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空之上現出一片扭曲的區域,彷彿騰騰蒸汽模糊了雲影。
流雲扯散,呼呼刮成風影。
清淺的日光彷彿一輪染灰的光輪,在亂流的風雲中光芒碎閃。
謝琅琊被包圍在扭曲區域的正中心,身旁碎雨大作,光芒寸寸收緊。
他一轉眼間,另一邊肩膀也噴發了血花。
在他對面,顧冷香單手旋繞白玉筆,橫直旋轉,瀟灑收回。
“冰塊臉……”顧冷香金瞳中暗光流轉,瞳子渙散一週,散發兇光:“讓我看看你是不是傳說中的那人!”
人羣聲浪搖擺,踮腳仰脖,一陣陣說着“那個紅頭髮的小子不成了!”
無數驚歎聲還對準了另一個方向。
擂臺兩側,兩個琉璃缸內透出的水光已經下降了一半。
只見霍霜君挽起袖子,肌肉精壯、恰到好處,一眼看去倒也不是什麼太過強健之人。
但是他口齒不停,咀嚼利索,滾燙的麪條幾乎不嚼就直接下肚。
而另一邊的桓天佑始終沉默如冰,動作卻快,一點不輸給霍霜君的速度。
鮮美的魚肉加上柔軟的麪條,和着清香的麪湯迅速減少着。
兩人沒有一點減速的意思,而高空之上,氣氛已然緊急莫名。
霍霜君心中一動,感覺不對,將碗中麪條一口吸進,仰起頭來。
他腮幫大動,嚥了咽麪條,含混高聲道:“喂!冰塊臉!”
謝琅琊正被碎光緊緊纏住,雙臂蓄力,滾滾真氣抽絲拔線,逆風勾勒出繁複法印。
聽到聲音,少年一橫眼角。
霍霜君又挑了滿滿一碗麪條,瘦削的臉撐大了一圈,滿嘴咀嚼:“你小子別掉價啊!我都快吃完了!”
一聽這話,凌風懸浮的顧冷香有了反應。
他迅速瞟了一眼那面已快吃完的桓天佑,冷眸一收,身形直衝。
謝琅琊天靈上冷風一掃,顧冷香貼着他的頭頂飛身而去,直上旗柱。
閃耀的明珠就在旗柱頂上,任君摘取。
謝琅琊一扭脖子,雙手交叉成倒十字形,法印一炸,光芒疾速噴散。
光芒捲成數道水柱之形,將收縮的碎雨光網扎出無數個破洞。
光芒之網彷彿漏氣一般,發出劇烈逆流,空中清晰的扭曲區域一下子模糊了。
謝琅琊血瞳一緊,左手用力一握,指節發出鋼鐵般的咔咔響聲。
真氣再一衝,整個收縮的空間轟然炸開,扭曲的線條全部抹平。
空中雲朵一片逆旋,全都向上扯散,滾滾流霧遮住了日影。
謝琅琊身形一碎,化光追出,一道凜冽流風直追顧冷香。
顧冷香只覺一股壓力迅速逼近,幾乎連脊樑骨都連根向上一拔,側過冷眸,心中暗道:“這小子身上的印記……”
一朵妖豔的黑花在顧冷香視線中疾速放大。
謝琅琊左臂斜擋,五指一張,整個手臂迎風而長,擴大一週。
手掌亦巨大一倍,骨節伸長,指尖變成鋒刃。
謝琅琊只用了一分獸爪的形狀,迎空一揮,迅猛擊向顧冷香。
空中劃出清晰的裂痕。
顧冷香身形一側,再危險距離內貼邊躲過一擊。
謝琅琊身形如風,平行一轉,直接將手臂拉回。
顧冷香沒來得及再躲,利爪已然到了眼前。
一道白玉閃光在謝琅琊眼前炸開,鏗鏘一聲,利爪被頂住。
顧冷香橫過白玉筆,筆身光芒飛繞,緊緊擋住謝琅琊。
兩人力道持衡,彼此骨節都發出細細不斷的扭動聲。
在此對峙下,兩人身法化爲筆直,直衝高空,瞬間到了旗柱頂端。
有如雙龍奪珠般,兩人同時出手,一記重擊將對方格開。
咔嚓一聲,顧冷香手中的白玉筆發出一聲細碎,裂開一道紋路。
顧冷香冷眉一揚,翻手將白玉筆負背身後,身形一轉,直衝明珠。
一道紅影更快一步,謝琅琊火紅長髮如風中烈焰般,在空中劃出妖豔弧線。
他左臂一揮,所發鋒利氣流攔腰一掃,直接將旗柱當空折斷。
旗柱迅速折斷彎下,呼嘯氣流直擊下方的擂臺。
人羣頓時譁然,只見一股嘯風從天而降,一片沉重陰影直砸下來。
“啊啊!”
人羣頓時你推我搡,慌亂閃避,互相撞肩趕忙退後。
“轟!”
旗柱轟然落地,將擂臺從正中劈開,壓出一道長長的碎溝。
頂端落在擂臺邊緣,並未砸中人羣,只是噴濺了大片的碎土。
風聲再破,比旗柱落地的聲音還要銳利。
兩道光影高空直降,交錯數次,每一次都是火花閃爍。
眼看快要落地,謝琅琊左手一轉,看準顧冷香一擊落空、身形前傾的空當,身子一側,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左手五指用力一收,鋒刃般的尖爪將顧冷香手腕刺出五道深深的血印。
顧冷香雖是吃痛,但只是皺了皺眉,力道被謝琅琊緊緊扯住,只有手指能動。
不等他再轉白玉筆,謝琅琊血瞳一掃,黃金臺就在腳下。
少年獵然翻袖,身形飛繞半周,轉身同時擊出一記肘擊。
“砰!”
顧冷香被一股氣流當面打中,身形微微後仰,同時謝琅琊甩手將他推開。
兩道光影相對飛退,同時落地,足下發出一陣真氣摩擦的火花。
一片碎霧從兩人腳下散開,隨着慣性的後退飛揚開來。
幾乎同時,那邊負責吃烏龍麪的兩人同時放下碗筷。
咣噹一聲,空空的碗在桌案上震動旋轉了數週。
“呼——”霍霜君嚥下最後一口魚肉,仰靠在椅子上,拍拍肚子:“好吃!”
另一邊,桓天佑站了起來,仍是冰冷沉默的模樣,沒有一點變化。
人羣已不知該爲哪方驚訝,是折斷了旗柱的謝琅琊,還是那兩個吃完一整缸烏龍麪都毫無異樣的人。
霍霜君的肚子依舊平整,還跟剛纔喊餓的時候一樣。
兩個琉璃缸裡連水光都沒了,麪湯都沒剩下。
長風吹動,漫天糾纏着雲影,細碎露出有些灰暗的日光。
謝琅琊擡起血瞳,瞳子中彷彿波盪着兩潭鮮血。
隔着折斷的旗柱,對面站着白衣冷傲的顧冷香。
兩人靜默對視,空氣中無形擦出毒辣火花。
謝琅琊皮肉不笑,只是動了動脣角,翻手一揚雲袖。
明珠嗖地飛出,凌空劃落,穩穩落在那主持擂臺的女子面前。
那女子瞠目結舌,一時沒有反應。
“冰塊臉!”霍霜君靈巧翻了個身,一腳踏在椅子上:“成了沒有?”
謝琅琊歪了歪頭,輕輕一聳肩膀。
霍霜君倒是心領神會了,啪地一拍巴掌:“喏,是我先一步吃完的。”
顧冷香微微側眸。
那邊桓天佑冷峻站立,眼眸一轉,看向桌案上的空碗。
因爲一摔下的震顫,碗已經震動旋轉到了桌案邊緣。
霍霜君的碗探出桌案邊緣更多。
謝琅琊輕叉腰肢,扭了扭脖子,微微頷首:“先生,承讓了。”
顧冷香白玉筆一橫,化光融入掌心,順勢行了一記書生禮節:“少俠果然能爲不俗。”
這時,雲臺上站起一道人影。
一團霞光憑空聚起,將那人御風託舉而出,懸浮高空上。
甄如夢花袖飄渺,居高臨下打量着擂臺,目光掃過周圍,最終落在謝琅琊身上。
她清冷的眸子不動聲色地動了動,朱脣微啓:“勝負已分。”
聽到那沉冷威懾的女聲,那邊負責主持擂臺的女子方纔回神,如同針扎一般,連忙撿起明珠。
“那……”她連連輕咳,才讓聲音顯得平穩一點:“本次「追風擂臺」的獲勝者,便是這位阿君公子和冰……塊臉……”
女子越說越覺得彆扭,連宣佈勝利者這種嚴肅的話語都沒法好好說。
謝琅琊淡淡擺擺手:“行了,大家知道就可以了。”
女子對上那雙冷酷的血瞳,心裡一冷,連忙點頭:“根據擂臺規定,請「朝鳳樓」所來貴賓迎見獲勝者。”
甄如夢只是高立霞光之上,始終清清冷冷,沒有動作。
謝琅琊側眸瞥了她一眼,隔空對視,她的瞳子清楚映出少年身影。
“喂!”這時,霍霜君一聲低呼讓謝琅琊回神。
他一轉頭,霍霜君正暗地裡急急跟他招手。
謝琅琊身影一動,瞬息移形:“怎麼了?”
霍霜君拍拍胸口,連連順氣,剛纔吃得太急,到底有些噎到了。
謝琅琊看他一時說不出話來,探頭看了一眼吃得空空的琉璃缸:“撐到了?不差,這種程度不撐到纔是有鬼。”
“我沒撐到。”霍霜君順過氣來,起身靈活動作,蹦跳了幾下:“我就是剛纔噎了一口氣。”
謝琅琊看他這般靈巧,看來是真的沒撐到,當真奇怪了:“你的胃……是黑洞啊?”
不管吃下去什麼,馬上就消失。
“我有正經事告訴你。”霍霜君一拍謝琅琊肩膀,聽那邊宣佈“擂臺結束”,探頭張望了一眼。
謝琅琊轉身靠在桌案上,眼角瞥着向那邊走去的顧冷香。
桓天佑向他鞠躬,似是道歉。顧冷香只是冷漠站着,微微動嘴說着什麼,並沒生氣。
“那個「觀音魚」,”霍霜君咂了咂嘴裡的餘味:“味道不對。”
謝琅琊總覺得那兩個人氣息不對,不由多留意了一眼,並沒有收回眼神:“魚肉壞了?可別把霍少俠吃壞了。”
霍霜君按住桌案,揚眉低聲道:“正經一點。”
謝琅琊見那兩人低聲交語,暫時沒什麼可疑之處,便回過頭來:“那你說。”
“「觀音魚」我吃過很多次,不是這個味道。”霍霜君皺了皺眉:“別人可能吃不出來,因爲這是「風暴北海」的特產,在「扶風大陸」其他地帶並不多見。”
謝琅琊想起他說過的有關家裡的瑣碎,想來這小子的家族跟那神秘的極北之地的「鮫人族」聯繫密切,自然也比他人知道得多:“有什麼問題嗎?”
“我也說不出來,只是覺得這東西味道突然不對了,有點奇怪。”霍霜君凝思搖頭,嘶了一聲抱起雙臂:“非要形容的話,感覺就像是腥味重了。”
“魚腥不是很正常嗎?”謝琅琊淡淡道。
“不正常,「觀音魚」沒有一點腥味。”霍霜君白了他一眼:“而且不是魚腥味,這像是……”
他深吸了一口氣,肩膀一側,靠在謝琅琊耳邊:“血腥味。”
謝琅琊血瞳一閃,眼角冷冷一橫:“血腥味?”
“嗯,一股浸透魚肉很深的血腥味。”霍霜君拍拍自己的肩膀:“相信我,我絕對不會嘗錯。”
謝琅琊血瞳沉光,心中波盪開一團暗影。
人羣一陣躁動,亂哄哄的私語聲浪擾亂了他的心情。
謝琅琊一擡頭,才發現空中已無霞光,雲臺上也沒了人影。
“二位少俠方纔私語何事?這麼專注。”顧冷香清冷的聲音傳來。
謝琅琊兩人同時一轉眸,那男子仍是白衣翩然、冷淡不俗的模樣。
“方纔擂臺結束的宣告,你們沒聽進去吧?”顧冷香側身,踏下一級臺階,桓天佑恭敬跟在他身後:“三日後在「風滿樓」中,「朝鳳樓」所來貴客要會見你們。能進高堂,提前恭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