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華慘白。
地上彷彿凝結了一層霜花，四面團簇的花海一片陰暗。
冷風吹過，花海盪出一片黑色浪花般的波紋。
一道飛影越過夜空，在慘白月輪之上劃出一道裂痕。
謝琅琊身如疾鷹，一躍翻過高聳的樹頂，落在塔樓頂端。
塔樓中的修煉所，他已經來熟了。
他打開天窗，飛身下滑，直接落在最高一層閣樓上。
月光透進半開的窗子，映出一片紛亂樹影。
像是無數隻手糾纏招搖。
謝琅琊深呼吸一口氣：“就在這裡吧。”
咽喉處的皮肉動了動，瞬間脫形滾落一團雪白。
小咕伸展開筋肉，它已經進入力量沉睡狀態許久，被謝琅琊強行喚醒了。
它的聲音聽起來懶懶的：“你決定洞開那些符咒的法門，是因爲跟周青玄的交易嗎？”
“他要我用陰鬼之術助他一臂之力。”謝琅琊按住肩膀，活動了一下手臂：“我一直在融合那些符咒，只差一個法門，應該就能掌握了。”
小狼跟在他身後，蹲地輕舔爪子。
“「長虹」，”謝琅琊轉身道：“待我喚你的時候你再來，用你的血印中和我的能量。我要試試脫離你的媒介，自己控制那些符咒。”
“說起來，”小咕道：“你想過那本古書的來歷嗎？”
謝琅琊席地而坐，昏黃的燈影照在側臉上：“那本記載着那些陰鬼符咒的古書？”
“它因爲「黑暗之地」總源的力量才引動現形。”小咕伸出小短腿，在地上划着圓圈：“蓮雅爲何會有那樣一本古書，你想過嗎？”
謝琅琊輕撫下巴：“我現在不願想她。”
“總結一下你以前犯蠢的時候。”小咕擡起一隻觸手：“蓮雅拿出真正培養弟子的功夫，將你培養成才，其實她的目的是等你能量飽滿之後，一舉奪走。”
謝琅琊皺眉靜聽。
“其實你的能量，說強大的話也沒強大到哪兒去。”小咕淡淡道：“她想要的是你特殊的功體，也就是「至邪之體」的能量，所以纔會偏偏選中你。”
“最後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謝琅琊冷冷道。
“那本古書，”小咕跳到他的膝蓋上：“跟其他所有的古書都不同。綜合蓮雅的目的來看，你修煉出那本古書上的禁術，對她而言也有很大幫助。”
謝琅琊抱臂：“我修煉出那個禁術，她再把這能量凝結成塊，一併拿走？”
“這樣做的原因是，”小咕晃了晃眼珠：“只有你的身體能修煉出那些禁術，其他人都不能。”
謝琅琊斜過血瞳：“你想說什麼？”
“蓮雅不是「扶風大陸」的人，她屬於冥界或者魔界，這兩個與大陸對立的勢力。”小咕分析道：“所以這些帶有厲鬼能量的符咒，應是能爲她的勢力所用的，她纔會將那本特殊的古書傳遞給你。”
謝琅琊想了想：“的確，無論冥界還是魔界，其能量都與陰鬼之氣相關。”
“也許，”小咕道：“那個女人也是在拉長線。你所修煉的這些禁術，將在某一日對她產生效果。”
“她覺得，”謝琅琊冷笑一聲：“我還能被她利用嗎？”
“蓮雅是很聰明的女人，她潛伏在「玄蓮山莊」，設下這一整個圈套時，肯定是考慮周密的。”小咕點了點他的肩膀：“失敗的可能性她也考慮在內，但是她不會吃大虧。我覺得，對她而言，即使拿走你的能量失敗了，她也能繼續利用這些陰鬼符咒。”
“這些玩意，”謝琅琊道：“算是她埋在我身上的一條伏線嗎？”
小咕點點頭。
“這些東西只有我能修煉，相當於憑空爲我增加了獨門力量。”謝琅琊彈了它一下：“看起來對她沒什麼好處。”
“「至邪之體」。”小咕突然道。
謝琅琊看着它：“怎麼了？”
“姑且將「扶風大陸」視作正道，那麼與之對立的冥、魔兩界就是邪道。”小咕道：“「至邪之體」，難道沒可能更偏向於邪道嗎？”
謝琅琊凝起劍眉。
“你的身世還是謎團，並不確定自己的血統。”小咕爬上他的肩膀：“你能肯定自己就是「扶風大陸」的人嗎？”
謝琅琊心中漫起一團黑暗。
“怎麼什麼事給你一說，”他嘖了一聲：“就變得這麼嚴重了？”
“我只是分析各種可能性而已。”小咕甩了他一下：“你現在雖然是優秀的人類，思維很理性，但考慮不到的地方還有很多。”
“你的存在真是讓我感動。”謝琅琊單手捏住它，把它團成一團向後甩去：“我會存個心思的，現在來開動這些該死的符咒吧。”
小咕半空中一轉，穩穩落在地上，發出噗嘰一聲：“直接用你的咽喉花紋控制，這些符咒是被那個花紋啓動的，它是這陰鬼之氣的控制源。”
謝琅琊盤膝而坐，靜氣凝神，闔上血瞳。
眼前展開宇宙般的沉寂黑暗。
他調動真氣，沉澱四肢百骸，丹田和天靈一片通明，上下清透。
一股黑光沿着身形勾勒，在他周身環繞了一圈。
寂靜的閣樓內，蔓延開一片黏稠的安靜。
“叮——”
謝琅琊靈臺一亮，抽出真氣，將那些妖異的符咒一個個鋪展開來。
它們發出黑色的波光，在靈臺中旋轉。
血脈已經感受到震顫的壓力了，彷彿有無形的鑽頭在血脈中划動。
謝琅琊側了側耳廓，一共十三張符咒，個個花紋繁複，散發出不祥氣息。
一色排開，在靈臺中波動閃光。
“融合這些東西的法門是……”謝琅琊吞了吞嚥喉，發出一聲喃喃。
咽喉花紋隨着吞嚥動了動，黑光沿着花紋凸起的筋肉流淌開來。
妖豔的黑花再次在他咽喉盛開。
將咽喉花紋的力量連通靈臺，注滿這十三張符咒，這樣它們就會和自己的身體徹底連通。
只是血脈要經受極強的壓力，謝琅琊帶上了小狼，以防萬一。
隨着真氣的引動，他黑暗的視線中蔓延開團團血色。
黏稠撕扯，彷彿盯着強光許久過後，在眼珠裡留下的千奇百狀的光斑。
彷彿有潮水包圍過來，謝琅琊的耳中漸漸漫起噪音。
越來越響亮，耳廓已經感覺到震裂的痛覺。
“嗷嗚嗚——”
聲浪一個猛衝，在耳邊爆炸開來。
謝琅琊身體一顫，緊閉血瞳，眼前血霧炸散。
震撼的鬼哭充滿了世界，一片天翻地覆的勁頭。
那些符咒又開始反噬了！
謝琅琊握緊拳頭，掌心掐起法印，平穩真氣，拉動咽喉處的能量衝入經脈。
能量螺旋上衝，反向探入天靈的法眼幾乎能清晰看到其走向。
一道黑光直衝天靈，瀰漫包裹住那十三張震顫的符咒。
符咒上每道花紋都扭曲搖擺起來，像是一團糾纏的蟲子。
黑光包圍的速度很慢，被一股強大的反噬力堵塞着。
謝琅琊額角青筋凸起，發出充血的青紫色。
周身經脈一片劇痛，耳邊鬼哭愈演愈烈。
突然，眼前糾纏的血霧被撕開一個口子，一道血影疾速衝出。
謝琅琊只覺臟腑被一把捏出，用力一扯。
血影炸開形狀，用力扯着他周身氣勁。
鬼爪！
一隻筋斷骨裂的血色爪子！
謝琅琊含住一口真氣，猛力一提，推動靈臺中的黑光加速蔓延。
此時，地獄在他眼前被打翻了。
就像他剛剛吸收這些符咒時的景象一樣，滿世界都是嘶吼的怨靈、厲哭的鬼影，已經無數道胡亂抓扯的鬼爪、斷裂殘缺的身體！
面對這股強烈的陰鬼之氣，謝琅琊始終含住一口真氣，壓住心口。
以前也試過融合這些符咒，總是被這股反噬的力量打亂，功虧一簣。
再這樣失敗下去就沒有盡頭了，這次必須成功！
謝琅琊摒除一切雜念，靈臺黑暗空徹，只有一片妖異符咒在混亂閃光。
咽喉花紋的能量繼續推進，只要將這十三個鬼東西完全覆蓋住，就能開出一個法門，與自身連通。
繼續！
謝琅琊忍住劇痛，咬緊牙關，滿身都是被厲鬼之氣胡亂抓扯的痛覺。
他真覺得自己要被那些玩意拖入地獄。
但是……
“這是吸附在我身上的東西……”謝琅琊心中低吼：“只有我控制你們的道理！”
真氣一衝，黑光如同一波大潮般猛地合成包圍。
最後一絲符咒震顫的光芒被猛地吞沒，靈臺中只剩一片涌動的黑霧。
滿世界的厲鬼亂象突然一頓。
謝琅琊彷彿置身虛空之中，連自己都不存在了。
咽喉處發出一團熱流，一股回縮的流動感向着花紋滾滾流去。
天靈漸漸亮起微光，隨着黑霧的回縮瀰漫開來。
謝琅琊納氣丹田，深深吐息，將真氣平整歸於全身血脈之中。
十三張妖異符咒散去亂光，一片平整，在靈臺之中寂靜旋轉。
謝琅琊感到一股通透之氣貫入靈臺，雙手翻轉，向下一壓，收起最後一口真氣。
眼前的地獄景象驟然退去，化成一片黑暗。
他睜開血瞳，揉了揉發出些許渙散光圈的眼睛：“呼……”
“這次終於穩住了。”小咕的聲音彷彿從黑夜之外傳來：“沒有功虧一簣，終於融合了這些符咒。”
“被人那麼一威脅，”謝琅琊自嘲地笑笑：“我倒是終於下死了決心，把這陰鬼之術融合完備了。”
小咕走過來，歪了眼珠看了看他：“琅琊。”
“嗯？”謝琅琊還想再調息一次，又睜開眼睛。
小咕指了指他的身體。
謝琅琊往身上一看，眸光一閃。
他再攤開手來回看了看，微微結舌：“這是……”
滿身都是血手印。
他的手上也沾滿了凌亂的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