聲從漩渦深處傳來,一道道扭曲的閃電彷彿僵化的飛龍般。
咔嚓一聲,一記雪亮閃電炸響,到處映射出鬼影般的碎光。
震動持續不斷。
在震得磚飛瓦搖的長廊中,一道身影似是被這劇烈的震顫直接扔出來的一樣,一晃就探出了頭。
“混蛋!”霍霜君一低頭,大片砂石順着他的脖子就流下來:“「天雷十三響」快到時間了!”
這股震顫不僅是大地的轟鳴,更是那「天雷十三響」的漩渦對空間施加的能量。
空氣驟然變得沉重,每一寸夜色彷彿都是流毒般,吸一口就要炸裂肺腑。
又一道倩影衝出來,一步也站不穩,踉蹌了好大一步:“這可怎麼辦!”
霍霜君趕緊伸手拽住連城雪:“那小子怎麼樣了?”
“他融合了那個美人圖的鬼氣,作爲引子,已經把陰鬼之力發動到最深的程度了!”連城雪望了一眼長廊深處,一層結界在那裡頂着,還不至於塌了天頂:“但是還不知道是否成功了!”
“啊啊啊!”霍霜君抓狂地扒拉長髮,抖落了滿頭碎沙:“要人命!”
連城雪被震得腦袋嗡嗡響,眼前一陣一陣地冒金星:“「天雷十三響」的最後期限在黎明!”
“天亮……”霍霜君狠狠一握拳頭:“天亮時,那臭小子再不給出說法,就真的完蛋了!”
連城雪小臉煞白,眼眶微紅,咬緊了朱脣:“謝琅琊那個大笨蛋!還替別人考慮那麼周全,想着怎麼幫甄如夢恢復活人之身呢!自己都泥菩薩過河了!”
她這麼一說,只覺呼吸噎了一下,一股熱流就衝到了眼眶。
“哎?”霍霜君在那裡沒着沒落地轉圈,擡頭一看,連城雪已然落了淚花,一下子慌了:“別哭別哭!這這這……你要是再哭,我更沒主意了!”
連城雪雙手捂住脣瓣,淚花細碎滴落,眼眶紅得宛若桃花。
見她只顧哽咽,話都說不出來,霍霜君急得不行。見不得女孩子哭,這是他跟謝琅琊那個冰塊臉最相通的地方。
“這不是……這不是才子時嘛!”他在連城雪身邊繞來繞去,一刻也停不住:“還有時間!冰塊臉那小子那麼聰明,不會有事的!”
“還有時間……這還有多少時間啊!”連城雪一抹淚珠,一聲嬌喝吼到霍霜君臉上去:“天亮還不是眨眼的事!”
霍霜君按住額頭,探頭一看東方,已有一絲幻覺般的白光從天際最遠處扯開:“小雪,去去去!”
他回身推着那大小姐:“在屋外守着,給冰塊臉護法!”
“你,”連城雪明眸痠痛,被滴溜溜推出去了幾步:“你要幹什麼?”
“這「天雷十三響」的震動太大了,”霍霜君剛說了這麼一句,整個走廊就轟然一震,地面翹起無數碎石,生生絆了他一下:“肯定會影響那小子發動咒術的!我想辦法把這震動隔離一些!”
“隔離?”連城雪心裡一驚,淚水生生收了回去:“霜君!你可別胡來!”
“我知道我在做什麼!”霍霜君將她往結界裡一推,回身飛跑了幾步,化光衝出長廊。
只剩下連城雪一人在原地,繞着謝琅琊的房間大門來回亂走。
她從沒嘗試過這樣的心慌,即使在「玄蓮山莊」那一次劫難中,連番逼命的激戰,都沒有讓她心跳這樣快。
謝琅琊的生死……
就在眼前!
而且現在看起來,這小子好像死的可能性更大些啊!
“琅琊……”連城雪被一記強震掀了個跟頭,翻身而起,雙手凝聚真氣,猛地拍在房門上。
佈滿房門的結界倏然一亮,彷彿應和着九重天之上的雷轟般。
連城雪緊貼着房門,甚至用了小女孩般幼稚的辦法,耳朵貼着門板,想聽到謝琅琊的動靜。
天地間陰黑一片,巨顫連連,彷彿只剩下她孤零零一人般。
她眼中噙淚,滿心想着謝琅琊:“臭小子!你可千萬別……”
“轟隆隆——!”
一聲劇烈雷轟打斷了她的心聲。
長廊天頂猛地一震,塌陷大半,折開一個深深的裂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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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沙噼裡啪啦濺了連城雪一身。
一片異樣的雪白強光迅猛擴散開來,連城雪眼角刺痛,牡丹印幾乎撕裂。
高空之上,不停噴吐出雷轟電火的雲渦再大一圈,放射出耀眼光華。
光華充斥宇內,將一切照耀得失去棱角,化作虛無的平面。
正在此時,連城雪忽覺心頭一震。
一聲沉冷心音傳入她的心頭,尾音糾纏着無數鬼哭哀嚎:“小雪!”
“琅琊!”連城雪全身撲在房門上,握拳砸了兩下門:“你怎麼樣?!”
“我找到方法了!”謝琅琊的話宛若寒冰炸裂,震撼人心:“去叫霜君,讓他利用「青龍令」,發消息給「三教仲裁所」!”
“嗷嗚嗚——!”
連城雪被心音裡轟鳴的鬼泣,震得耳朵撕裂血痕:“可是霜君他……他去給你隔離這震顫了!”
謝琅琊心音更冷:“不用,我能撐住!趕快!”
連城雪咬破下脣,吸了一口鮮血讓自己清醒。
她一把推開房門,一步飛躍,跨過已經裂開深坑的地面。
“霜君!”她身周的真氣護罩,被碎石硬生生打出深深的波紋,一口氣衝出長廊:“霜君你在哪裡!”
“咔嚓——!”
連城雪身形剛一飛衝,便有一道劇烈閃電凌空炸開,轟鳴散開的氣旋將她打了個倒仰。
她清楚聽到下巴咯噔一下,微微脫節,血淤迅速蔓延到頸子。
“嗷——”
電光正要持續炸裂,突然被一聲高亢吟鳴壓了回去,劇烈的轟鳴聲瞬間抽離,旋迴雲層。
連城雪捂住下半邊臉,擡頭一看,立刻瞠目。
只見一條佔據半面天空的巨大龍影,張揚鱗爪,盤旋穿雲,雖只是光影組成的形狀,卻大有真龍降世的氣勢。
那龍影在陰雲中疾速穿梭,每每被電光炸碎一道輪廓,忽明忽暗,但始終顯現。
在那條龍影的遮蔽下,謝琅琊所在的長廊震幅急劇縮小,連天頂上不停滾落的飛沙都沒了。
“哎哎哎!”
連城雪剛要回神,只聽一陣胡亂的叫喊破風而來。
她不及反應,剛一側身,就被一道人影迎面撞上。
她的下巴又被結結實實磕了一下,疼得不行,立刻爆發了嬌蠻勁兒:“你!”
“身法太快!”霍霜君化形衝出,也被狠狠撞了一下,揉哪兒都疼:“沒剎住!”
“那龍……”連城雪張口結舌,指了指天空。
“是「青龍令」裡蘊藏的龍魂!”霍霜君足踏長風,剛纔一撞有些發懵,用力搖了搖頭:“冰塊臉呢?!”
“啊!”連城雪一拍額頭:“他找到方法了!他讓你趕快通知「三教仲裁所」!”
“讓那幫老傢伙看着!”霍霜君心領神會,翻手拽出「青龍令」。
這時,一道強光直射到兩人臉上。
霍霜君頓時覺得眼眶充血:“什麼?!”
只見那巨大的雲渦轉了方向,直照到「風滿樓」的角落。
謝琅琊所在的長廊!
“轟!”
這下,即使是在龍影庇護下的長廊,也瞬間掀飛了一半。
彷彿有巨蛇擺尾,要從地底下鑽出來一半,地面上拱起一長條碎痕,滾滾前行,八方炸開。
霍霜君猛地一握「青龍令」,這白玉令牌所能連接到的地方,是其他任何人的感應都極難到達的。
“叮!”
令牌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爆發光華。
“你們這幫逼命的!”霍霜君揚手一甩,將令牌疾速懸浮於空中,對着它吼道:“「三教仲裁所」的大爺們!稍稍收一下「天雷十三響」好嗎?!謝琅琊!找到證明自己清白的證據了!”
令牌光芒一縮,又瞬間炸開更強的光。
連城雪逆風回頭,銀髮飛揚間,只見長廊兜底掀碎的速度驟然一停。
只剩下長廊最角落的一個屋子,孤零零地搖擺着。
霍霜君也回過頭,在兩道目光的匯聚下,那個角落迅速亮起了紅光。
彷彿有狂潮般的鮮血,滾滾漲潮而起一般,紅光一衝到頂,轟然炸開屋子。
一道能與那雲渦電光強強相映的血光,彷彿水龍吸柱般,轟然衝上雲霄。
天空頓時劈開兩面,一面是雲渦雷鳴,一面是血光沖天。
「青龍令」懸浮更高,在狂風中波盪,彷彿一隻冷靜注視的眼睛。
“砰!”
血光一劈爲二,撕成狂流似的血影,一道矯健人影沖天而起,邪氣烈烈逼人。
謝琅琊足踏血光,周身黑霧狂旋,血瞳冷徹,宛如煞神。
他一舉衝到雲端,與那雲渦齊平。
雲渦擴散開的雲層,滾滾壓在他的頭頂之上。
雷轟陣陣,聲聲鑽入少年血脈。
謝琅琊不避不躲,迎風昂頭,姿態桀驁。
在他身旁,是與之齊高的令牌,發出一團灼灼光霧。
“這一次,”謝琅琊的身影被雷光照亮,陰影錯落,神色冷酷:“我要感謝的是……”
他的聲音隨着一聲強悍的雷轟,轟然擴散四方。
“蓮雅那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