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漸暗。
明月自天邊雲霧中漸漸亮起,碧光傾灑。
點滴流螢圍繞在草木之間,蛐蛐聲一深一淺,隱約傳來。
「斷情崖」上,巨石橫斷,一團火堆閃爍亮光。
樹枝燃燒崩斷的咔咔聲細微不絕,謝琅琊捏起長樹枝,挑了挑火光。
幾根樹枝穿着土豆,橫架在火堆上,僅僅是經火一烤,便是清香四溢。
謝琅琊掰了一塊,吹吹熱氣,往小狼口中送去。
小狼綠眸輕閃,歡快地嚼着。
“熟了嗎?”謝琅琊低聲道,聲音柔和似水。
小狼點點頭,伸出舌尖舔舔他的手,示意還要。
謝琅琊給它拿了一個完整的烤土豆,聽它被燙到的咂舌音,寵溺地揉揉皮毛:“你這傢伙,是匹狼卻愛吃土豆。”
他拿起一串土豆,向對面的方向舉了舉:“不吃嗎?折騰了許久,粒米未進也撐不住啊。”
安子媚側身坐着,火光隱約映出她嬌美線條,負氣撐着下巴,也不理他。
謝琅琊不怕流血疼痛,也不怕與人對峙,但就怕女孩子生氣。
他哄也沒法哄,話也不好說,可是一看女孩子那種暗自賭氣的嬌嗔模樣,又捨不得放手不管。
看來,他的天生煞星就是女人。
“都是你。”謝琅琊一轉頭,小咕正盯着烤土豆,便擡手給了它一記彈指。
小咕扶住被彈得柔軟搖晃的眼珠:“我怎麼了?”
謝琅琊揀了一個土豆,有些燙手,在兩手內來回輕拋吹氣:“亂說話惹人生氣,你知道我最不會哄女孩子了,這不是讓我頭疼嘛。”
小咕伸過眼珠來,仔細瞧了瞧他手上的烤土豆:“我又沒說什麼。”
“我說你,”謝琅琊咬了一口土豆,滿口香甜,甚爲果腹:“你知道自己的思維跟人不一樣,就不要拿起話來就說。我是習慣了,日後江湖廣闊,你這麼沒遮攔,肯定平添阻礙的。”
小咕歪歪頭:“江湖廣闊?聽起來,你已是打算投身江湖了。”
謝琅琊腮幫微鼓地咀嚼着:“待我把能量晶石奪回來,這是必然的選擇。要不然男人一輩子,圖些什麼?”
“還好,不用跟你費這個口舌了。”小咕眼神沉靜,專心感受着從謝琅琊體內傳來的烤土豆的氣息:“我還要找回我的完整形態,只侷限於一個地方肯定不行,你必須投身整個「扶風大陸」。”
彷彿感應到了什麼,它按住眼珠前後晃了晃,發出柔軟的彈動聲:“應該還會更遠,包含所有的境界。”
“說話這麼理所當然。”謝琅琊又咬了一口烤土豆,越嚼越香,卻覺得哪裡不對。
他把咬了一半的土豆拿到眼前,輕轉着看了看:“這是土豆嗎?”
小咕擡頭看着他。
謝琅琊仔細嚼了嚼:“看着像土豆,吃起來不像啊。”
小咕若有所思地盯着土豆,張開小白牙:“給我一口。”
“哎?”謝琅琊眨眨眼睛:“破天荒啊,竟然要我餵食你。”
聽到“餵食”這個詞,小咕的身子微微一動,擡起小短腿踹踹他:“趕快,從你體內傳來的食用感應不夠明顯,我自己吃一口直接一些。”
謝琅琊把土豆遞到它嘴邊。
小咕挑了個沒被咬過的地方下口,小白牙上下磨動着咀嚼。
謝琅琊撇撇嘴:“我還沒說嫌棄你呢。”
小咕只顧着嚼,口齒不清地喃喃:“這東西……難道是……”
謝琅琊沒等聽清楚它說什麼,肩膀忽被輕輕戳了戳。
他一擡頭,安子媚輕輕扁着朱脣,臉色沉靜,看來是氣過勁兒了:“我也要。”
謝琅琊無奈笑道:“肚子餓了?”
說着,他揀了一串土豆給她:“小心燙。”
安子媚挪了挪,坐在謝琅琊身邊,歪頭看着腳下毛茸茸一團的小狼。
謝琅琊輕翹眉角:“還生氣?”
安子媚斜了他一眼,咬了一口土豆,香滿脣齒:“我生什麼氣。”
謝琅琊也是經小咕那麼一說,才知道安子媚是以脣相吻自己,才幫自己抽出了壓制重生的最後一道寒氣的。
小咕自然不會明白,對於有血有肉的人來說,有些東西是很重要的。
謝琅琊也不好意思問,但看安子媚心性單純的樣子,想來那是她的初吻。
他輕咳一聲,就這麼坐着,實在尷尬:“如何?好吃嗎?”
安子媚臉頰微鼓,嚼得挺開心:“嗯,味道不錯。”
她嚥了一口土豆泥,擺了擺手裡的樹枝:“不過,這是土豆嗎?”
謝琅琊笑了:“我也覺得不太像。”
安子媚又嚼了一口:“可別是什麼來路不明的東西,吃了有問題。”
“「長虹」找到的東西,還是可以放心的。”謝琅琊向着小狼的方向擡擡下巴:“它野獸的本能很強烈,會準確分辨出可食用的東西。”
這時,金燦燦的「太陽神烏」像個小家雀一樣,一步一啄跳到安子媚腳邊。
它輕輕啄了啄她的玉腿,又用修長的脖子來回蹭。
安子媚看它這般可愛模樣,忍住笑,佯裝厲害:“做什麼啊?”
鳥兒眨了眨亮晶晶的黑豆眼睛,水汪汪地看着她,又看着香氣四溢的烤土豆。
安子媚故意逗它,當着它面又咬了一口:“不給你吃。”
鳥兒可憐巴巴地低鳴一聲,又伸出脖子來回蹭她。
安子媚被蹭得有些癢,又氣又笑:“這傢伙!”
“行了,瞧它可憐巴巴的。”謝琅琊伸手從她的樹枝上掰下一塊土豆來。
鳥兒就着他的掌心啄了幾下,叼了就跑。
“這傢伙就認吃的。”安子媚抿嘴笑了,一轉頭,與謝琅琊目光相對。
她一垂眼睫,又低下頭去,自顧自吃東西。
謝琅琊呼了口氣,轉眼一看,小咕的小白牙還在磨動。
“你還沒嚼完?”他有些驚訝,掰了一塊送到小白牙邊上:“愛吃的話告訴我不就得了。”
小咕擡起小短手,看也不看地把他的手輕拍開,全神凝聚地感受着什麼。
安子媚彎了彎身子看過來:“它怎麼了?”
謝琅琊把那塊土豆送進自己嘴裡:“不知道又發什麼神經。”
小咕發出“咕嚕”一聲,終於把土豆嚥了下去,邁開小短腿繞過兩個人:“「長虹」。”
小狼擡起頭,眨巴眨巴清澈的綠眸。
小咕道:“你在哪裡找到的?”
小狼低鳴一聲,拱了拱小嘴,示意了一個方向。
謝琅琊也看過去,那是斷崖深處一個幽深的拐角,埋沒進了樹林濃密的暗影之中。
他眯了眯眼睛,只覺那暗影之中隱約透露出不祥的氣息。
“喂。”他探過頭:“小咕,是不是這土豆有什麼不對勁?”
小咕側過眼珠:“你覺得那是土豆嗎?”
這一問,謝琅琊心裡本來只當是個玩笑話,突然變成了一團黑暗的迷霧。
他看了安子媚一眼,她仔細嚐嚐味道:“其實,我真覺得這不是土豆。”
小咕走過來,拉拉謝琅琊的衣角,腳步不停走向一邊,示意他過來。
兩個怪物站在暗影處,月光冷冷灑落逆光。
“有我同類的感應。”小咕淡淡道。
謝琅琊一聽,腦袋嗡的一聲,單膝彎下蹲了身子:“你的同類?”
小咕的大眼珠凝聚不妙的冷光:“就是那個東西。”
謝琅琊拍拍手上土豆的殘渣,連吞了幾口,才得以說話:“等等,你是說我們在吃的是……”
“不是。”小咕給了他一記輕巴掌:“我那個同類是卵的狀態,根據我在「黑暗之地」中的記憶,卵狀態之下的我們,實質是虛空的。”
謝琅琊轉了轉腦筋,長鬆一口氣:“嚇我一跳。”
“要是真吃了它,功效比什麼仙草朱果強一萬倍。”小咕白了他一眼:“但是這玩意內部確實有我同類的反應,我很在意,這到底是什麼東西。”
謝琅琊想了想,嘖了一聲,靠近了點:“你不是去「絕世林」感應你同類的動靜了嗎?”
“沒有動靜。”小咕道:“它還是和之前一樣的狀態。”
謝琅琊想起溫人鳳與蓮雅等人的對話,心裡一陣陣寒流席捲:“是他們在餵食你那個同類。”
小咕沉吟。
“你那時說,你那個同類是卵的狀態,有人在養育它,要它醒來。”謝琅琊重重一點手指:“就是溫人鳳。”
“這是個愚蠢無比的危險舉動。”小咕冷冷道:“我那個同類一旦甦醒,它的力量是超乎控制的,即使是溫人鳳那個人精也無法掌握。”
謝琅琊冷笑一聲:“溫人鳳自視甚高,他肯定不這麼覺得。”
“我要去看看。”小咕想了想,突然轉身。
“嗯?”謝琅琊霍然立起:“你要去找這東西的來源?”
“沒錯。”小咕跳了一步,躍上一塊高高的岩石:“「長虹」,帶我去。”
“它們要去哪兒?”安子媚扔了樹枝,站起身來。
“等等。”謝琅琊叫停小咕,沉思了一下,向安子媚招了招手:“我們也去。”
小咕沒有阻止:“說好了,可能有危險。”
“我現在最不怕的就是危險。”謝琅琊拍拍小狼的尾巴,雖是這麼說,他心裡也沉着一團寒氣:“大家真氣上手,隨時警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