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琅琊滿腦子都是小九那張幼嫩的小臉,他手上沾滿了蟲子的碎片。
那小臉蛋上還有噴灑的點點草綠色汁液,映着忽閃忽閃的明亮眼睛。
只要一翻身,謝琅琊腦子裡就是這幅畫面,如何也睡不着。
他乾脆起身,扔下被子,走到水上小築的平臺上。
水聲靜流,一片水光浮蕩着月影。
謝琅琊一身白衣,紅髮披散,如寂靜的火種般散落肩頭。
他伏在青竹搭成的平臺扶手上,水波盈盈,映照在他身上。
明月當頭,灑落清寂月光。
周圍草木深深,花草形成團團陰影,在微風下細微抖動。
謝琅琊撥了撥長髮,轉頭看了一眼窗櫺。
小狼窩在枕頭上,睡的正香。
說起來,還是小動物好。
謝琅琊撐着側臉,望着水波出神。
他的血瞳盯着水面上起伏不定的月影,一會兒碎開,一會兒漂流。
這樣的靜夜中,他心緒稍微沉澱,不由想起連城雪來。
她帶着「黑暗之地」母體的能量,以及受傷的被詛咒的印記,現在怎麼樣了?
雖有「元果」能量的輔助,謝琅琊仍是擔心。
“我會去找你的。”風中飄散的聲音彷彿還在耳邊。
謝琅琊動了動肩膀,彷彿有所感應一般,看向天心明月。
剛纔一恍惚,彷彿連城雪就在自己耳邊說話一樣。
月光下,一線細微的銀光在謝琅琊無名指根上閃爍着。
他血瞳一轉,擡起手來。
放在月光下一看,無名指根纏繞的一圈銀色髮絲更閃亮了些。
謝琅琊沒有看向水面,不然就能看到他此時的模樣了。
褪去冰冷,沉思的模樣不過一個有心事的朗朗少年。
正想着連城雪的面容,謝琅琊想仔細勾勒一下她眼角的牡丹印,思緒突然一亂。
一聲投石入水的水波聲傳來,嘩啦一下,連城雪的容顏倏忽散去。
謝琅琊眼前忽悠一下,又是小九那張純真得有些詭異的笑臉。
他晃了晃頭,輕搓額頭。
“冰塊臉,”霍霜君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並不像是半夜醒了,聲音並不睏倦:“你大半夜在這裡吹風?”
謝琅琊看了一眼水面上波盪的漣漪,就知道是那小子扔了個石子。
他側過血瞳:“我樂意。”
霍霜君坐在窗臺上,身形在窄窄的窗臺依舊很穩,翹起二郎腿,雙手墊在腦後:“看你剛纔一副暗自癡迷的模樣,怎麼?想女孩子呢?”
謝琅琊嗤笑一聲:“什麼叫暗自癡迷?”
霍霜君擡起手來,故作出神,盯着自己的手指:“就這個表情。”
謝琅琊翻手一道真氣,並未使出帶有攻擊性的力道,凝成一道氣流啪地甩過去:“起開。”
霍霜君歪頭一躲,暗紫色的髮絲被撩起幾縷來:“頭一次見你這個表情,這樣的你看起來還比較像個活生生的人。”
他跳下窗臺,身形一閃,瞬間出現在謝琅琊旁邊:“爲何睡不着?”
謝琅琊揉了揉無名指根,瞥了他一眼:“那你呢?”
“腦子很亂,想了一堆事。”霍霜君歪歪頭:“揀了揀,就先想眼前的吧。”
他拍了謝琅琊肩膀一下:“你什麼時候去「朝鳳樓」?”
謝琅琊轉過頭去,看着月光浮蕩的水面:“我還沒說要去。”
“你小子,可別人家另眼相看,你自己磨來磨去給耽擱了。”霍霜君言語爽朗,不着心計,看來是真爲他發愁:“你的臉可以像冰塊,心可不能,不然怎麼結交朋友?”
謝琅琊沉吟了一下,眼神不動:“這不是結交到了嗎?”
霍霜君愣了一下,爽朗一笑,轉身伏在青竹欄杆上:“說一句話,能被你小子噎十句。”
謝琅琊沉下眼神,梳理了一下現在的狀況。
「朝鳳樓」是一定要去的,還有事要問紫微公子那個怪胎。
但是「玄蓮山莊」覆滅兇手這個帽子,不得不多加防備。
還有沈秋楓……
謝琅琊思緒一斷,被霍霜君連着戳了好幾個手肘。
他冷冷擡眉:“做什麼?”
“有動靜。”霍霜君張望着主建築那邊。
謝琅琊思緒一收,耳廓微微一動,遠處隱約有躁亂的聲音。
彷彿是一羣人在亂糟糟地高喊,又有砸東西的聲音。
謝琅琊血瞳一冷,雙手推開青木欄杆。
同時,他的身形化爲碎光,凝聚光影衝出去。
身邊嗖的一聲,霍霜君御風趕上:“這大半夜的,「風滿樓」從沒這麼吵鬧過。”
謝琅琊紅髮紛飛,戳了戳他的肩膀,示意他注意。
兩道身影越過高牆,眼前立刻展開一片火光。
火把在風中不停細碎爆炸的聲音也十分清楚。
謝琅琊半身化形出來,擡眼一看,「風滿樓」大門外一片火光連綿,大門被砸的咣咣巨響。
那陣躁亂就從門外傳來,果然是一羣人在憤怒吶喊,聲音亂成洪流。
謝琅琊側耳一聽,辨別出幾句嘶啞的吼聲。
“「追風城」不是受「風滿樓」庇護嗎?!那是怎麼個庇護法,我們死光了都不管?!”
“已經好幾年了!再這樣下去,我們這些村子不都要絕種嗎?!”
謝琅琊心中一沉,與霍霜君對視了一眼。
此時,大門又是一聲轟鳴,連加註了能量的巨大門閂都清晰地抖了一下。
“仗着是修煉之人!就把我們全擋在門外了!”
“今天就是砸也要砸開!兄弟們,都上手!”
喧鬧越來越甚,火光耀眼,噪音紛亂。
早有侍女僕從和衣出來,聽外面罵的這樣厲害,門又砸的震天響,一時面面相覷,無人出頭。
“沒事!”侍女們交頭接耳:“這大門灌注了靈力,他們凡俗之人哪能打開!”
這樣一聽似乎很安全,但是謝琅琊心裡立刻電光一炸。
他御風落地,霧氣翻卷,將那些圍觀的人嗆得連連輕咳。
“冰塊臉!”霍霜君刷地化形現身,趕到他身邊。
“靈力加註的門,凡人即使砸也砸不開。”謝琅琊冷冷道,幽冷的血瞳盯着大門:“內城有十三道強悍的真氣圍牆,他們是怎麼進來的?”
霍霜君握緊了拳頭。
門被砸的最厲害時,一羣人簇擁着一人而來,腳步紛亂,七嘴八舌。
圍觀的僕從們慌忙跪地行禮。
謝琅琊一側眸,正對上沈秋楓清冷的眸子。
“公子,我們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啊!”林世寧小跑跟在身形如風的沈秋楓旁邊,急的滿臉細汗:“突然就鬧起來了!不知道他們怎麼來到這裡的啊!”
“小九怎麼樣?”沈秋楓也不看他,聲音平淡如水。
“小少爺吵醒了,哭得不行,好容易哄好了。”林世寧連忙答道。
“你去哄着他,這裡無需你管。”沈秋楓扔下清冷的一句話,身形一散,瞬間重組在大門前。
“吵醒了你們,”他背對着謝琅琊二人,淡淡道:“真是抱歉。”
謝琅琊抱起雙臂:“如何,任他們砸門嗎?反正他們也砸不開。”
沈秋楓眼角一橫,與少年冷酷的血瞳交接了一下。
兩人不發一言。
沈秋楓輕拂雲袖,青絲披散,只用玉繩簡單一挽,在風中如瀑搖擺。
他轉身走上臺階,指凝真氣,搭上門閂。
“哎?!”
“公、公子!”
圍觀的人一陣慌亂,紛紛散開躲着。
沈秋楓二話不說,竟然上去開門了。
沉重的門閂轟然一聲,散作碎霧,兩扇厚重的紅漆大門相對打開。
外面火光連天、人如蟻羣的景象漸漸顯現。
門開的一刻,狂潮般的躁亂聲掐斷般一低,化作無數私語。
想來那些衣着簡樸、看去不過是普通人的人們,沒有想到門會自己開。
沈秋楓墨發如水,白衣勝雪,漠漠立在大羣憤怒的平民對面。
他輕掃了一週,淡淡道:“你們是「追風城」周圍村莊的人嗎?”
人羣本來憤怒難遏,眼下面面相覷,雖都是一臉憤恨,但面對仙氣凜然的沈秋楓,一時都感到了威懾。
終是帶頭的一排人往前一步,有人高舉火把,以這火光給自己添些底氣:“你就是大名鼎鼎的沈秋楓公子吧?「追風城」方圓百里,都說你是我們的守護神!”
“守護神不敢當。”沈秋楓的表情一動不動,火光將他清俊的臉龐映得棱角分明:“你們這是做什麼?半夜裡攪擾「風滿樓」,這是對我一直以來治理「追風城」的答謝嗎?”
“沈公子,我們不過是村莊平民,說話說不過你!”那領頭的人一臉悲憤,大聲道:“他們又來了!你知道嗎?已經幾年了,你算算?!他們居然還來!”
謝琅琊走到沈秋楓身旁,血瞳一沉,看得人羣中私語瞬消。
人們瞠目對視,暗道那個一身冰冷煞氣的少年,是哪裡來的?
霍霜君則側肩站在謝琅琊背後,表情一片沉凝。
而沈秋楓在那般直問到臉上的質問下,仍然態度不變:“既然他們已經現身,我方已然晚了一步。沈某答應諸位,這次會全力補救,之後會追查到底。”
聽到這般言語,即使在凜然氣息的威懾下,人羣也不由再起憤怒聲浪,火把揮動不止。
“還是這樣的話!”領頭人紅了眼眶,大吼道:“沈公子!我們方圓幾十個村莊,死了多少人!男女老少,還有幼兒!那幫混蛋一個個都有修爲,我們是凡人,根本抵抗不過!說是遷走,移走了一批,可最終還是得紮根在原地啊!”
謝琅琊靜靜聽着那悲憤的吼聲,劍眉漸漸凝起寒氣。
“每次都說查清!都說保護我們!那些混蛋卻還是來!”領頭人揮動火把:“這回不僅又要死很多人!他們還要未開身的少女!我們實在受不了了,逃也逃過,躲也躲過,難道就讓我們過這樣的日子?!”
人羣爆發一陣狂潮般的吼聲:“你們修煉是爲了什麼?!說是要保護凡人,保護「扶風大陸」的安寧!光是嘴上說說!”
“無論如何!”那領頭人上前一步,火光直照在沈秋楓臉上:“這次我們盯着你們!請沈公子爲我們爭條活路吧!”
人羣又是一陣吼聲,火把迎風發出激烈燃燒的聲音。
沈秋楓聽着耳邊震耳欲聾的吼聲,待他們稍微平靜,瞳子一移,靜靜看着那領頭人:“我先問一個問題。”
他微微歪頭,平靜的神色暗藏危險:“「風滿樓」外圍十三道真氣圍牆,你們這些凡人,是怎麼進來的?”
人羣一陣躁亂。
“對了!”
“是太陽仙子!她一定是太陽仙子!”
“一位騎着太陽鳥從天而降的姑娘,給了我們一圈能量護罩!”領頭人聳聳肩膀,眼中放射出崇拜的光芒:“說的沒錯!那位美麗的姑娘就是太陽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