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代乃至到了二十一世紀,很多審訊人員會的唯一手段就是刑訊逼供,說白了就是不招不要緊,打到你招。當然,在各種偵查手段發展起來的後世,此種行爲自然屬於不人道且非常落後的手段,效率低不說還容易造成冤案,但是在此之前,歷朝歷代似乎也只有這種辦法了。
因此葫縣典吏王晨也是看着衙役們揮汗如雨的打棍子,打的連他自己看着都疼了,但是那個綁匪就是左顧而言他,喊出一堆亂七八糟的案子,對於綁架朝廷命婦的案子則死鴨子嘴硬不招供。
但是王晨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古代司法制度定罪要求只有一個就是口供,說白了就是要被告人認罪伏法,自承有罪。
在此之外哪怕你DNA、監控錄像、現場目擊證人一個不少,拿不到口供還是不能定罪,這種現象一直延續到後世,許多冤案就是因爲法官只重口供而不重證據造成的,直到近幾年纔出現唯證據論,即只要有充足的物證沒有口供就可以定案。
葫縣既沒有DNA檢測室,也沒有監控錄像(說實在的,有,此案也沒多大用處),衙役們也沒有經過偵訊訓練,所以用棍子狠揍李大就是唯一的選擇了。
反覆說“你招不招”也是件累人的活,太陽西沉時,王晨才帶着衙役一身疲憊地走出監牢,只留下皮開肉綻的李大躺在監牢裡直哼哼。
聽着王晨的彙報審訊工作,作爲上級領導花晴風也是要做一番表示的。
圓渾厚拙的圓桌上擺着數道南方名菜,這是蘇家在聘請的廚子特意烹製的,因爲這次款待的是蘇家大小姐的恩人王典吏,王典吏不僅從綁匪手中救出了知縣夫人,還抓住了綁匪,所以這次花晴風和蘇雅一起作陪也不奇怪了。
“王典吏此次幸得你鼎力相助,夫人才能脫得匪手”花晴風舉起酒杯敬給王晨。
“盡忠職守罷了,太爺客氣了。”王晨回敬道。
一旁的蘇雅眼睛不離王晨,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片刻後,蘇雅開口道:“不知王典吏是否有把握將賊人一網打盡。”
蘇雅出身富賈之家一輩子衣食無憂,這次幾乎與死神擦肩的經歷,讓她受到了極大的驚嚇,也因此對綁匪恨之入骨。
“夫人放心,下官很快便會得到口供,再將賊子一網打盡,不遺漏網之魚。”王晨看了一眼站在花晴風背後月舞,雙手捧杯道。
蘇雅巧笑倩兮,也不再說話。
“只是聽說那人嘴硬的很,所以王典吏下午一無所獲。”這也是花晴風最擔心的地方,如果不是陷阱,爲何大刑之下對方卻抵死不交代呢?
王晨尷尬地一笑:“怪就怪在此人並非最硬,很多他參與的案子都交代出來了,有半路劫財,殺人害命,還有淫*女,但唯有綁架朝廷命婦之事守口如瓶。”
“會不會是他怕交代出來會丟掉性命?”蘇雅猜測道。
搖了搖頭,王晨道:“之前的案子就足以定死了,既然都交代了就沒有必要在這件事上死撐了。”
“那會不會是他一直在撒謊嗎?”花晴風抿了口酒,說道。
“撒謊?”王晨重複道,隨之也否認道:“他交代的情況很細,看起來不像,而且依大明律他交代的這些已經足夠定罪了,撒謊沒有必要撒道這種程度。”
在另外幾個看不見的地方,華慶峰飄在一盤手撕雞上,可惜他只能看不能吃。
“他是不是陷入某種誤區了,”指着王典吏,燒雞上的鄉長說道:“會不會是那個李大壓根沒想到他想問的是蘇雅被綁架的事情。”
花晴風眼中一亮,立刻就被王晨捕捉到了。
“太爺,您想到了什麼?”
“我在想一個強盜會不會知道綁架朝廷命婦是大罪,”見蘇雅、王晨都把目光看向自己,素來沒存在感的縣令微微地有點得意:“你想想看啊,夫人沒有受到任何傷害,也沒有拿到贖金,一般來說官府都不會繼續追下去,如果他不知道夫人是七品孺人,或者說知道但不知道這意味着什麼,自然也不會知道此乃大罪。”
王晨驚訝的嘴裡幾乎可以塞進一枚雞蛋,他和蘇雅都是非常聰慧之人,想事情很容易想複雜了,他們都知道綁架朝廷命婦乃是大罪,所以對方不交代就是死鴨子嘴硬,但是卻遺漏了對方可能壓根沒把這當一回事的可能。
王晨立刻站起來道:“太爺、夫人我要回牢房一趟,此案重大非抓緊時間不可。”
花晴風當然知道他要去做什麼,本着早了早安心的想法,葫縣知縣道:“去吧,帶回好消息。”
年輕典吏快步走出客廳,卻又馬上返回來,端起桌子上的雞肉,帶着歉意道:“拿這個去用一用。”
李大餓了,人類的身體真是奇妙,雖然他現在屁股開花,趴在稻草上只剩哼哼的力氣了,但他最大的感受不是屁股疼,而是飢餓。
這幾天在藏身處,飲食都是由齊木府上的廚子製作的,用高超的廚藝和肉汁烹飪的美食,那時候李大經常跟頭兒抱怨說:這些菜沒有味道。
在葫縣的南監裡,當然是沒有齊府的廚子的,李大感覺自己肚子空空如也,飢餓在胃裡燃燒,即使最粗劣的食物也比得上山珍海味,畢竟從早上起八九個時辰,胖強盜就粒米未進。
但是衙役似乎不理解他的痛苦,沒有絲毫慰藉胖強盜腸胃的想法。
就在胖強盜開始啃地上的稻草的時候,牢門又打開了。
這是李大的熟面孔,在衙役們的對話中他知道這是縣衙的官老爺,典吏老爺。
的確就是王晨,他從花晴風的酒宴下來,直接來到縣衙的南側,這裡是縣衙的監獄。明代衙門的監獄均設於大堂西南儀門之外,位於坤位,俗稱“南監”。
王晨在李大的對面坐了下來,將一個盤子放在牢房中只有三條腿的小四方桌上,這張桌子加上稻草牀和一張破爛的髒布構成了監牢裡所有的家當。
雖然知道這個人就是棒打自己的指使者,不過即便笨如胖強盜,也知道現在不是算賬的時候,所以李大擺出一副討好的表情,臉上堆滿了和藹可親的笑容。
“老爺大人,能不能給我點吃的?”很多百姓稱官吏爲老爺,在自輕自賤時候也會喊大人(大人有認爹的意思),所以嚴格說起來這種稱呼很怪,不過胖強盜顯然心思不在這上面,此時他的雙眼緊盯着桌子上的雞肉。
“這個稱呼倒是很有意思,”王晨調侃道:“怎麼,你餓了?”
“是啊,老爺大人,我肚子裡空空如也啊!”李大大聲的說。
“沒有問題,”王典吏把桌子挪到胖強盜面前,李大現在還站不起來:“請吧。”
李大歡呼了一聲,就伸手去拿雞腿,卻被王晨按住手。
“你就準備這麼吃下去嗎?”
胖強盜近乎仇恨的盯着王晨,但是一個勁抽搐的胃讓他不得不慢慢放下手,哀求道:
“老爺大人,請不要再折磨我了,我都快餓死了。”
王晨衝他一笑:“我們應該還有事情沒談完呢。”
“我知道的都說了,大人您究竟想讓我說什麼呢?”李大瞪着眼睛苦苦想求。
“我們之前走錯了路,現在……”看着胖強盜盯着雞肉出神,王晨道:“我們少花點時間吧,我問你答。”
“前幾天你是不是綁過一個人,一個女人,一個貴婦?”
胖強盜眼睛睜的大大的,擡頭看着王典吏:“你們官老爺還真的什麼都知道,哎,那個女人漂亮極了。”
“回答問題!”
李大趕緊低下頭:“是的,我們是綁架過這麼一個女人。”
“在哪裡?”
李大終於明白王晨想知道什麼了,
明白了剩下的就簡單了,爲了趕快填飽肚皮,胖強盜趕緊告訴在哪段驛路上綁架了蘇雅,並詳細講述了林中破屋的地點、環境和內部狀況,以及前後發生的事情,但是他非常聰明的隱去了自己企圖壓倒肉票身上的事情,也沒交代齊木只是說跟着頭兒幹。
一邊聽,王晨一邊點頭,正如之前猜測的一樣,偵訊工作出現了方向性的錯誤。
作爲朝廷命婦,和朝廷命官的地位是一樣的,如果傷害或綁架都會成爲當地的大案、要案,如果辦案官員辦不好是要摘烏沙是輕,重則會掉腦袋的。
但是對老百姓而言,綁架朝廷命婦和綁架一個村婦,如果有也是贖金上的,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是古代乃至後世老百姓對刑律一個很樸素的看法,既然沒少胳膊沒少腿,連根頭髮都沒少的帶回來了,那麼綁匪也就沒啥罪了。
因此胖強盜壓根不認爲自己在這方面犯過罪,他甚至認爲既然人已經救出去了,自己道個歉就解決了。之前範雷把他們隱藏起來,也沒跟他們說爲什麼,胖強盜還以爲是怕以前的事情被揪出來呢。
所以他遵從坦白從寬的原則,如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自己能記得的事情都說出來了,卻唯獨拉掉這件他看起來無關緊要,王晨、花晴風非常重視的事情。
從南監中鑽出來,旁邊的刑房攢典把記錄的供詞送上,之前這名攢典一直在木柵欄之外。
王典吏仔細看了看供詞,然後滿意地疊起來,對等在外面的林貴大聲說道:“今晚,咱們在葫縣要出名了!”