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東西?
謝琅琊只覺眼皮千鈞重,怎麼也睜不開。
他從黑暗的禁閉結界中掉落到更黑暗的深淵裡。
眼前的血色不斷蠕動擴大,如同成片爬行的蟲子般,聚成千奇百怪的形狀。
咽喉花紋的熱流在虛空中鼓動着,將謝琅琊牽引向那無數蠕動的血光。
謝琅琊的身體微微前傾,耳邊號哭天翻地覆,彷彿打翻了地獄般。
“嗷嗚嗚——!”
哀怨低泣、放聲號哭混合一處,憤怒和愁苦,怨恨和詛咒,攪得謝琅琊不得一刻安寧。
彷彿有無數冰冷的手指扯着他的耳朵,讓他好好聽清楚這恐怖的哭聲,聽清楚這撕裂般的怨氣!
兩股溫熱在耳廓中衝蕩,聲音震裂耳朵的程度勝過以往任何一次。
謝琅琊咬緊牙關,冷汗順着脖子流下。
這種感覺……
從天靈一直冰涼到腳底,體溫被凌遲殆盡,彷彿被丟入了怨靈的世界。
……怨靈!
這個詞在腦海中一炸,同時滿眼的血色混亂撕扯,發出陣陣尖嘯。
猛然,一道血光直衝着謝琅琊抓扯過來,速度之快已經刺傷了他的鼻翼。
謝琅琊在一片黑暗混沌中勉強感知身體,飛快向後一躲,一片血皮噴灑到他眼前。
一隻手!
一隻筋斷骨裂、沾滿凌亂血皮,虎口撕裂了長長的筋肉,軟綿綿連着扭曲五指的手!
謝琅琊只覺全身真氣混亂不已,靈臺中震顫呼嘯,一股紛亂黑光打亂了所有的符咒。
那黑光!
是那些正在吸收進天靈的符咒!
這亂象是那些符咒造成的嗎?
“快……”謝琅琊一心吸取那些符咒,沒想到情況突變成這般:“快睜開眼睛!”
他清楚感覺到這片黑暗都是符咒的能量所凝結,遮蓋了他的法眼。
只要睜眼,法眼就會將一身無路可出的真氣釋放出來,從而打破這片亂象!
謝琅琊沒等動作,四面八方的血色扯成無數寒風,直勾勾朝他撲打過來。
那手又從眼前抓扯過來,四周猛現大片殘碎的肢體。
連着筋肉的眼珠、剩下一半牙牀卻還在摩擦的半張臉、袒露着粉碎臟器的撕裂的身體。
該死的!這都是什麼鬼東西?!
又有大片血色在謝琅琊頭頂炸開,號哭聲恰似傾盆大雨般,轟然砸下。
無數張拉扯成長條形狀的人臉在謝琅琊眼前飛旋,臉上只有三個空洞,拉長成極其扭曲的形狀。
有的臉只是血色光影,掠過眼前時瞬間張開一張激烈號哭的餐殘破的嘴,瞬息便飛旋開來,然後再衝過來。
亂象更加激烈,謝琅琊發不出聲音、睜不開眼睛,天靈已快被黑光覆蓋。
就是這些符咒!
要想辦法把這些符咒平復下來,吸進靈臺!
“「長虹」……”謝琅琊感覺不到舌頭的所在,只能在心裡極其艱難地發出聲音。
用你的身體做媒介,把這些鬼東西平定下來!
不知是亂象中的幻覺,還是自己的身體真的被無數只血手扯弄着,謝琅琊被抓扯得幾處筋骨錯位,咯吱咯吱的響聲直通天靈。
他從沒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冷得這樣徹底……
像是死了的感覺!
怨靈、死亡、恐怖的號哭!
謝琅琊腦中雷電轟炸,忽地展開大片黑色花紋。
妖異的花紋疾速波動,彷彿一張張劇烈咀嚼的血盆大口,一個個小丑般詭異的笑臉。
這些符咒的能量是……
“嗷嗚!”
正在此時,一聲清亮的鳴叫貫穿黑暗。
謝琅琊精神一震,只覺無形中一股熱流猛地拉住了自己,讓他震顫的身子恢復平穩。
“「長虹」!”隨着謝琅琊一聲呼喚,滿世界的黑暗和血色轟然一顫。
一片血紅色印記光芒乍亮,彷彿從最遙遠的星空呼嘯降落。
“嗷嗷嗷——!”
滿世界鬼哭更烈,無數人臉在血紅色印記的紅光下拉長扯碎,三個黑洞形成的極其痛苦的形態化作隱約黑影。
抓扯着謝琅琊的血手彷彿被火燒了的蠕蟲般紛紛縮回,抖落漫天碎肢殘血。
破裂眼珠和半塊牙牀之類的東西,噼裡啪啦砸在謝琅琊身上,濺開逼人血腥。
謝琅琊無暇顧及,拼命一扯身子,引動真氣衝向咽喉。
咽喉花紋如心跳般劇烈一跳,應和了血紅色印記的波動。
“嗡——!”
血紅色印記飛速降落,如同平地鏟飛無數碎石一般,粉碎了大片殘肢斷體、怨靈鬼影,轟然與謝琅琊咽喉花紋重合。
謝琅琊只覺天靈狠狠一沉,幾乎被壓碎了頭蓋骨般,靈臺中黑光劇烈逆轉。
所有符咒收斂花紋,如同被吸進漩渦般迴歸靈臺,震顫的黑光化作無數碎末。
兩道滾熱滴落額頭,謝琅琊兩邊的太陽穴都裂開了青筋。
趁着符咒平復,謝琅琊再提一口真氣,旋轉上衝,直達天靈。
一片藍色強光轟然一炸,將黑色碎末掃平,融入所有符咒光華之中。
刷地一聲,靈臺本有的光華灼灼亮起,宛如萬里火燒。
同時,謝琅琊奮力一睜眼,沉重的眼簾像是被撕開了般。
眼前仍是一片黑暗,但是有細碎流光穿梭。
是自己的真氣光華所化的流螢!
漫天鬼哭號嘯戛然而止,謝琅琊耳中餘音攪成尖銳漩渦,把耳蝸往反方向扯。
謝琅琊算是氣空力竭,身子一折,砰地後摔在地。
靈臺的轟鳴漸漸平復,謝琅琊總算恢復了感官,張大嘴劇烈喘息,似是溺水了。
他幾乎把臟腑都喘了出來,直到咽喉發出尖細的咳喘聲才微微收斂。
“去……去他們大爺的……”謝琅琊聲音發抖,罵了一句好久不說的小時候聽的混話:“這才真叫見鬼了!”
身上一彈,一團雪白扒在他胸膛上:“琅琊!”
隨即,一團溫熱在他臉上胡亂舔弄,彷彿下了小雨似地沾染溼潤。
“好好好……”被「長虹」清香溫熱的舌頭滿臉舔,謝琅琊只覺一股清氣通入四肢百骸,即使沒有這股氣息,光是這麼被舔也夠一受:“好孩子好孩子,我喘不過氣來了……”
“你剛纔還沒喘夠?”小咕揚起小手,噼啪輕打他的臉:“清醒!坐起來調息真氣,別讓真氣阻塞經脈!”
“你這混蛋,真是催命鬼啊!”一說“鬼”字,方纔瘋狂的亂象又在謝琅琊眼前呼啦啦展開,他渾身一凜,反彈似地一坐而起:“剛纔就像是……撞翻了地獄一樣!”
他喘得胸口劇痛,但是確實覺得全身經脈炸着水泡一樣氣息亂滾,立刻翻轉雙手,掐起指法,強迫自己靜氣凝神。
一股藍光從天靈處緩緩瀰漫下來,所過之處留下淡淡清透。
力道雖然不大,但是好歹將滿身混亂的真氣壓了下來。
謝琅琊用盡力氣深吸一口氣,極其痛快地吐出,身子一晃,躺倒下來:“看在老天的份兒上……”
“別看老天了,這跟老天沒關係。”小咕又跳過來,趴在他臉上:“剛纔的景象我看到了。”
“啊?”謝琅琊伸了伸脖子,實在沒力氣把這軟軟的一團子扔下去。
“我與你完美相連,所以看到了壓迫你天靈的幻象。”小咕道:“好厲害,是地獄的景象,百鬼齊出一樣。”
這傢伙,什麼事都說“好厲害”,沒見自己被折騰成什麼樣了?
謝琅琊手遮額頭,淡淡喘氣:“的確好厲害,給你試試看怎麼樣?”
小咕伸過眼珠:“我不要,那種震顫太猛烈了。你還是乖乖地收好這些符咒,慢慢練習吧。”
“慢慢練習?”謝琅琊有氣無力地白了它一眼:“這些符咒的能量是召喚怨靈,駕馭陰氣好嗎?這種能量在「扶風大陸」來說是禁忌的,一旦走火入魔,都沒藥醫!”
小咕歪歪頭:“但是它很強大。”
“很強是很強,我差點被那些玩意拽進地獄了。”謝琅琊動了動身子,哪裡都是一片痠痛:“但是……”
“因爲是禁忌的,所以你退縮了嗎?”小咕拍拍他的臉:“琅琊,你的思維真讓我無法理解。你們「扶風大陸」的人個個都講修煉,修煉的最終目的不就是獲得強大的力量嗎?”
“這倒是……”謝琅琊懶懶地應了一句。
“但是你們爲何總是拋卻這個最終目的,考慮其他旁枝末節的因素拖住腳步呢?”小咕的確十分不解,清澈的大眼珠裡透着疑惑。
“你是說,”謝琅琊撐起身子,翻身坐起:“只要獲得強大的力量,無論是成爲惡魔還是修煉禁術,都是不足考慮的因素嗎?”
“沒有一點考慮的價值。”小咕乾脆道:“任何影響最終目的的因素,都可以毫不猶豫地拋棄。”
謝琅琊泄氣地一垂頭,拍拍頭頂:“我們別爭論這個了,我會被你煩死的。”
小咕動動眼珠:“好好修煉這些符咒。”
“用你說嗎?”謝琅琊沒好氣地給了它一彈指:“都已經刻印進我的天靈,不修煉也白浪費了。”
“說起來總是這麼明白,”小咕跳下他的身子:“卻總是做一些毫無意義的傻瓜行爲。”
謝琅琊結舌,這死怪物真是氣的人死都不知道如何死的。
一時,沉默的氣氛蔓延了整片黑暗。
謝琅琊彷彿聽到一聲滴水的聲音,是精純的真氣微微流動的反應。
他周身的痠痛又是一緊,連忙拍拍那兩個小傢伙:“藏起來。”
小咕和「長虹」對視一眼,一個跳起來融進謝琅琊的咽喉,一個收斂了能量,抱成一團毛絨滾進黑暗深處。
同時,一聲開門的吱呀聲從謝琅琊身後傳來。
他一轉頭,整個禁閉結界亮開一條縫,顯得十分遙遠。
隱約有一道白影透出縫隙。
“謝琅琊。”若葉的聲音穿過黑暗,冰冷不減:“禁閉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