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爲，”謝琅琊撥開眼前的水泡，水光波亂，黑霧漸深：“「黑鯤鵬」已經被你斬殺了。”
“「扶風大陸」內流傳的，一直是這個說法。”紫微公子盤腿坐在一個光潤的圓球上，身周籠罩真氣光霧，雪發隨着水影的波動，飄蕩出細膩的弧線。
謝琅琊正了正身子，順着身下光滑的弧線一傾，滑到紫微公子身側：“其實你並沒有殺死「黑鯤鵬」，而且還在試圖掌控它。”
“它是一個開始。”紫微公子的聲音，在越發沉重的水壓之下，顯得沉冷無比：“與「黑鯤鵬」同級別的靈獸，都要歸入人爲掌控的範圍。”
這可是個浩大的工程。
謝琅琊咀嚼着紫微公子的話，輕挑劍眉：“爲何突然搞這種大動作？”
紫微公子聳聳肩膀。
謝琅琊知道他不願說，眼神一冷，逼視更近：“師父，這是你自己的計劃嗎？這樣亂來，不一定搞出什麼亂子。這就是「東方聯盟」想要除掉你的原因吧？”
“我告訴過你很多次了，”紫微公子冷冷道：“不要自作聰明。”
“我只是在猜測所有的可能性而已。”謝琅琊抱起雙臂，長腿一伸，踏住身下拱起的圓弧：“你也知道，你牽連了多少糟糕的事。”
紫微公子哼了一聲，一側身子，向側下方探出手去：“我倒是想一身清閒，都是爛事找我。”
“嘩啦啦——”
涌動的水光中掠起一片黑影，紫微公子捏着黑影邊緣一掰，轉了方向。
謝琅琊眼前水光一閃，這是「風暴北海」最深的海底，方向不明，他根本不知道哪兒是哪兒。
紫微公子一直控制着方向，方法就是不時掰動「黑冰香鯨」的魚鰭，讓它改變遊向。
謝琅琊含住一口真氣，深深順了一口呼吸。
騎在「黑冰香鯨」身上，行進還真穩。
“「鮫人族」存在於「風暴北海」的中央海域，整個海底都是他們的帝國。”紫微公子的語氣，永遠像是隨意嘮家常一般，不急不躁：“帝國周圍，東西南北四方各有一個入口，都由重兵把守。”
謝琅琊淡淡點頭，伸手拍了拍「黑冰香鯨」不停鼓動的魚鰓。
他掌心微光一閃，無聲爲它注入一道能量。
「黑冰香鯨」遊得更穩了些，傾斜向下，像是滑下深淵般深入海底。
“我們前方，”紫微公子晃了晃下巴：“是他們的東方入口。穿過一個巨大的海底漩渦，就能進入「鮫人族」內部。”
“讓我猜猜看，”謝琅琊輕撫下巴：“師父打算讓我擋住守衛重兵的攻擊，你想辦法打開通道，穿過海底漩渦。”
“各有分工。”紫微公子說得理所當然。
“我見識過變異的「鮫人族」，”謝琅琊貌似爲難，輕敲心口：“想來這個族羣不好惹，我有點發怵啊。”
“別擔心。”紫微公子淡淡道：“「鮫人族」說白了就是食人魚，頂多咬得你骨肉成渣罷了。”
謝琅琊揉了揉紅髮：“謝謝師父的安慰。”
“「鮫人族」的守衛沒什麼新意，從來都是打數量戰，成羣成羣地撲上來而已。”紫微公子拍拍他的肩膀，身形一弓，翻身躍起：“你速度超凡，速戰速決就可以了。”
謝琅琊血瞳一轉，看着前方漸漸擴大的一點詭光：“師父要更快，我可不想被一羣魚咬成渣。”
紫微公子擡起腳尖，點了點「黑冰香鯨」的頭部：“準備好了嗎？”
謝琅琊握緊手指，血脈中透露出點滴寒光。
紫微公子瞥了他一眼，腳尖一落，整個踩住「黑冰香鯨」。
“嘩啦啦——！”
應着他的動作，一團巨大的水泡驟然在「黑冰香鯨」周圍炸開，大傢伙速度猛漲，周身化爲虛影，一氣猛衝向前。
好在謝琅琊身法穩定，否則肯定被一頭甩出去，被激流的水渦壓成肉餅。
水聲頓時激烈起來，像是突然放開的閘門之中，奔涌衝撞而下的泄洪般。
在這樣的水力衝擊下，謝琅琊血瞳四顧，包圍自己的仍是深不見底的黑暗水光。
他們所在的海域，深不可測。
也許再往下一步……
謝琅琊盯着前方混亂崩散的詭光，「黑冰香鯨」已然一頭衝到了光芒圍繞的範圍，周圍水壓更上一層，劇烈擠壓着臟腑。
他上身前傾，做出起跑般的姿態，法眼無聲開動，心中寒聲喃喃：“也許再往下一步，就是地獄了……”
“叮——”
巨涌的水波中，不停送來光芒炸碎的聲音，浪浪增強。
謝琅琊側過耳廓，靈敏的感官在黑暗中放大。
突然，所有水流在他眼前劇烈回收，縮成一團巨大水渦，像是極限充水的氣囊般發出轟鳴。
下一秒，這水渦砰然炸開，簡直像是宇宙中崩炸的黑洞般，迅猛刮碎了詭光，形成無數強流飛射而來。
“轟隆隆——！”
水聲捲成雷鳴之音，眨眼逼到謝琅琊眼前。
謝琅琊立刻催動真氣，一團血霧反衝向下，將「黑冰香鯨」團團圍住，穩定其身。
他再借大傢伙穩固的身形，飛身一蹬，借力飛躍，周身化爲耀眼血影。
即使是最深的黑暗海底，也沒能遮住這血影的光輝。
“砰——！”
謝琅琊在撞進那強流包圍圈的瞬間，血瞳一睜，放射出灼灼邪光。
隱藏在極其混亂的光影中的景象，倏然在眼前展開。
每一條刮碎的詭光、每一道飛撲的強流，都是一個靈敏扭動的身影，彷彿一條條憤怒的食人魚！
謝琅琊反手凝起真氣，左臂花紋鼓起血光，透過冰雪般通透的花紋激閃出來。
“嗷——！”
一團強流直撲謝琅琊臉面，其聲宛如厲鬼，尾音極限高揚，撕裂震撼。
謝琅琊化拳爲掌，真氣凝成強光，沿着指尖迅猛涌起，瞬間凝成一個長長的利刺形狀。
他頂住水流強壓，身形飛旋，振臂疾揮，利刺劃開一片粗厚皮肉。
利刺所過之處，全是撕裂鈍響。
謝琅琊眼前亂影飛掠，那是一張張滿口尖牙、眼球凸出的詭異臉孔，滿臉覆蓋着細小的銀綠色鱗片，片片鋒利閃光。
這就是……
「鮫人族」？
謝琅琊五指一緊，左臂負背，立刻引動惡魔手臂的能量。
他單憑化爲利刺的右臂，砍殺魚羣般濃密圍裹上來的「鮫人族」，一次次洞穿臟腑、再劃爛魚尾。
「鮫人族」個個是人身魚尾的形態，魚尾巨大，尾端翻卷出雪白的骨刺，手持兵刃，全然不知退避。
謝琅琊蹬起身法，向着前方旋渦狀凹深的光影飛衝而去。
一道紫光比他更快，颳起一道流星般的光弧，一頭衝到那巨大漩渦之中。
謝琅琊眼前飛散開一片符咒光紋，它們圍繞着紫微公子的身形，拖出長長的光芒粉末。
少年滿耳都是淒厲鳴叫，那些個「鮫人族」進攻的架勢，簡直像是對付不共戴天的仇人一般，恨不能食肉寢皮。
謝琅琊反手一記手刀，將一個從側面撲咬上來的「鮫人族」，齊脖根穿了個血洞，半個手臂都從對方的脖子中穿透過去。
“嗷啊啊——！”
那傢伙張大滿是尖牙的嘴巴，張嘴的弧度幾乎將頭顱上下劈開，衝着謝琅琊噴吐狂吼。
這般狂亂姿態，連謝琅琊自己都產生了錯覺。
就好像他是「鮫人族」人人必殺、除之後快的死對頭般！
不過，若說「鮫人族」有這麼個死敵的話……
謝琅琊奮臂抽回，將對面那個「鮫人族」長滿尖銳鱗片的脖子，整個崩成兩段。
“這人，”他眼看着對方的頭顱高高崩起，在自己眼前飛濺出滾燙的銀綠色汁液：“應該是紫微公子纔對吧！”
他爲了追殺「黑鯤鵬」，累及「鮫人族」，使這個族羣險些滅種！
謝琅琊腦中掠過那片森冷的人魚公墓，那堆成山丘狀的累累白骨。
可是……
謝琅琊眯起血瞳，不用回頭，感官一開，立刻鎖定了身後撲來的攻勢。
他猛一側身，正好亮出蓄力已滿的左臂，揚臂一揮，激流的水聲被一聲尖銳的崩爆聲劃破。
他的肌肉高高一鼓，迅速成形，手臂整個化爲駭人獸爪。
“撕拉！”
一羣「鮫人族」一頭撞上謝琅琊的獸爪，被疾速延長化形的爪子頂住，直接被撕裂甩出。
黑暗的水渦中，濃濃卷碎了大片黏稠的銀綠色汁液。
謝琅琊一閃身，一團碎血貼着他的眼角飛濺過去。
憑藉獸爪的力道，他強力破開「鮫人族」的攻勢，緊追紫微公子。
“嗷嗷！”
這些「鮫人族」，目睹了那修羅般的少年砍殺同類的慘象，卻一個個更加瘋狂，完全不知閃退，有的拖着被撕裂大半的魚尾強力追來。
謝琅琊不停揮動獸爪，身法更快，側眸看向身後狂追而來的魚羣。
這羣瘋子！
……瘋子？
謝琅琊心中一震，法眼一凝，迅速掃了一圈「鮫人族」的臉。
那一張張長滿銀綠色鱗片的臉上……
全都凸出着渙散的眼珠！
沒有聚焦的、只是凝聚了狂亂恨意和攻擊欲的充血的眼珠！
“他們……”謝琅琊心中暗道：“難道都失去了神智？”
“嗷嗚——！”
謝琅琊一個不防間，數道飛影衝出黑暗水光，完全沒有預兆地瞬間現形。
他只覺肩膀一沉，整個肩胛骨都被咬住，骨頭咯吱一聲，繃斷了一片筋肉。
“啊！”謝琅琊疼得眯起一隻血瞳，心中立刻爆開毒辣痞氣，側肩狠狠一撞，手肘凝聚鋒利真氣，直接洞穿了那個「鮫人族」的胸口。
那傢伙身子整個一折，成對摺狀裂開血口，卻仍是死死咬着謝琅琊的肩膀。
謝琅琊反手揪住對方的脖子，像是拔起一截雜草一般，虎勁一發，猛地將整個頭顱拔了起來。
這一拔，順勢帶起了半塊肩胛骨，下方藕斷絲連般抻着大片細碎的血條。
“混蛋！”謝琅琊沒想到，在自己砍瓜切菜般的攻勢下，這些傢伙竟然還這樣猛衝，完全不給喘息的空當！
他當真怒了，振臂一甩，將那長滿魚鱗倒刺的頭顱猛力扔了出去，迎面撞上另一邊想要撲上來的「鮫人族」。
一團黏稠的銀綠色汁液噝噝作響，沿着少年的傷口迅速滲進去，血紅色的傷口頓時開始發黑。
“嘩嘩——！”
「鮫人族」巨尾大擺，持續撲上來，彷彿是追逐血腥味的食人鯊般。
謝琅琊終於知道，什麼叫做“事態脫離掌控”了。
可惡……
他側頭啐出一口血花，血瞳一動，只見身下跟着一團巨大的黑影，正在疾速向上浮動。
一團光滑至極的觸感貼了上來，謝琅琊立刻抓住借力點，翻身躍上「黑冰香鯨」的脊背。
好在有它，這種能在水壓最強的深海之底靈敏遊動的生物！
謝琅琊一擡頭，迎面撲來大片呼嘯水流，彷彿是逆向上撲的瀑布一般，撲啦啦狂力擊打過來。
面對這種強流，已然受了一道傷的謝琅琊，還真是應付吃力！
這是……
“笨徒兒，”紫微公子的聲音從這團最狂亂的水流深處，轟鳴傳來：“催動「黑冰香鯨」過來接着我，我要掉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