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光正好。
謝琅琊穿着一身藍白長衣,束腰綁腿,顯得窄腰寬背,英姿朗朗。
他的眉眼本就比常人耐看,暗藏精神,這樣一裝扮,褪去從前被人唾棄的凌亂,顯出一股逼人英氣來。
他擡起頭來,晴光灑落,白雲萬里,雲端花雨紛飛,雲光中隱約現出一座空中樓臺來。
檐鈴叮咚作響,從遠空傳來,彷彿夢中之聲。
謝琅琊正了正冠帶,青絲利落束入八卦玉冠,兩側垂下兩道飄帶,風中輕舞。
“琅琊,準備好了嗎?”一道鶯聲燕語從雲端傳來,彷彿天外仙子柔聲吟唱。
聽到蓮雅的聲音,謝琅琊又不覺露出笑意,脣角明朗笑容,褪去冰冷,令人心生溫暖。
“是的,師尊。”一說這個稱呼,謝琅琊只覺身心通透,一股清流在四肢百骸裡迴盪。
花雨之中,雲光散開些許,那座空中樓臺又多露出些許棱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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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聲輕轉,謝琅琊動了動耳廓,捕捉到風中細微的衣袂聲響,轉頭看去。
高高的樓閣瓦檐上,琉璃光閃,幾道身影逆光而立,衣袂飄飛,翩然若仙。
一道冷酷目光穿過雲影,直直與謝琅琊對上。
謝琅琊眯起眼睛,與若葉遠遠對視,那個一身白衣的男子,看上去凜然藏奸。
他身邊立着自己的親傳弟子東華,另一邊是導師澹臺明月和其弟子南風。
謝琅琊再轉目光,另一側的樓頂上,憑風而立着導師賀蘭霆和其弟子北雲。
三位導師及其親傳弟子,親臨此處,觀看蓮雅的收徒儀式。
準確說來,他們是想看笑話。
謝琅琊回過頭,看着一身紫衣的紫芙走過來,面前懸浮展開一本金色冊子,指尖凝聚水墨。
“緊張了?”紫芙嫣然一笑,直直看着謝琅琊的眼睛:“如果不行,大方承認蓮雅師姐選錯了人就好,她心胸寬廣,這點錯誤也不會在意的。”
謝琅琊眯起紅瞳,冷冷地看着這個專責記錄的女子。
好好一副櫻脣,怎麼不說好話呢?
“多謝紫芙前輩提醒。”謝琅琊微微頷首,狀似禮貌,卻用眼白掃了紫芙一眼。
紫芙凝起杏眼,側擡起頭,遠遠與憑風而立的若葉對視了一眼。
“用真氣捏成蓮花鋪就道路,直達那座空中樓臺,摘下象徵「西星」名位的玉佩。”若葉冷冷的聲音傳來,即使是這般和煦的暖光也沒有改變他的冷肅:“只要中途掉落,就算失敗。”
“不要勉強啊。”澹臺明月是個雙眼如貓兒般弧度彎彎的男子,倒是溫潤可親,言語也滿是善意:“樓臺很高,一路都有真氣阻隔,若是鋪設蓮花太吃力的話,就停下,不要傷了自己。”
“明月,你太婆婆媽媽了。”賀蘭霆的聲音同其人一樣,血氣方剛,迴音渾厚:“好好一個男人,即使吃力,也不會怎麼樣的。”
不管是善意的提醒,還是帶刺的暗諷,似乎都指出,謝琅琊不會成功。
只有蓮雅沒有說話,隱約可見一道雪白倩影,高高立在空中樓閣頂端,目光溫柔如水,靜靜看過來。
謝琅琊一緊眉峰,握緊了拳頭。
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不會讓那張美麗的容顏,出現失望的表情。
見謝琅琊一副準備就緒的模樣,若葉一轉頭,衝紫芙使了個眼色。
紫芙擡起玉指,點了點空氣,叮咚一聲,盪開一圈漣漪微光:“開始。”
“呼……”謝琅琊深呼吸一口氣,闔上紅瞳,將沉澱在四肢百骸裡的真氣,感應調動起來。
因爲感官變得超乎靈敏,閉上眼睛,他幾乎能看到黑暗中一絲絲紅光交錯遊走,那是自己體內真氣的走向。
他抓住幾縷真氣,聚集腳下,一片祥雲扯了四面八方的雲光,迅速成形,將他託舉起來。
“嗖——”
謝琅琊的身體如一發箭矢,高高躍入空中,足下祥雲不斷擴大,形成強勁的託力。
衆人都一仰頭,看着那個彷彿葉間黃鸝般一飛沖天的少年。
“師尊……”東華的喉結滾了滾。
“別說話。”若葉眯起冰冷的眼睛,目光像是追殺的利刃般緊跟着謝琅琊的身影:“讓我自己看個清楚。”
謝琅琊的速度很快,迎面把雲影劃成圓弧狀的分水嶺,雙手交握,掌心旋出一團藍光。
這是最基本的運用真氣的手法,只是謝琅琊不是通過修煉得來的,全憑極度靈敏的身體感官,對這一身滿真氣的精細操縱。
咽喉處的傷疤在疾速流動的雲影中,彷彿一朵詭異盛開的黑色花朵。
“嘩啦——”
空中一陣拍打聲,一朵藍色蓮花迎風盛開,千瓣柔軟的花瓣快速摩擦拍打着,迎空旋舞,不斷噴灑着精華碎光。
謝琅琊翻身一躍,一步踏在蓮花上,花瓣包裹他的腳步,向上用力一彈。
身體彈出去的同時,他雙手再握藍光,迅速凝成又一朵藍色蓮花。
如是繼續,謝琅琊的速度快不及眼,空中已是蓮開成片,馨香隨風瀰漫。
蓮花開路,他直奔那座空中樓臺而去。
蓮雅雪白倩影翩然立在風中,靜靜看着那少年越來越近。
她的目光,一直沉靜落在他咽喉那朵彷彿盛開般的黑色花紋上。
“嗯……”蓮雅心中暗道:“就是你嗎……”
“這孩子真是驚人。”澹臺明月足下祥雲升高了一些,手搭額頭,單純讚歎:“比三個親傳弟子進行儀式時都要快。”
他身邊的南風不動聲色地輕哼一聲。
“的確!”賀蘭霆也不掩讚歎,點頭道:“這小子,有點男人的樣子!”
另一邊,若葉師徒一直冷麪不語,一心盯着謝琅琊的動作。
又一朵蓮花盛開,風中花瓣成雨,謝琅琊已經離空中樓臺很近了。
此時,他的動作稍稍減慢了,盛開的蓮花也沒有先頭那樣絢麗。
“他沒有力氣了。”東華淡淡道:“雖然是滿真氣,畢竟長期沒有經過修煉,還是太嫩。”
若葉凝起眉眼,盯着蓮花散發的精華碎光:“那光……”
純澈的藍光是真氣精華,但是……
每朵蓮花都微微發出黑色,一閃一滅,摻雜在藍光深處。
真氣應該是純淨無雜質的,尤其是在「玄蓮山莊」這樣的聖潔名門,教導弟子們進行的每一步修煉,都是剔除身體雜質、練就最純淨真氣的過程。
也許是因爲這小子沒有經過系統的修煉,自身有些雜質,影響了真氣的純度……
不過……不對!
“那黑色……”若葉凝神靜氣,將真氣感應擴大到虛空範圍,感應那摻雜在真氣中的黑光,瞳孔驟然微微渙散:“和那時的感覺……是一樣的!”
“呼……”此時,謝琅琊已經無暇顧及感受他人的目光,他的全副精神都集中在製造蓮花上。
近了……
他迎風擡頭,一雙紅瞳充滿明朗的渴望。
蓮雅師尊……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喂,琅琊……”咽喉處的皮肉突然動了動,裂開一張小白牙:“我感應到你快脫力了,需要我幫你嗎?”
謝琅琊目光一閃,藍光脫手而出,凝成一朵蓮花,一步踏了上去,身子高高彈起,躍上雲端。
“不用!”他深吸一口氣,堅定道:“我自己還是可以的……我要靠我自己,到達她的身邊!”
“嗯?”咽喉處的小嘴動了動,縮回皮肉:“真像個傻瓜……”
這時,一連串鋪就通天道路的蓮花,已經三兩開始凋謝,最下面幾朵已經散成碎片了。
那碎片中,閃動飄舞着細碎的黑光,肉眼幾乎不可見。
“紫芙。”若葉微微動了動脣角,聲音穿過天靈,化爲心識傳音:“用法眼把那黑光記錄下來,回去給掌門師尊看。”
“知道了。”紫芙接到傳音,點了點頭,凝起柳眉,紫眸裡泛起精光。
在法眼的映照下,漫天一片黑光亂舞。
“近了!”衝出雲影,謝琅琊感覺心跳加快,咚咚撞着胸膛,他離空中樓臺只有一步之遙:“再來一次!”
奮力凝成最後一朵蓮花,謝琅琊一口氣踏上去,借力上衝。
眼看就要踏上雲朵,腳下忽然一個塌陷,蓮花漏了個大洞。
踩空了!
謝琅琊的全副重心都踏在蓮花上,這一踩空,根本無處借力,已經捱上雲朵的腳一滑,打散了一片雲影。
“呃……”他倒頭栽了下去,逆向的風拍打得他頭暈腦脹。
“說過他不行了。”東華看到高空一個人影倒栽下來,一勾脣角:“師尊,我不知道您到底在擔心什麼……嗯?”
東華笑容一收,所有人眼神一緊。
謝琅琊只覺被一股強勁力道拽了回來,身子一正,向前一撲,恰恰上了雲朵。
身子被一片柔軟接觸了一下,側臉也觸了一下,一陣幽香撲鼻,那柔軟宛若百花叢中。
謝琅琊定睛一看,是一片雪白胸脯,瞬間燒紅了臉。
“你還好嗎?”蓮雅溫柔一笑,抱住少年的肩膀:“你是我的弟子,我不會讓你摔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